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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衛子衍的目光實在過于明顯。
或許旁人可能不理解, 但曉青城一眼就看出了衛子衍眼底不可言說的罪惡。
“大小姐!衛世子瘋了,您莫要上前!”
曉青城一手握住葉棠手腕的同時,将她往自己身後拽。仿佛只有将大小姐藏到他身後, 不讓旁人看見, 他才能心安。
可葉棠如何能不管衛子衍?
即便她對衛子衍并沒有刻骨銘心的男女之情, 可上輩子, 将她從皇宮政變中帶出來的人,是衛子衍。
救命之恩, 她是要報的。
葉棠這人便是如此。
她就像是一面鏡子。
旁人如何待她,她就如何待別人。
不會輕饒欺負她的人,也定會知恩圖報。
葉棠又從曉青城身後走出:“我沒事。”
她看向衛子衍,兩人隔着數丈的距離, 不近不遠的相望着, 葉棠上輩子臨死之前當過瞎子, 她可才清楚那股絕望了。
此刻,繞是她,也看出了衛子衍不對勁。
“二表哥!”葉棠又喚了一聲, 她提着睡裙裙擺往前走, 無視曉青城的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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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
曉青城一手握劍,另一只手緊握成拳, 見葉棠不回頭, 也跟了上去:“大小姐,小心!”
葉棠擡手制止曉青城繼續說,只道:“我無事!”
霍晏禮已經帶人控制住了所有殺手,見狀, 他也茫然不已,見葉棠逐漸靠近衛子衍, 霍晏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倒是聽說,衛子衍幼時為了保命,跟着鹿先生學了一門十分邪門的功夫,總不能是……
霍晏禮眉心緊擰。
扪心自問,他寧可自己走火入魔,也要保全衛子衍。
葉棠在衛子衍面前三步開外的地方止步:“二表哥,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咱們把劍收起來,可好?”
葉棠溫柔勸說。
衛子衍血紅的眸子微眯
清冷夜色之下,他俊美的臉上,呈現出詭谲的邪意。這人竟突然勾唇一笑:“葉表妹,我在關心我?”
葉棠:“……”
她當然在關心他。
難道,她的關心還不夠明顯麽?
這家夥到底是怎麽了?
葉棠點頭如搗蒜:“二表哥,你可受傷了?”
說着,葉棠往前走了兩步。
兩人即将挨近。
衛子衍敏覺的五感,讓他輕易就能瞥見葉棠雪色睡裙中的淺碧色兜衣系帶,以及她身上獨有的楚楚女兒香。
衛子衍唇角的笑意,一下就消失殆盡。因着他猛然驚覺,他實在太想将面前這女子身上的睡裙直接剝了去……
這可怕的、又揮之不去的念頭,讓衛子衍頓時清醒了幾分。
就在葉棠伸手,即将觸碰他之際,衛子衍忽然催動輕功,在衆目睽睽之下,如鬼魅一般掠出了院牆。
長安和鐘北即刻追上去。
霍晏禮亦然。
葉棠也不顧淑女姿态,提着裙擺,就衛子衍消失的方向,一路狂奔。
曉青城眉心緊擰,眼底寒意一閃而逝:“大小姐!”他追随葉棠而去。
衆人發現衛子衍時,他已經回到了廂院,背對着衆人,立在一口水井旁,一動也不動。
北地少水,幾乎每家每戶都有獨立的水井。
葉府這樣的門第,不少庭院皆打了水井,以方便用水。
“世子爺!”
長安高喝一聲。
葉棠罕見的慌了神。
站在道義這一方面,她還沒報救命之恩。
若從前程這一方面去看,衛子衍最合适當她的未來夫婿。
這一世,葉棠唯一應該站的隊,就是衛子衍。
無論是太子,亦或是二皇子,用不了幾年,都會成為衛子衍的手下敗将。
所以,她自是希望衛子衍安然無恙。
“二表哥!”葉棠喚了一聲。
衛子衍稍稍側過臉,但并未回頭。
呵,這些傻子,都以為他瘋了麽?
不……
他沒瘋。
他只是快要壓制不住體內的那股反噬。
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眼下最渴望什麽。
但,還不行。
時機未到。
他也有些不想認輸。
他不信,憑借他的意志力,會被一個商賈女勾得神魂颠倒。
下一刻,衛子衍毫不猶豫,縱身一躍,保持站立的姿态,跳入了井裏。
葉棠:“……!”
衆人沖過去,探頭往下看,就見衛子衍的腦袋還浮在水面,銀月倒影剛好落在他身旁。
一人,一月影,竟是詭谲的相得益彰。
長安籲了口氣,對這個場面已算不得陌生,世子爺這幾年統共也就發病了三四次,他自是每次都記得真切。
“世子爺明日就會沒事了,都散了吧。”長安道。
他不想讓旁人知道世子爺的秘密。
曉青城催促:“大小姐,既然衛世子無恙,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葉棠已經震驚到心跳不穩,哪有心思去歇息?
衛子衍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要以女子身份,在京都立足,日後還有太多需要衛子衍的時候。
“不了,我今夜就守着二表哥。二表哥幾時上來,我幾時回去。”
葉棠一言至此,看向霍晏禮:“霍少将軍,勞煩你去盯着曹屠,有你在,那些劫徒不敢輕舉妄動。”
至少,今夜的葉府不能再經受任何風波了。
霍晏禮無異議,他覺得葉棠的話十分有理。
若是曹屠被劫走,那他們幾人這陣子的辛苦,就都白費了。
“好,表弟就勞煩葉大小姐了。”
葉棠莞爾:“嗯。”
接下來,葉棠當真就守在了水井旁,長安給她端來一張太師椅,她就靠着太師椅小憩。
在葉棠沒有看見的地方,曉青城眼底的情緒,已是翻江倒海。
井下,衛子衍可以将上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男人已經逐漸
恢複,眼底血紅淡去,他垂眸望着飄浮在水面的月影,眼底暮暮沉沉。
他幼時體弱,時常整夜高燒,無人徹底守他。便是仆從,也會半夜輪職,大長公主殿下更是沒有那個護子之心。
她……
打算守着他一夜?
為何?
是當真心悅上他了?
既然心悅他,因何又招惹旁人?!
衛子衍不知又被什麽事給激怒了,索性阖眸假寐。
這一夜,葉棠一直守着衛子衍。而曉青城一直守着葉棠。
長安和鐘北二人,雙臂環抱,倚靠着欄柱,半睡半醒。
嘩啦一聲,衛子衍從井中出來。他雖有內力護體,不至于在井下泡壞了身子,但渾身濕透,将單薄夏裳內的光景,襯得一覽無餘。
所以,衛子衍幾乎即刻邁向廂房,只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葉棠。
葉棠驚醒時,這人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了屋,又哐當一聲合上房門。
此刻,庭院中休憩的幾人都醒了。
葉棠從圈椅上起身,因着僵坐了一宿,四肢有些麻木,險些又跌坐下去,幸好被曉青城攙扶住了。
“大小姐可是乏了?我昨夜就說了,讓大小姐早些回去歇着,大小姐偏不肯。”
話裏話外,總有埋怨的意味。
葉棠稍稍一愣。
她以為曉青城是關切她,遂就沒有多言。
長安和鐘北讪了讪。
“表小姐,世子爺無恙了,昨夜讓表小姐操勞了。”長安神色赧然。
世子爺當真不近人情吶!
好歹也與表小姐打個招呼呀。
曉青城又催促:“大小姐,咱們該回去了。今日就要啓程去京都,您得回去換衣。”
葉棠這一身雪色睡裙,雖并不暴露,但到底是在閨中所穿的衣裙,如此這般,自是不合适。
“好吧。”葉棠離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她實在好奇。
衛子衍沒什麽大病吧?
他上輩子一直不曾娶妻,總不能……
葉棠被自己的胡思亂想驚到了。
她以後不能嫁一個身體殘缺的夫君呀。
她需得生孩子,傳承葉家,以及她的一切。
無論男孩,亦或是女孩,至少得有一個。
這廂,長安和鐘北敲門進屋。
衛子衍正在自行換衣。
男人臉色恢複如常,大抵是在昨夜在井下泡久了,此刻,他身上的凜冽氣息更甚。
長安故意嘟囔:“世子爺,霍少将軍親自看管曹屠,表小姐在這裏守了您一夜呢。”
衛子衍豈會不知?
他一個眼神掃向長安:“聒噪。”
長安:“……”
世子爺又嫌他聒噪了?
柳氏被押去了衙門,她身上背負的案子,可不僅僅是謀害主母這一條。
葉棠在冀州安插了自己的人,不會讓柳氏脫罪。
也就是說,柳氏再無可能回到葉家,等她下次踏出衙門時,已是問斬之日。
葉嬌是葉崇山的親生女人,但因着柳氏的背叛,葉崇山對這個女兒也甚是膈應。
僅此一夜之間,葉崇山鬓角斑白了一大片,他過來見葉棠時,眼底布滿血絲,也不知是哭了?還是一宿未睡?
見葉棠正命人歸置行囊,葉崇山心中的愧疚湧了上來。
前陣子,他也是鬼迷心竅,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柳氏的肚子上。對長女的生死,不管不顧。
葉棠逃離冀州後,他竟覺得慶幸。
慶幸葉棠一走,就無人尋葉家的麻煩了。
此刻回想起,他這個父親着實愚笨。
“棠兒啊……你當真要去京都?你不要父親了?父親這都一把年紀了,你忍心讓父親一人留在冀州?”
葉棠:“……”
她看着這樣的父親,想到了鱷魚的眼淚。
父親之所以現在忏悔,是因着兒子沒了。
他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
葉棠并不恨葉崇山,精力應當放在重要的事情上,但凡為了任何人而情緒波動,都是白費時間與精力。
她理智到了極致。
“父親,葉家家奴上百人,光是在冀州的鋪子就有數十家,您每日忙裏忙外,又豈會是孤獨一人?”
“棠兒心意已決。父親鎮守冀州葉家,棠兒去京都打拼,将葉家繼續發揚光大。冀州即便是葉家的祖地,可你我心裏都知道,只有去京都站穩腳跟,才能讓家族真正興旺下去。父親辦不到的事,就由棠兒去辦。”
“娴兒在京都,可以尋到世間最好的郎中看診,就不勞煩父親操心了。”
“對了,父親最好不要凍結棠兒的錢號,等到哪天棠兒翅膀硬了,便是父親求着棠兒花您的銀子,棠兒也會不屑。”
葉崇山:“……”
葉棠心平氣和的幾句話,吓得葉崇山不敢吱聲。
他知道,長女所言都是真的。
她當真要去京都了。
而且,葉崇山隐約有種感覺,那便是這個女兒,大抵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葉崇山輕嘆:“唉,你若是個男孩,那該多好。”
葉棠精致的面容,頓時冷了下去:“父親,男兒也罷,女孩兒也好,有甚麽區別?世人加在女子身上的束縛,皆是你們男子的妄想罷了!自古以來,有一統天下的女帝,也有馳騁沙場的女将軍,不是女子不行,而是你們男子占據了太多的資源。”
“父親可別忘了,您的母親,也就是我的親祖母,她當初可是從南洋環繞了一圈,沒有精明能幹的祖母,也沒有您眼下的家業。”
葉崇山呆住,竟是無言反駁。
可女子生來就該深居內宅,替男子生兒育女呀。
難道錯了麽?
葉崇山都快要糊塗了。
一面被葉棠的言辭說服,一面又滿腦子的三綱五常。
葉崇山支支吾吾:“可是棠兒啊……”女大當嫁啊!葉棠這個歲數,理應開始擇婿,而不是在生意場上摸打滾爬。
葉棠擡手,直接阻止葉崇山繼續絮絮叨叨下去。
她與父親,實在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說什麽,他都不贊成。
而父親的想法,也讓葉棠無法茍同。
葉棠:“行了,父親,你不要再言!你我各自拼搏,等到我在京都站穩腳跟,你自會明白,男子能辦到的事,我也能辦到。”
葉崇山語塞。
葉棠臨行之前,特意交代葉崇山:“父親最好是盯緊了庶妹,免得讓她學了柳氏,做出些有辱足祖宗的事出來。”
葉崇山:“……”行吧,他知道了!
曹屠四肢被綁。
他在被押上馬車之前,被曉青城一劍割了手筋。
霍晏禮出于本能,拔了劍:“你、你這是做甚麽?這惡霸還沒被審,不可動私刑。”
曉青城的薄唇溢出一抹冷笑。
曹屠的手碰過大小姐。
他很不喜。
最好是能直接剁了喂狗。
曉青城收劍,凜冽目光從曹屠身上剮過,看着曹屠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個死人,他的理由十分充分,說道:“霍少将軍,咱們從冀州去京都的路上,必然還會遇到殺手。我當然要先下手為強。如此一來,即便殺手來劫人,也得費些功夫。這惡霸本就該死,我不就是廢了他罷了。”
曹屠已經昏迷不醒。霍晏禮懷疑是早食被人做了手腳。
不過,只要這惡霸還活着就行。
将他押去京都,交由大理寺與刑部聯合審理,定能将曹公公也拽下臺。
霍晏禮無話可說。
他雖不如衛子衍眼神銳利,但也看出曉青城此人,有些過分的陰鸷。
可這人在葉棠面前時,又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
“少将軍,怎麽了?咱們該啓程了。”副将提醒。
霍晏禮幽眸微眯,反複多看了幾眼曉青城的背影。他好似在哪裏見過這人,但記憶中又尋不到這人任何的身影。總之,莫名眼熟。
衛子衍邁下葉府外的石階,徑直上了馬背。
他來時,是與葉棠一道乘坐馬車的,不知為何,這又執意要騎馬,一大清早就吩咐了長安去準備馬匹。
“表弟,你可好些了?”霍晏禮關切問道。
回答他的,只有衛子衍的一聲“嗯”。
霍晏禮已見慣不怪。
葉棠也走出了葉府,她見衛子衍已經騎在了馬背上,便明白這厮不願意與自己同乘一車了,她神色微赧,倒也沒說什麽。
衛子衍一慣如此,讓人捉摸不透。
她也沒指望,自己可以是個例外。
一行人準備就緒,唯有霍晏禮抱拳,向葉崇山作別:“葉家主,今日就此別過,家主若是得空,可以去京都做客,我霍某一定款待。”
葉崇山倍感興趣。
這位霍家的少主,比衛家的小子,禮貌的多啊。
葉崇山站在巷子口,目送了許久,這才黯然神傷的折返葉府。事到如今,他才意識到,自己內心所愛,竟一直都是發妻……
可惜,等他明白了,一切都已經太遲。
隊伍穩速往前走。
在離開冀州城的半道上,不少百姓在側目觀望,更有甚者當場跪地,誤以為衛子衍與霍晏禮是奉旨而來,感激涕零:“跪謝青天大老爺懲惡揚善!”
“這惡霸終于倒臺!好日子來了!”
“葉大小姐,你可要經常回來看看鄉親們吶!”
“……”
不少百姓是特意過來給葉棠送行的。
若非衛子衍親眼所見,他勢必不會相信,這心機女子會如此得人心。
隊伍很快抵達冀州城門。
趙江早已靜等多時,他今日特意刮了下巴的胡渣,整個人清爽幹淨。
衛子衍發現,趙江一直在盯着馬車。
衛子衍當下面色微沉。
不過,趙江此人,還有大用處。
趙江抱拳:“衛世子,霍少将軍。”
衛子衍罕見的主動開口:“趙将軍,以你之能,留在冀州委實大材小用。你若有任何想法,可去京都見我。”
趙江愣了愣,明白了衛子衍意思,眸子似是一下子就亮了,抱拳道:“多謝衛世子!”
這時,葉棠撩開馬車車簾,探頭出來。
趙江看見她的瞬間,笑出了一嘴的白牙:“葉大小姐,你我後會有期。”
葉棠嫣然一笑:“好呀。”
衛子衍:“……”
曉青城:“……”
霍晏禮:“……”
這三人神色各異,各懷心思,但十分默契的加快了速度,隊伍很快就出了冀州城門。
葉棠這才落下了馬車車簾。
她一人待在馬車內,空間倒是寬敞了不少。因着昨夜沒怎麽歇息,不知不覺,就淺淺睡了過去。
近三個多時辰後,隊伍抵達一處客棧,若是繼續趕路,只怕天黑之前無法入住下一家客棧,于是,衆人就決定,暫且歇腳。
葉棠睡得實在沉,沒有留意到外面的動靜。采薇試圖将她喚醒時,葉棠嘴裏念念有詞,似正做着夢:“二表哥、二表哥……”
衛子衍已經下了馬背,剛路過馬車沒幾步,就聽見了葉棠的低喃聲。
男人劍眉輕輕一蹙,唇角似有輕微的動作,但又看不出來他在笑。
“……”
她在夢裏都念叨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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