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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衛家的隊伍繼續往前, 衛子衍對手底下人交代了一句：“給那人收屍。”

他指的是，在登聞臺上死谏的大臣。

屬下會意，點頭應下。

衛子衍交代完後, 目光又看向了葉棠的馬車, 卻見車簾子始終是落下的。

葉棠不再看他一眼。

男人劍眉輕蹙。

這種感覺很是微妙。

就像有人在他心口挖了一刀, 空落落的。

這廂, 衛老夫人覺得晦氣，埋怨了一句：“今日是去吃齋祈福, 怎就碰到這種事了呢？想尋死，也不能當衆死谏吶。”

衛老夫人此言一出，大長公主的臉色驟然變了：“母親慎言！”

“若非一心為了大燕江山社稷着想，誰又會如此冒死？母親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女子, 心中毫無大義。”

衛老夫人被堵得啞口無言。

她的确出身小門小戶, 也不是伯爺的親生母親, 即便被大兒媳斥責，她也不敢吭聲，只能讪讪笑了笑, 試圖揭過這一篇。

莊氏最是喜歡大長公主的這股氣度, 朝着大長公主身邊湊了湊：“大嫂說得是，我就喜歡聽大嫂說話, 可惜了, 咱們妯娌兩人尋常時候，鮮少一塊出行。”

大長公主性子孤冷，這些年更是将自己困在了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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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氏即便很喜歡這個嫂嫂，也不敢冒然前去叨擾。

姚氏被晾在一旁, 很想插句話，卻發現自己仿佛高攀不上大嫂。

她嫡親的婆母都不受待見, 又何況是她呢？

姚氏又陷入極大的自卑中，她總在自卑與自負之間來來回回徘徊，以為所有人都看不起她。

人貴在自知。

可有些人明明自知，卻還死不承認。

衛家的隊伍穩穩當當停靠在了法華寺大門外。

衛子衍已經下了馬，目光又望向葉棠的馬車，幾只大膽的雀兒在馬車的平頂上歇足，叽叽喳喳不休。

葉棠一下馬車，那幾只雀兒就撲騰翅膀，來到她足下。

呵，還真招搖。

便是麻雀兒，也喜歡圍着她打轉。

衛子衍見此景，又腦補了一番葉棠如何遭人惦記的畫面。

葉棠沒法忽視衛子衍的目光，因着這人的視線，實在直接，熾熱又纏粘。她只好望過去，朝着他行了福身禮：“二表哥。”

少女一襲淺碧色裙裳，嬌俏的站在那裏，身段窈窕曼妙，但也十分疏離客氣。

越是客氣，就表示，越是見外。

衛子衍很不喜葉棠對他的态度。

但眼下……

似是無計可施。

一想到葉棠在霍晏禮面前時的各種柔情萬千，衛子衍面無表情，側過身，徑直邁入法華寺，仿佛對她愛搭不理。

葉棠：“……”這人當真莫名其妙。

看着衛子衍衣袂翩然的離開，葉棠故意等待着衛家的女眷們下馬車，她不想走在衛子衍身後，以免又會碰面。

葉棠剛要走向衛老夫人，大長公主叫住了她：“葉棠，你且随我去祭拜一個人。”

大長公主妝容淺淡，但不失一絲矜貴。

葉棠納悶，她感覺到大長公主的語氣明顯溫和了起來。

此前，大長公主看着她的眼神，是清冷無溫的，但此刻卻不同。

葉棠覺得詫異，但只能等着大長公主往寺廟走去。

由僧人引路，不多時，就來到一座供奉了長明燈的佛龛前，那長明燈竟是替鎮國大将軍而點，也就是霍晏禮的父親。

“長卿，我帶慎之的未婚妻，來看你了。冀州葉家嫡長女，算不得身份矜持，學識一般。但為人聰慧美貌，日後必定能給你生幾個漂亮聰明的孫子。”

葉棠：“……”

大長公主未免太過肆無忌憚了，當着衛家人的面，給已故的霍大将軍祭拜，葉棠倒是應該來祭拜一下，畢竟，這位大英雄是霍晏禮的父親，也就是她不久之後的公爹。

此刻，葉棠察覺到了衛子衍的眼神，只覺得這厮對自己的行為似是頗為不滿意。

但她還是老老實實磕頭上香，假裝沒有留意到衛子衍的存在。

衛家人陸陸續續上香，向佛祖祈一世太平安康。

衛家門第特殊，每年中元節這一日，都會來廟裏吃齋祈福，所以，法華寺早就特意備好了齋飯。

天公不作美，晌午時分，天際悶雷滾滾，鉛雲如雪崩之勢覆蓋人間，才須臾之間，天色就暗了下去，仰頭不見天日。

衛府的下人即刻掌燈。

禪房一下就亮了起來。

衛家衆人陸續落座，葉棠的位置竟被安排在了大長公主身側，這又是讓她稍稍吃驚。

而就在葉棠落座之際，一個不速之客竟然徑直走來，就在她身側的位置上坐下。

大長公主眉梢一挑：“慕卿，那是雲景的座位。”

衛子衍已經坐下，一個眼神望向可憐巴巴的趙雲景，小家夥身子一僵，雖然舅舅對他素來很好，但他還是很害怕舅舅。趙雲景仿佛一下就明白了舅舅的意思，忙對大長公主道：“外祖母，我與葉娴坐一塊就好。”

語畢，他屁颠颠的跑向角落裏的葉娴。

葉娴幼時沒什麽玩伴，也很喜歡趙小公子，兩人相視一笑，格外懂事聽話，半點不鬧騰。

再反觀衛子衍，多少顯得有些幼稚了。

大長公主斜睨了一眼衛子衍，卻見這個兒子無視她的眼神提醒。

此刻，葉棠夾在衛子衍與大長公主之間，她如坐針氈。

卻不料，大長公主恰在這時看向她，還似露出了一絲溫和笑意：“不必管你的二表哥，用膳吧。”

葉棠受寵若驚：“是，殿下。”

衛子衍：“……”他是多餘的？

“轟隆隆——”秋雨至，雷聲不絕。

霍晏禮尋來時，手持一把黃色大油傘，他這人高大颀長，身子強勁，即便油傘碩大，用在他手裏也毫不違和。

霍晏禮單手持傘，他踏入禪房時，仿佛天光乍亮。

大長公主與葉棠一看見他，眸子都亮了幾分。

“慎之。”

“霍少将軍。”

她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衛子衍薄唇微抿，他借着飲茶的動作，掩蓋即将奔湧而出的情緒。

霍晏禮展顏一笑，他最在意的兩位女子，就在眼前，他自是歡喜。卻見衛子衍就坐在葉棠身側，霍晏禮神色稍變，他不是那種偏執的人，自是不會當場爆發。

“表姑、棠兒。”一言至此，霍晏禮這才向衛家女眷們作了揖禮。

衛老夫人、莊氏，以及姚氏，礙于大長公主的面子，對霍晏禮頗為疼愛。

莊氏感慨：“時光可真快啊，少将軍如今都要娶妻了，與棠兒恰好般配，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啊。”

大長公主附和：“弟妹說得是，我也覺得慎之與葉棠格外相配。”

霍晏禮成了親，大長公主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

表哥在天之靈，也能欣慰。

大抵是因為她與衛淵都還在世，她總覺得衛子衍不需要得到太多的關注。

相反，霍晏禮自幼孤苦，以為早就無父無母，所以，大長公主才對他百般偏寵。

方才這句話，是大長公主故意說出來，敲打衛子衍。

希望可以徹底斷了衛子衍對葉棠的心思。

孽緣對誰都沒有好處。

大長公主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霍晏禮也被留下來吃了齋飯。

雨勢愈發大了起來，午膳過後，霍晏禮與葉棠默契的來到廊庑下碰面。這個時節，法華寺後山的彼岸花都開了，雨下賞花頗有一番情/趣。

霍晏禮是葉棠的未婚夫，自是可以光明正大，帶着她去後山賞花。

年輕的将軍一手撐傘，将大部分傘面罩住了葉棠，不舍讓她淋濕分毫，小徑是用青石鋪成，被雨水沖洗得一幹二淨，葉棠行走在上面，不至于髒了裙擺與繡花鞋。

二人在一處彼岸花附近駐足，雨水連天，薄霧藹藹。賞花是次要，單單是此刻的意境，也讓人心意缱绻。

因為挨得極近，從背後去看，仿佛是霍晏禮将葉棠罩在了懷中。

此刻，霍晏禮身子一僵，他再怎麽純良，但也是一位行軍打仗的常勝将軍，很快就察覺到身後有人盯着。

他側過臉，眼角的餘光瞥了過去，一眼就認出了衛子衍。

霍晏禮：“……”

表弟還不打算放棄棠兒麽？

霍晏禮劍眉輕蹙，俯視了懷中人一眼，像下定了某個決心，頭一低，唇在葉棠額頭一觸即離。

葉棠愣了一下，仰面望着霍晏禮，一雙眸子氤氲水汽，她并不含羞，反倒甚是歡喜。

霍晏禮心機不純，他這一刻，俊臉漲紅，很是難為情：“棠兒，你別介意，我方才一時沒控制住。”

他是故意做給衛子衍看的，也是遵從內心所想。

葉棠嫣然一笑：“嗯。”

她當然不會介意。

霍少将軍，可是她喜歡的男子呀。

此刻，衛子衍轉身離開，眸底像潑了一碗濃墨，他踩在花圃旁，雪色錦袍衣擺沾染污水，一片斑駁。

霍晏禮察覺到衛子衍離開，喉嚨吞咽了幾下，深覺自己的行徑脫了軌，但他無法控制。

三個人一直糾纏，對誰都不利。

扪心自問，倘若葉棠心悅之人是表弟，霍晏禮必然會成全。

可既然葉棠也喜歡他，他便不可能做到割愛。

大雨封路，衛家衆人暫時皆不得離開。

衛子衍從後山歸來，就去了佛堂。

他起初立于佛前，一動也不動，但片刻過後，不知怎的，忽然撩袍下跪。

長安和鐘北見狀，無比震驚。

“世子爺從不信佛，怎麽開始跪拜神明了？”長安納罕。

鐘北聳了聳肩，只敢壓低了聲音，道：“大概是求姻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