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靠在窗邊的夷空動了動,他抱着劍跳下來,走到李肆隐對面坐下,拿起那杯已經涼了的茶,一口飲盡:“戶部的消息我已讓人送去東宮,但樓問桓始終是個隐患。上元夜宴,若非他與你……丞相引薦的道人何至于叫宮禁走水?又如何顯出太子辦事不周?他若在場,此事必不得善終。”

“所以才要叫他走。”李肆隐評價道,“樓問桓确是個有本事的人。”

夷空點頭:“該殺。”

“你怎那樣讨厭他?”李肆隐好奇地看向夷空,“他惹你啦?”

夷空別過眼睛看向窗外,答非所問:“他的人看見了東宮眼線,你讓東宮暴露,不就是要他知道麽?”

李肆隐啊了一聲,撐在茶案上,托着下巴看着他笑:“對呀,可我為什麽要叫他知道?”

“我哪知道。”夷空有點兒不耐煩地說,“你的心思難猜,像你娘,總叫我摸不着頭腦。”

李肆隐的臉驟然沉了下來,他的目光頓時變得銳利而陰狠,他盯着夷空,冷漠地說:“夷空,你話說太多了。”

夷空觑着他的臉色,識時務地閉上了嘴,這時殿外傳來宮娥的聲音,說太後醒了,要他去用飯。李肆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夷空,夷空讓他看得有些不舒服,不自在地撓了撓後腦勺,說:“反正現在東宮已知曉了,禦史臺不日便要上奏,呂相大抵又要頭痛。”

“他頭痛不要緊,左右我那大哥最開心。”李肆隐笑笑,從他身邊經過時拍了拍他的肩膀,“走罷,用完飯去向我父皇請安,順便看看我的好大哥。”

夷空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不過一下午,太後卻似乎蒼老了許多,她憂心忡忡地與李肆隐對坐,飯沒吃下幾口就說不舒服,李肆隐讓人去傳太醫,要親自侍奉,太後又搖頭,叫他去給濟亨帝請安。

待從太後處出來,李肆隐微笑着的臉突然變得很冷,他雙眼眯着,其中閃爍着危險的精光,頭也不回地問身後的夷空:“她是生我氣了嗎?”

“她是為你難過。”夷空說。

李肆隐冷哼一聲,沒再說話,帶着他去濟亨帝的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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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到時見太子侍從正與太監們一起候在殿外,李肆隐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到得殿前廣場上停下,偏過腦袋诶了一聲:“看,我說他要來吧。”

夷空沒接這句話,只湊到他面前嗅了嗅,說:“你晚上吃了什麽酒?好重的味道。”

李肆隐唔了一聲,抓起自己的衣袖到處聞聞,茫然地說:“有嗎?”

夷空伸手貼了一下他泛紅滾燙的臉頰,啧了一聲:“這些丫頭當真誤事,竟上烈酒與你吃。”

恰逢這時老太監出來請李肆隐進去,夷空便解下他的大氅交給一旁的小太監,說:“我去弄副辇轎來,莫要走回去了。”

李肆隐點頭示意知道了,也學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的确燙得厲害,走在前面的老太監見狀,忙問:“六大王,怎麽了?”

“大抵是在太後宮裏貪杯吃多了酒,有些熱。”

“這兩日是進貢了些西域烈酒來,怕是膳房的奴才送錯了,老奴叫人去看看,六大王沒事罷?”

李肆隐示意沒事,邁過門檻進了殿裏。

“爹爹。”他徑直走到殿中跪下,朝濟亨帝昏定,然後又朝坐在另一邊的太子問安,“大哥。”

太子擺手說免了,殿外的太監便來給他上了杯涼茶吃,估計是怕他說錯話,要給他醒酒。但李肆隐又的确沒什麽話可說,他獨自坐在一邊喝涼茶,觑着濟亨帝和太子的臉色,試圖從他們嚴肅的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但這父子倆在他面前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太後壽宴,李肆隐默默聽着,等到他喝完了一杯涼茶,太子才道:“光顧着向爹爹禀報,還沒問過六哥兒,今日可去城中逛過?”

李肆隐一聽就知道他這位好大哥跑到濟亨帝面前告小狀了,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濟亨帝不知道城南那些貧民過得是什麽日子嗎?他當然知道,但有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不用太上心去管。何況就算要管,那也是皇帝和太子的事,他一個沒權沒勢的小小親王想管,那就是僭越。

李肆隐忙放下手中茶杯,再次走到殿中跪下:“聖人恕臣死罪。”

濟亨帝挑了挑眉,問:“六郎死罪從何而來?”

“晨時臣與聖人說,有一仙山道人雲游至京畿附近,實為誇大之語,孩兒不過尋得了那道人的徒兒。”

濟亨帝緊皺着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肆隐,半晌才抛出了一個臺階:“那道人徒兒現在何處?”

“城南。”李肆隐順着臺階下,“今日孩兒前去尋他,卻不想他未在家中,只得空手而歸。”

濟亨帝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神色,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擺擺手,裝模作樣地說:“那便罷了,到底是朕與那仙人無緣。”

“爹爹。”李肆隐聽出他的動搖,忙擡起頭,“雖未尋得那徒弟,但孩兒業已知曉他身在何處,不日便能将那道人尋來。”

濟亨帝眼前一亮:“當真?”

“孩兒以性命擔保。”李肆隐肯定地說。

“你的性命都是爹爹給的,如今養到這麽大了,爹爹要你性命做什麽?”濟亨帝聞言哈哈大笑,“你只管去尋,有事便與你大哥說,大郎,照顧好六郎,莫叫他吃苦委屈。”

坐在一旁的太子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又轉頭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李肆隐,陰陽怪氣地說:“六哥兒到底清閑,想來已與那道人徒弟很是相熟了。”

“那是自然,日夜操勞、宵衣旰食是大哥的事,我生來沒有本事,只管吃茶飲酒,若有幸窺得天機,便替爹爹尋仙問道。”

李肆隐嘴上笑着,但眼底冰冷,他直起身,冷漠地看着對面的太子。

濟亨帝看着這兩個針鋒相對的兒子,清了清嗓子,說:“還跪着做甚?趙寶!趕緊把定王扶起來!”

守在一邊的老太監忙上前将李肆隐扶起來,太子還想再說些什麽,就見坐在龍椅上的濟亨帝擺手趕人:“行了,都回去罷。”

太子只好閉了嘴,跟李肆隐一起被請了出去,夷空還沒回來,小太監們七手八腳地幫李肆隐披上大氅,太子喲了一聲,笑道:“你那護衛呢?怎不陪你來?”

“大哥說笑。”李肆隐正等小太監給他系大氅領口的繩子,微微仰着下巴,看起來頗為倨傲,“宮禁重地,難不成還能憑空冒出個尾随的刺客來,一劍殺了我?”

太子陡然變色,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重重地呼出兩口氣,瞪了李肆隐一眼,甩袖走了。東宮侍從們忙朝李肆隐行禮告罪,匆忙追上,不多時,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帝王寝殿。

李肆隐站在原地和幾個小太監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沒等來夷空,幹脆自己走回去。他朝太監們要了個燈籠,裹緊了肩上的大氅,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太後寝宮裏走。

待上了長街,他才發現今晚宮中巡邏的禁軍比平日裏多了足足三倍有餘,一隊銀甲禁軍迎面走來,看見他,整齊劃一地停下腳步,朝他行禮:“定王殿下安。”

李肆隐擺手示意免禮,好奇地問:“今日怎麽了?這麽多人?”

那隊禁軍不說話,一兩個都像是被鋸了嘴的葫蘆。

李肆隐哦了一聲,想起早上在宮門前的見聞,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又問:“樓将軍今日也在嗎?”

這下有人說話了,他們說:在。

李肆隐點點頭,拎着他的小燈籠繼續往前走,誰知說曹操曹操就到,才過拐角,就見樓問桓穿着軟甲迎面而來。看見他,樓問桓先是一愣,旋即快步上前,到得他面前一禮:“六大王。六大王怎還在宮中?”

“祖母留我夜宿。”李肆隐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他,樓問桓非常英俊,身形高挑,貼身的軟甲勾出他寬肩窄腰、螂形猿背,他頭上的銀冠也在月色下閃閃發亮,細碎的光撲簌簌落進了李肆隐的眼底。

李肆隐晚上喝了點酒,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麽事,這會兒被外頭的冷風一吹,又被樓問桓身上的溫度一捂,覺得有些上頭,他們挨得近極了,李肆隐要說話的微微仰起臉。

“你今夜值守嗎?”

樓問桓應了一聲,反問他:“六大王的護衛呢?”

“他不要我啦。”李肆隐嘿嘿笑起來,臉頰紅撲撲的,一雙黑眼睛又亮盈盈的,像只小鹿,靈動極了,“樓将軍能不能當我的護衛?”

樓問桓沉默下來,借着月色打量他,李肆隐期待地看着他,鼻息間彌漫着一股濃郁的酒香,樓問桓覺得他大概是喝醉了。

人不能喝醉,一旦喝醉就容易誤事。樓問桓在心中想到。

他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最後,說:“我送六大王回去。”

李肆隐一聽,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當真?”

樓問桓點頭,他便伸出藏在大氅下的手,搭在了樓問桓的右手上:“我出生時娘娘便薨了,少時是皇祖母将我帶大,後來在城中開府,已有許多年未曾回宮住過。”

樓問桓知道此刻自己最好不要回應,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深深地應了一聲:“太後是疼六大王的。”

“你呢?少時如何?”

“不如何。”樓問桓說,同時默默地握緊了掌心裏那只柔軟的手。

“騙人,”李肆隐笑起來,“樓家二郎九歲從軍,少年成名,我都知曉的。”

樓問桓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他:“六大王還知曉甚?”

禁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及遠,他們站在火把的光芒照不到的角落裏,外頭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他們。

李肆隐不答,只問:“你少時随父戍邊,定然見過許多人、許多事,對罷?”

“是。許多許多。”

李肆隐的雙眼變得有些朦胧,他松開抓在樓問桓腕上的手,大膽地摸上他的手臂,像是勾引,問:“那塞外人求愛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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