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樓問桓将簽筒遞給他:“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奇了,殿下究竟所求為何?”
“求功名利祿。”李肆隐将袖中的花簽扔進去,“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只盼春風吹來,棄土也花開罷。”
維持秩序的官兵姍姍來遲,樓問桓向外望了一眼,旋即伸手撥下李肆隐已掀起來的帷帽,牽着他的手,沿偏門離去了。
待二人到得城南買了火燒來吃已是下午,李肆隐坐在路邊,見簪着花的少男少女結伴往城郊去,當即問道:“他們又要去哪裏?”
店家正拎着茶壺路過,聽見他問,便道:“客不是本地人罷?這是要去城郊踏青呢,游春撲蝶、挑菜踏青,好玩得很!不少販子也都跟着出去了,沿路上賣什麽的都有,客若想去,只管走便是。”
樓問桓原本已經開口,要帶李肆隐回去了,卻又不知怎麽的,在店家說出那句“游春撲蝶”後驀然改口,試探着問:“我陪六郎去看看?”
于是兩人便從南門出城,果真如那店家所說,路上處處是商販,大老遠就能聽見叫賣聲。
城郊只一條浩浩蕩蕩的官道貫通南北,其餘皆是踏青的好去處,二人跟着一衆少男少女往前走,不多時便聞見花香陣陣,再往前,就能看見在花叢中扇動翅膀、上下翻飛的蝴蝶了。
少女們臉上挂着笑,拿着扇子在花叢中撲蝶,銀鈴般的笑聲與呼喚傳遍四野,李肆隐站在原地,盯着花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突然聽見樓問桓問:“六郎要蝴蝶嗎?”
“什麽?”李肆隐回過神來,見樓問桓指着一雙停在花蕊上的玉色蝴蝶,再一次問道:“六郎要那雙蝴蝶嗎?”
李肆隐知他是因為先前那句“我自小到大連只蝶兒都沒摸過”才起了給自己撲兩只蝴蝶的心思,頓時覺得好笑:“你又沒扇子,怎麽撲?”
話音才落,賣繡扇的小販正好扛着扇架過來,忙朝樓問桓道:“客,小佬這兒有扇子!竹骨的,五文一把,給您夫人買上一把罷!”
樓問桓一聽就變了臉色。
李肆隐戴着帷帽遮臉,又與他站在一起,看不出身量樣貌,乍一看竟真的像是跟着夫君出門踏青的夫人。小販尚不知發生了什麽,抓了滿手的繡扇給他看花樣,樓問桓卻是讓他那一句夫人喊得心都亂了,随手拿了一把付錢,擺手示意那小販趕快走。
李肆隐站在原地沒吭聲,待那小販走遠了,才道:“買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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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問桓尚未從小販的話中回過神來,啊了一聲,不知所措地看向他。李肆隐伸手拿過他手裏的繡扇,将帷帽掀開一點,垂着眼睛左右翻看了一番,道:“不值這個價錢。”
不遠處忽然傳來少女的驚叫,二人扭頭看去,只見一陣東風吹得花枝亂顫,各色蝴蝶翩翩而起,從花叢中飛走了。李肆隐诶了一聲:“将軍,我的蝴蝶要飛走了。”
這句話總算把魂游天外的樓問桓拉了回來,他這才如夢初醒般看向李肆隐,嘴唇嗫嚅了兩下,似有話要說,餘光卻捕捉到了那一雙留戀花叢的玉色蝴蝶,當即手起扇落,迅捷一撲,眨眼之間就将兩只蝴蝶齊齊撲于扇下。
他的動作之迅疾、身形之矯健引得身旁衆人齊齊發出一聲驚呼,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兩只蝴蝶的翅膀,松了扇子,朝一離得近的少女道:“勞娘子借我一只蝶籠。”
少女紅了臉,推了身側的侍女一把,那侍女便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小的銀蝶籠,一串碎步上前,雙手捧着遞給他。
“郎君好身手,這蝶籠便拿去罷,不必還來。”少女嬌羞地沖他一笑,福了福身子,扯着婢女快步往別處去了。
樓問桓拎着蝶籠與扇子往回走,見李肆隐站在原地看他,原本遮住臉的帷帽已經被徹底掀了起來,露出少年定王燦若星辰的眉目和殷紅水潤的薄唇:“将軍武功已入化境。”
“比不得六大王護衛。”樓問桓用旁人聽不見的音量揶揄,“夷空武功高強,區區化境,如何比拟?”
李肆隐接過他手中的蝶籠,拉開銀欄,低笑道:“好酸。”
樓問桓将那兩只玉蝶放進蝶籠裏,眼睛卻垂着,直直看向李肆隐。
看了一會兒,李肆隐突然擡頭與他對視:“我若是哪家娘子,必定是要嫁與你做夫人的。”
樓問桓瞬間紅了耳廓,兩指一抖,竟将一只玉蝶放了出去,李肆隐忙伸出手,連手帶玉蝶一起按在他胸口上。
“将軍,”李肆隐說,“你心跳好快。”
樓問桓別過目光不敢再看他,卻見不遠處夷空策馬而來,身後還跟着禁軍與東宮衛,兩輛馬車慢吞吞地落在隊伍後面,共同朝他們駛來。
李肆隐也聽見了馬蹄聲,他低下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然後右手握拳,将那只玉蝶攥進掌心。
“大王!”駿馬行至兩人面前,夷空尚未等馬停穩便翻身而下,兩步跑至李肆隐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六大王如何?”
“無事。”李肆隐不着痕跡地甩開他的手,将目光投向他身後那浩浩蕩蕩的車馬旅人,問:“這是做甚?”
夷空看了樓問桓一眼,帶着李肆隐往另一邊走,湊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宮裏來消息,聖人要您即刻啓程,回清平府。”
“他知道了?”李肆隐笑着問。
日暮西沉,殘陽如血,明亮的紅光照在李肆隐俊秀的臉上,為那張蒼白如紙的臉染上了一點血色,夷空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到底還是沒忍住,不安道:“你總是要我擔心——”
雀鷹在城外天空中長啼,展翅俯沖而下,停在樓問桓的肩上。駿馬嘶鳴,李肆隐看見接踵而至的禁軍紛紛下馬,抱拳跪在樓問桓面前,仰頭與他說了些什麽。樓問桓點頭,轉過來看他,眼神中帶着溫柔的詢問,李肆隐了然地點了點頭,帶着夷空上了馬車。
竹簾外傳來一聲雄渾的軍令,車馬齊動,駛上了浩蕩官道,直奔遠方的清平城而去。
李肆隐坐在車內,用布擦拭掌心,然後将那布和已經被捏得粉碎的蝴蝶屍體扔出窗外。夷空始終沉默,垂目看着放在爐子上溫着的火燒,聽見李肆隐問:“你真去買了?”
夷空冷哼一聲:“我若不去,怎叫你與那情郎出門幽會?”
李肆隐摸了摸包在火燒外頭的油紙,不燙,便拿起咬了一口,含混道:“你說話當真難聽。”
“今後凡事與我商議。”夷空皺着眉頭給他倒茶,“今日又是去做甚?”
“幽會。”李肆隐道。
車窗外傳來車輪旋轉時的嘎吱聲,夷空咚一聲将茶壺放在桌案上:“莫與我玩笑。”
“誰與你玩笑,本就一時興起。”李肆隐兩口吃完火燒,将杯裏的茶一飲而盡,又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你昨日與我說,太子正為查上元夜宴諸事焦頭爛額,是不是?如此,便做個順水人情告訴他罷。”
“你瘋啦!”夷空手一抖,将壺裏的茶水灑到了桌面上。
“沒瘋。”李肆隐撩開竹簾,看着車窗外如火燒般的紅雲,手指點在桌案上發出叩叩聲。夷空眼尖,一眼就看見了他藏在袖間的花簽,問:“那是甚?”
李肆隐随意哦了一聲,将那支花簽扔在桌上:“樓問桓搖的。”
夷空看了那簽一眼,皺眉道:“他要求甚?菩薩看了都搖頭。”
“不是他求,是我。”李肆隐笑着說。
光從車窗外照進來,照亮了夷空臉上貫穿眉心的疤痕,還有他變幻莫測的表情,半晌,車內才再次響起他的聲音:“你要求甚?”
“無足輕重。”李肆隐伸手拿過他手中的花簽,捏在手裏細細摩挲,“不過是鏡花水月,素影虛光罷了。”
車輪碾過一枚石子,上下震了一震,從車窗外投射進來的日光抖了抖,将李肆隐手中的花簽照亮。只見那片夕陽殘光下,他的拇指輕撫而過,露出了簽上那朵已經略有褪色的昙花。
卯初,天光尚未大亮。
花朝節剛過,官道兩旁盡是大片鮮花,城門衛的頭盔上也插着三兩朵打蔫兒的花,和拄着戈矛打瞌睡的兵士上下呼應。
已是春天,但城裏仍是冷的,城牆上的守衛分着燒刀子,你來我往地喝上一口,醒神暖身。
突然,縮在角落補覺的少年士兵一個激靈,霎時從睡夢中驚醒,他扶正自己打歪的頭盔,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借着天邊微弱的白光,眯眼去看遠方官道上緩慢駛來的車馬。
待得打頭那一隊人露出披在身上的禁軍銀甲,他猛地跳起來,扭頭往城牆下跑,邊跑邊喊:“定王殿下回來了!”
話音未落,身後城中又傳來紛亂的馬蹄聲,小士兵站在梯上回頭看去,只見一隊東宮衛打扮之人策馬而來,到得城門前,見定王車馬已到城外,忙勒停駿馬,匆匆翻身而下。
“東宮左衛率孔爽奉太子令,恭候定王殿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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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