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小士兵聞言,好奇地從城牆上探出頭去,想要看看那最受聖人寵愛的定王殿下究竟長什麽模樣,卻只見一戴着破鬥笠的黑衣護衛抱劍下了車,拿着一疊文書交給城門衛,車上便再無動靜了。

車外倒是熱鬧,身披銀铠的禁軍統領從車旁打馬到了東宮衛率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一眼:“何事?”

孔衛率聞言,猛然擡起頭,猝不及防和樓問桓對視,被他陰郁的目光駭得一抖,忙去看被淹沒在人群中的楊衛率。

楊衛率借着馬匹的遮掩,輕輕朝他擺了擺手。

這二人共事多年,皆為太子心腹,頗有默契,見狀,孔衛率不再與樓問桓說話,只高聲道:“太子請定王殿下前往東宮一敘!”

“我王離京半月有餘,如今攜仙人歸來,理應先去回禀聖人。”夷空抱着劍,站在城門下的陰影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天顏未見,反倒要先去東宮,這是甚道理?”

樓問桓難得與夷空達成一致,他騎在馬上,目光望向大街遠處,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聖人命我等歸京後即刻入宮,不得有誤。”說罷,他抓着馬鞭随意向前指了指,道,“孔衛率,禁軍已來接了。”

禁軍副統領名魯雄,曾随樓問桓戍邊,是個長相和名字完全相符的健壯漢子,不折不扣的猛将。只見他披一身重銀甲、騎一匹棗紅馬,左手抱盔、右手持缰,帶着一隊禁軍從長街另一頭策馬而來。

見了樓問桓,魯雄頗有深意地點了點頭,緊接着樓問桓翻身下馬,城門內外的禁軍緊随其後,于城門前整齊劃一地一跪,齊聲道:

“末将禁軍統領樓問桓——”

“末将禁軍副統領魯雄——”

“奉聖天子之命,迎定王殿下與仙人入宮!”

小士兵被這震耳欲聾的齊喝聲震得抖了抖,再看,才見為首的那輛馬車終于有了動靜。李肆隐彎腰從車內鑽了出來,先是看見魯雄,笑道:“有勞魯将軍。”緊接着才看見了被擠到一邊的孔衛率,呀了一聲,驚訝道:“孔衛率?你怎在此處?”

孔衛率仰起頭似要說話,卻被魯雄毫不客氣地打斷:“六大王,聖人已在宮中等候多時,不如先請六大王入宮,孔衛率亦随行,待面見聖人後,我等再護衛六大王往東宮去。”

孔衛率聞言,再次去看騎馬立在李肆隐身後的楊衛率,二人皆從對方臉上看見了未被遮掩的恐慌。他們心下駭然,額角滲出冷汗,不約而同地看向李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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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隐對這二人的求救和慌亂渾然不覺,只面無表情地看面前的樓問桓,半晌才笑道:“好啊,勞煩二位将軍。”說完,他又轉向一旁的孔衛率,“孔衛率也随我入宮去罷,屆時可與楊衛率一同回東宮,也有個伴兒。”

孔衛率冷汗直下,忙道:“還是不了,末将,末将尚有東宮中事……”

“方才衛率來接我家大王時,可不曾說東宮中尚有其他事情。”夷空抱劍站在李肆隐身後,鬥笠投下的陰影将他眉間的傷疤遮住,掩去了幾分殺氣,但他的聲音仍舊冷冷的,像是一柄出鞘的寒刀,“莫不是太子壓根兒沒叫你來……”

“末将不敢!”孔衛率當即驚慌失措道。

夷空冷哼一聲,懷中長劍锵一聲出鞘幾寸:“那便請孔衛率與禁軍一同護送我家大王入宮罷。”

一衆東宮衛跟在孔衛率身後,近乎被脅迫着入了宮,李肆隐原要帶着那道人見濟亨帝,卻被守在殿外的小太監攔下。小太監聲音脆生生的,帶着點兒稚氣:“六大王,聖人說了,先不見仙人。”

李肆隐原本還算自在的目光略微沉了沉,指着身後幾人問:“那他們呢?”

“盡可入內。”小太監道。

這句話倒讓原本已經主動站到門邊的夷空意外起來,他抱着劍,朝那小太監嘬嘬兩聲,诶的問道:“我也行?”

小太監點頭:“夷空大人自然可以,但需先解劍。”

夷空卸了劍,與李肆隐對視一眼,說不清自己從那雙眼睛裏看見的到底是茫然無措還是志得意滿。

衆人入殿,由李肆隐打頭,身後貼身跟着夷空,然後是樓問桓、楊衛率、魯雄、孔衛率。李肆隐進殿時腳步輕快,緊接着逐漸慢了下來,還帶着點兒沉重的意味,他仰頭望着坐在正殿上的濟亨帝,叫了聲爹爹,然後目光茫然地轉向坐在濟亨帝兩旁的太後和太子。

“祖母,大哥?”他站在原地足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掀起衣擺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臣李肆隐,恭請聖安。”

濟亨帝目光不錯地盯着他,還沒等他說完便道:“朕安。”

李肆隐又是一愣,但這次他很快反應過來,又轉向太後和太子:“皇祖母安。太子殿下安。”

“快起快起!”太後端莊的臉上少有地露出了些許焦灼,她甚至不顧優雅,扯着裙子匆忙起身想要上前攙扶李肆隐,又被身後的嬷嬷勸住。

“爹爹,孩兒此去幸不辱命,已——”

濟亨帝驀然打斷他,只見他大手一揮,叫道:“趙寶!”

兩鬓斑白的老太監忙應了一聲,朝侯在兩旁的小太監們使眼色,邁着碎步到得李肆隐面前。小太監們從偏殿裏搬來一架屏風,放在李肆隐身後,将他與身後的夷空等人隔開。

眼見老太監靠近,李肆隐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疑惑道:“趙翁?”

只聽老太監一聲“六大王,得罪了”,便與另一個小太監一起小心翼翼地解開了他的外袍、掀開了他的裏衣衣擺,露出了纏在身上的紗布。

李肆隐這才恍然大悟,只見濟亨帝臉色鐵青,怒道:“你這是如何傷的?!”

李肆隐啊了一聲,頓時有些支吾,他下意識地看了另一側的太子一眼,低頭道:“兒夜裏看不清路,摔,摔的。”

“摔的?摔的!夷空是死的嗎?!”濟亨帝仿佛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你倒是與朕說說,如何能摔成這樣?!”

李肆隐聞言,知道瞞不住了,索性雙膝一彎,伏趴在地:“兒萬死!只因大哥為着替爹爹尋仙人一事,已派出東宮衛護衛孩兒,兒實在不願再為爹爹、大哥徒增煩惱。此事皆是孩兒一人所為,與旁人無關!”

“你一人所為?你一人……”濟亨帝氣得滿臉通紅,怒指着李肆隐說不出話來,目光突然瞥見屏風後的孔衛率,話鋒一轉,喝問道:“你又為何在此處?!”

“孩兒回京時在城門處遇見孔衛率,孔衛率稱大哥要他來陪孩兒一同入宮,孩兒便帶着他來了……”

殿內安靜了一瞬,緊接着,濟亨帝的怒火噴湧而出,他轉向身側的太子,目光如箭:“太子?”

太子一愣,先是難以置信地看了李肆隐一眼,旋即也跪倒在地:“爹爹,我只是擔心六哥兒,并無他意,爹爹我——”

“皇帝,”始終沉默着的太後終于開了口,她扶着嬷嬷起身,朝李肆隐邁了兩步,說,“六郎傷重,老身心疼,還是先叫太醫來瞧瞧,旁的事日後再議罷。”

濟亨帝深吸了幾口氣,轉身道:“那便勞煩母親,我還有事要與太子說。”說完,他又轉向屏風後諸人,厲聲道:“都出去!”

待衆人都離去了,濟亨帝猛地抄起桌上茶盞,不管不顧地往太子頭上砸去,太子挨了一下,被潑了一身燙茶也不敢出聲,只将頭埋得更低:“爹爹,此事與我無關,我不知道這事兒,爹爹我真的——”

“你閉嘴!”濟亨帝雙手叉腰,在龍椅前來回走動,重重地喘着粗氣,“我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的兒子?六郎是你親弟弟!你豬油蒙了心了?!”

“爹爹我真不知道這事兒,我只是讓孔爽去接他,我——”

“讓孔爽去接他?接他做甚啊?是要逼着他與你串好供詞,好來诓騙朕嗎?!禁軍若是沒去,你待如何?你是不是連樓問桓也要帶走啊?!”

“我不敢!我當真不敢!爹爹你信我,你信我爹爹!”

“我如何信你?啊?太子?”

突然,殿門洞開,一須發皆白的道人不顧太監們的勸阻,信步而來,聲如洪鐘,喝道:“聖人息怒!”

……

是夜,已過三更。

長街上來回響起禁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樓問桓卸了甲、解了劍,在老太監的指引下入內殿。

濟亨帝正靠在矮榻上看書,聽見動靜,擡頭看了他一眼,朝着對面的軟墊随手一指:“坐。”

樓問桓略顯拘謹地坐下,聽濟亨帝問:“此行如何?”

“一路順利,本該尋得仙人後便即刻啓程回京,但天命不佑,六大王受傷,多有耽擱。臣失職,還請聖人降罪。”

濟亨帝冷哼一聲,翻了一頁書,說:“我兒最受天命護佑。”

“臣失言。”

濟亨帝又問:“六郎與那老神仙接觸過嗎?”

“偶有幾次,不過只言片語。”樓問桓說完,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下意識問道:“聖人是擔心六大王與老神仙……?”

後半句話他沒說完,但二人心知肚明,濟亨帝看了他一眼,答非所問:“你如何知曉他們不曾接觸?”

“臣時刻護衛六大王身邊,不敢再有閃失。”

“時刻?”濟亨帝重複了一遍。

“是。”樓問桓面不改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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