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挑釁
挑釁
寒止說出“時璎”二字時,眼眸微動。
蓮瓷頓了一下才問:“少主見過她?”
這些年,寒止勤于修煉,宗內事務,大都是蓮瓷代為操辦的。
在她的記憶裏,寒止很少主動過問所謂的江湖正道,武林正派,就算聽過、見過,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不過問,是因為壓根入不了她的眼。
折松派時璎,寒止怎記得這麽清楚?
“沒印象。”寒止淡聲問:“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臉色愈發蒼白,血液仿佛被凍住了,骨縫間也好像生出了冰刺,一動就是剜心刮骨般的痛。
寒止修習的并非魔教心法,而是同源不同根的傳世秘法——六十真言。
練此大法,越是厲害,就越是痛苦,一旦受傷,壓制不住體內的真氣,就會被反噬。
現下,寒止周身都已經凍僵了。
蓮瓷早有準備,她将一塊湯婆子塞進寒止手裏,又解下自己的鬥篷給她披上。
“四年前,我和時璎交過手,她那時身受重傷,劍招仍舊出神入化,只是……”
蓮瓷忽然噤聲,眉頭緊蹙。
往昔景象重現,手臂上的傷疤隐隐作痛,時璎那雙漆黑的眸子仍舊讓她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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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止緊緊捧着湯婆子,索取殘存不多的餘溫來慰藉這具身體。
指尖上的薄霜逐漸散了,刺透肌膚的滾燙壓不住寒冷至極的真氣,卻也稍稍和緩了痛苦。
但不夠,身子依舊疼得厲害。
她又開始發冷了,連帶着語氣也沉下來,“只是什麽?”
“只是她這個人太殘忍了,橫豎瞧着都不像出自名門正派。”
五十年前,地處西南蠻荒之地的折松派只是個不入流的小門小派,後來出了幾位高手,一套坤乾十三招讓折松派聞名江湖。
盡管如此,折松派在武林中也排不進前三,直到六年前,新掌門橫空出世。
一劍出鞘,驚才絕豔。
時璎在武林大會上一舉奪魁,自此名動江湖。
如今,折松派一躍成為天下第一正派。
寒止連名門正派有哪些都記不清,更別說它們的過往淵源了。
蓮瓷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只見本該神情冷淡的少主此刻竟笑着。
“聽說是個美人?”
蓮瓷:“?”
這個問題和折松派的過往有關嗎?
被還回來的湯婆子已經涼透了,蓮瓷接過它,像是捧了一塊堅冰。
太冷了。
“是,很英氣,嗯……”蓮瓷又回憶了片刻,“确實讓人過目不忘,就是太狠了。”
寒止心中盤算。
時璎既是折松派掌門,那必定知曉治手的秘術。
當務之急就是接近她。
***
三日後。
摘月峰山腳下,遍地橫屍。
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血水浸透了女孩的裙擺,她跌坐在父母的屍身旁,遠處的長兄死不瞑目,僵直的手還指着上山密道。
他想讓自己的小妹跑。
可女孩一張小臉吓得煞白,她坐在血泥污穢中,恍然想起挂在脖頸上的玉哨。
她吹了好幾下,也只聽得虛音。
沒有內力,她吹不出震天動地的清鳴,這樣的響動也請不來救兵。
雙手一哆嗦,玉哨墜地,摔得粉碎。
與此同時,幾十把長劍劈碎山間夜色,對準了手無寸鐵的孩子。
“魔教妖人所生,必是孽障!”
“大師兄,她不過是個孩子,該收手了。”
“今日不殺,來日定成大患!她生在魔教,就是罪!更何況,你沒聽見她哭着喊爹娘嗎?她這般年歲,早就記事了,難保他日不會回來尋仇,不如現下就斬草除根!”
少女還想勸,只見大師兄劍鋒已去。
女孩擡起雙眸,弱小的身軀被怨恨裹挾,她死死盯着沖上臺階來取自己性命的男人。
忽然一陣風拂過面頰,淡淡的涼意裏夾着綿長的溫柔。
像是對女孩的安撫。
電光火石間,所謂的大師兄便丢了自己的劍。
寒止用兩指夾住他的劍身,男人只瞧見了些虛影,轉瞬手中的劍就被震碎成三截。
體內燃起蓬勃的怒意,他欲要出掌,這才發現——
自己的手臂跟着劍一起碎了……
“啊啊啊!”
慘叫聲刺耳,蓮瓷見寒止沒有再出手的意思,便又給了男人一掌,将他打下臺階。
女孩被寒止的影子罩住,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救救我……”
軟聲哀求聽得寒止心生憐惜,她偏過身,系在腰帶上的令牌随之展露。
女孩旋即認出眼前人。
“少……”
傳言少主冷心冷情,只會殺人,不會救人。
女孩哭得更絕望了。
垂眸看了一眼,寒止将她抱起來。
女孩:“?”
颠了颠臂上的重量,寒止不是承不住,只是這孩子下巴上挂着鼻涕,眼瞧就要滴落了……
她轉頭就将孩子塞給了蓮瓷,獨自轉身,睥睨着階下衆人,倒顯得飒飒踏踏。
蓮瓷:“?”
她瞅了眼懷中的孩子,豈料女孩也摸不着頭腦。
兩人對視片刻,蓮瓷板起臉,作勢吓唬她,想讓她安靜,豈料女孩雙唇一扁,淚光又閃了起來。
蓮瓷只能收起臭臉,開始笨拙地哄。
哄孩子可比殺人累多了。
趁寒止看不見,蓮瓷沖着她的背影投去了無數道幽怨的目光。
“魔教就是魔教,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殘忍至極!人神共誅!”
寒止整張臉都藏在面具之下,魔教之中高手如雲,她出手狠絕,衆人猜不出她的身份,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逞口舌之快。
身後的女孩還在輕輕抽泣。
原來生在魔教就是原罪,雨簾模糊了正邪的界限。
幾十道鬼影乍現,便是暗器亂飛,哀嚎四起。
寒止眼神寡淡,自始至終沒有開口,也沒再出手。
她沉默地看着這一場殺戮,正與邪,她哪一邊都不認可。
直到一抹玄色闖進視線裏,她才稍稍定睛。
是個女人。
她出手淩厲,起落之間萦繞着濃重的殺氣。
雷雨轟鳴,寒止看不清女人的臉,也認出她就是時璎。
瘋邪的不是劍法,是人。
雨水淋濕了臂袖,沖淡了時璎身上的血氣,她揮劍一霎,蓄積在鋼槽中的血水也被甩飛,劍身映出背後臺階上的人影。
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畫在絲絹上的紅痣忽然浮現,攪得心尖微顫,時璎在刀光劍影中冷眸稍斂,她一瞬覺得腦海中那張側臉就在臺階之上。
但密集的攻勢讓她無法分神去瞧。
時璎想摘下那張面具一探究竟。
不過——
這樣的猜想很快就被她自己否決了。
世間怎會有這般湊巧的事?
前腳撿到畫像,後腳就見到真人。
雨越下越急,灰蒙蒙的天霧裏藏着一輪血紅的弦月。
時璎五官深邃,冷雨滑過她的面龐,勾勒出鋒利的下颌線,濺到喉骨上的鮮血暈開成花。
金石相擊,锵然撞響,直沖九天的殺氣全都傾注在劍尖,時璎劍指之處,沒有活物,完全就是神擋殺神,佛擋砍佛,不見絲毫清潤慈悲。
突然,一股直擊後脊的力道襲來,她躍身躲閃,薄刃同脖頸只差毫厘。
掠過肌膚的氣勁意外霸道,剎那間,咽喉好似被一只冰涼的手掌扼住。
時璎先是松了口氣,而後才反應過來——
不是她身手好,才有幸躲開了,而是擲出薄刃之人壓根沒想殺她。
只是在挑釁她罷了。
她猛地轉頭,空蕩蕩的臺階上已不見人影。
抹掉面上的血水,時璎攥緊了手中的劍,前所未有的威脅讓她心裏一緊。
究竟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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