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師尊

師尊

涼風吹過脊背,寒止已然冷到了極點,她內裏本就有損傷,适才為了逼毒,險些遭真氣反噬。

現下寒冽的氣勁雖已被她壓制住,但四肢百骸仍舊像泡在冰水中一般刺痛,甚至連每次呼吸都飽受折磨。

寒止想忍,又陡然想到自己是在時璎懷裏。

她棄了強撐出來的僞裝,輕輕地抖着,連同喘出的氣也跟着顫。

細微的顫抖讓時璎不由放慢了腳步,她垂下眼,窩在懷中的人正緊緊抓着她的衣裳,面無血色。

時璎又看了眼她手臂上的傷,血已經凝住了。

難道是內裏受損的緣故?

時璎暗暗想。

她已經在寒止身體裏探過一次,如今雖還想再探,但也比在船上時理智了許多,随意往旁人體內渡氣,一旦失控,這股氣勁就出不來了。

倘若寒止有修為,兩道真氣勢必争個你死我活,她即便不死,自此也廢了;若沒有修為,那必死無疑。

時璎很清楚,自己的真氣太瘋烈,尋常人是受不住的。

落在臂彎上的重量很輕,時璎溫沉開口,“很疼?”

“不疼。”

寒止下意識的回答是否認,但她的聲音在不自覺地輕抖。

嗅着時璎身上的茶香,她緊繃的身子徹底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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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淡,卻讓人很安心。

時璎停下腳步,又問了一遍,“寒止,你疼嗎?”

寒止轉過頭,四目猝然相接,思緒也一瞬停滞。

她對上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卻不見冷淡,只窺見了些影影綽綽的柔光,揪住衣料的手觸到了時璎胸口處的肌膚,寒止仿佛被燙到一般顫了顫。

心尖驟然跳急,她惶惑地別開臉,試圖穩住神思,又聽得自己的心跳正在一下接一下地狂砸。

然而,另一道聲音響起,讓寒止徹底繃緊了腳背,微蜷起腳趾。

時璎的心跳聲就在耳邊,她聽得一清二楚。

好快。

兩人的心跳都很快,交疊而清晰。

又一陣風起,吹散了多餘的算計和試探,靜在原地的兩人,頭腦皆是一片空白。

時璎喉嚨發緊,寒止方才轉過來時,微濕的眼眸仿佛潋滟着碎光。

她孱弱的脖頸微抖,帶出一聲輕喘,融進了這林間夜色裏,又好像一直在她耳邊回蕩,勾得她心潮翻湧。

半晌,寒止才開口,“我真的不疼,只是有點冷。”

“好。”時璎的嗓音似乎染上了幾分暗啞,但她沒有多言,寒止聽得不真切。

下一刻,時璎就裹住了她的雙手。

這一次只是單純的捂手。

時璎沒有再用滾燙的氣勁,也沒想再闖進寒止的身體裏。

她只是用溫熱的掌心裹住了寒止那雙細瘦冰涼的手。

寒止在時璎碰到她左手時,有片刻驚詫,但只是瞧了一眼,沒有掙脫。

絲絲熱意從指尖鑽入體內,比不上暖爐灼熱,可綿長的溫暖卻讓她心下微動。

別樣的感受轉瞬即逝,寒止來不及回味,便散得幹幹淨淨,她由着時璎抓,由着時璎捏,沒有絲毫抗拒。

盡管左手比她的命門還要重要。

她還是在這個夜晚,在這一瞬,由着時璎為所欲為了。

“半炷香的功夫,就能到浮生觀,再忍忍,屆時生些炭火,飲些姜茶,就不會冷了……”

時璎絮絮叨叨,自顧自說了許久,寒止聽到最後,不禁笑了。

“我本以為,掌門是寡言少語之人。”

時璎沒有笑,還是一本正經的模樣,“也分人。”

“哦?”

寒止瞧出她神色輕松,眼眸一轉,笑中生出壞意來。

“那我是能讓掌門多說幾句話的人嗎?”

時璎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也不回答。

寒止輕輕頂了一下她的心口,“不答,便是認了。”

兩人走進微光照不透的樹影下,時璎唇角揚起了淺淡的弧彎。

待蓮瓷追上她們時,浮生觀早已近在咫尺。

三人停在觀外等待尚未趕到的折松派弟子們,時璎見蓮瓷走近,想把寒止放下來,卻發覺懷中人黏得很,根本“甩不掉”。

蓮瓷瞄了眼寒止的左手。

時璎居然捏着少主的左手!她分明記得,自家少主最讨厭有人碰她的左手了,甚至連打量的眼神的都不喜歡。

可如今——

時璎不僅碰了,還時不時搓揉着骨節。

而寒止本人正賴在時璎懷裏,一副安逸模樣。

蓮瓷:“……”

再這麽下去,少主豈不是要出賣色相了……

蓮瓷的思緒飛遠了,寒止不清楚她在想什麽,只見她在一旁時不時地犯激靈。

***

浮生觀是雲阖年間建成的道觀,早些年,虔客不絕,靖興三年冬,浮生觀因故閉門,這一閉就是五十年。

直到兩年前,才又重新打開觀門。

夜色凄涼,月光照得觀外雜草都病恹恹的,褪色的牌匾兩側懸着竹編紙糊的燈籠,昏暗的光投落在無人清掃的臺階上。

風一過,只聽得變形的大門咯吱作響。

門闩被人抽開,刺耳的動靜攪擾了正在閉目養神的寒止,她虛虛睜開眼,沒有動。

折松派弟子各個凍得直跺腳,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讓人愈加不安。

“怎麽門闩抽開了,還沒動靜?”

“好冷啊。”

“三師兄快去瞧瞧。”

時璎看了眼寒止蒼白的臉頰,并未阻止弟子們的逾矩之行。

弟子們口中的三師兄剛走上臺階,便覺得四下瘆得慌,走到觀門前,他貼上耳朵去聽,庭院裏靜極了。

他的身後也跟着靜下來。

周遭死氣沉沉。

突然,幾聲孤鴉哀鳴吓得衆人一顫,也驚得三師兄猛然攥緊了劍柄。

“觀中可有人?”

他又敲了幾下門,還是無人回應。

但觀門緩緩開了一條極小的縫,他湊上去瞧。

觀內的頹敗之景映入眼簾,他正要推門,一雙沒有眼白的眸子赫然出現在門縫中。

漆黑的瞳仁正死死地,直直地盯着他。

濃烈的血氣刺鼻,三師兄猛然轉過身來。

衆人皆探頭,問:“師兄,怎樣?可有人?”

“有……”三師兄雙眼一翻,滑倒在地,“有鬼。”

寒止轉過臉,朝蓮瓷微點頭。

“是裝神弄鬼吧。”

蓮瓷三兩步跨上臺階,抓起已經癱軟成一坨的三師兄,将他推給師弟們,而後提刀的手一揮,便隔空将門震開。

年久失修的大門“砰”的一聲撞在石牆上,石灰飛揚,門後根本沒有人。

也沒有鬼。

而被兩個師弟攙扶着的三師兄還在翻死魚眼。

“有失遠迎啊。”

時璎循聲看去,是舊相識。

“時掌門,諸位少俠。”男人舉止謙恭,卻是一臉疲态,他行禮時伸出的手上布滿了褐色斑點。

“近來魔教猖獗,又恰逢怪人作亂,觀中不少人遇害,附近幾個村子也多有死傷,在下實在分身乏術,失禮之處,還請諸位海涵。”

跟前人曾經也是翩翩才俊,三五年不見,竟渾身上下都是滄桑氣,時璎心中唏噓。

“兩派早有淵源,空承師兄不必客氣。”

同時璎對視片刻,空承輕輕颔首,庭院中有一瞬的安靜。

“觀中多發命案,只怕不便見客,此番只請了折松派來,這位小姐……”

空承言盡于此,看向寒止時,面露歉疚之色。

寒止瞅了他一眼,貼得時璎更緊了,煞有其事般說道:“我也是折松派弟子。”

她仰面去看時璎,“她是我掌門師尊。”

寒止視線灼熱,時璎驚疑,垂下眼簾盯着她,不置可否。

空承大驚,“時掌門收徒了?”

他頓了頓,“我記得當年在蒼竹崖,時掌門可是說,此生絕不收徒。”

蓮瓷眉頭一皺。

寒止抿着唇,被時璎裹住的手掙出半截,微不可察地磨擦着她,像是在求。

時璎靜默片刻擡起頭,一群人将她圍在中間,全都死死地盯着她。

有驚訝,有不解,甚至已經有人在嫉妒。

偏偏懷裏那人還眼巴巴的,盯得她受不了。

手被輕輕摩挲着,酥癢讓時璎沒法繼續思考,“先進去吧。”

她沒有認,但也沒有否定。

模棱兩可,聽起來就充滿了遐想。

“也好,諸位請随我來。”空承負手走在最前面,折松派弟子們盡數跟了上去,蓮瓷接了寒止的眼色,也先行一步。

“為何喚我師尊?不喚師父?”

時璎眸色不明,待人群走遠才問。

“傳道為師,武林魁首素來又是九岳三十六派之尊,掌門自然當得起一個‘尊’字。” 寒止自顧自地說:“我就樂意這麽叫。”

她笑得純粹,仿佛說的都是真心話,而非在谄媚讨好。

時璎聽到她的話,愣了片刻,而後捏緊了寒止不停磨擦她指根的手,久久不曾松開。

“他們閉門謝客,恐怕不會給你治療寒症的藥,方才不如走了,何必說謊留下來?”

“有錢能使鬼推磨,興許他們就松了口,走一步看一步吧,實在不行就……”寒止朝時璎的脖頸湊近了幾分。

溫熱的氣息撩過命門,時璎沒躲,“就如何?”

寒止輕笑。

鼻尖蹭過時璎側頸跳動的命脈,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點到為止。

“就求求師尊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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