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紅痣

紅痣

“唔!掌門……”

時璎先前對待寒止的耐心與客氣都不複存在。

她眼神狠厲,掐住寒止的脖頸,毫不留情地把人提起來,狠狠抵上石壁。

“你怎麽在這兒?”

她一字一句地問,每發出一個音節,手中的力道便重上一分。

足尖懸空,寒止不得不仰起頭來喘|息,“路……路過。”

“路過?”時璎冷笑,毫無預兆地将寒止扔出去,“真巧啊,我在哪兒,寒小姐就在哪兒。”

她壓根就不相信寒止的話。

周身遽然失控,寒止本能地繃緊了腰腹,她下意識想旋身減緩下墜的沖力,卻又在剎那間回過神來。

又是試探!

習武之人勢必會依循長年累月習練而出的本能自保。

險些就露餡了。

寒止松懈了繃緊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她甚至在墜地後,還暗中運氣震裂了手臂上的傷口。

“嘶……”

纏繞着手臂的白布當即被血濡濕,殷紅刺眼,寒止疼得蜷在地上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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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璎難以置信地瞟了眼方才用力的手。

甚至連內力都沒用啊,怎會如此?

她忍着胸口處的鈍痛,快步走到寒止跟前,手剛伸出去,便聽見帶着哭腔的讨饒。

“別打我,我真的只是路過。”

寒止說着就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試圖縮成小小一團。

時璎一瞬覺得自己造孽,她眉頭輕蹙,蹲下身說:“方才是我昏了頭。”

寒止不說話,也不動,像是在賭氣。

冬夜地冷,時璎不能眼睜睜看她躺在地上,只能抓住她的雙肩,将人拖了起來,“擦擦吧。”

寒止沒接遞到眼前的絲絹,暗暗醞釀着眼淚,她推搡擋在身前的時璎,作勢要走。

只是她手中的力道實在太輕,讓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想走,還是在鬧脾氣。

“我錯了。”時璎抓住她的手,将絲絹塞進去。

“你弄疼我了。”寒止揚起臉,一滴淚當着時璎的面,緩緩滑下,流動一寸,就是一次控訴。

“我錯……”

寒止打斷了她幹巴巴的道歉,咕哝道:“我不喜歡你。”

時璎不知該如何哄,于是向後退了一步,“你別怕我。”

絲絹上帶着淺淡的茶香,是時璎的貼身之物,寒止嗅着其上殘留的氣味,擦淚的手忽然停住。

“我擦幹淨了嗎?”

“啊?”時璎思緒混亂,一時沒反應過來。

寒止朝她走近,将絲絹還了回去,“我說,我臉上的眼淚,擦幹淨了嗎?”

兩人靠得太近,時璎想退,這才發現身後就是石壁。

沒法退了。

寒止眼裏含着水,眼尾泛着濕漉漉的紅。

“沒。”時璎抓着絲絹,飛速瞅了眼跟前人。

頰上、唇邊以及脖頸上,都有淚水。

寒止明知故問,有意不擦。

“我手疼,你幫我擦。”

時璎不動。

“快些。”

乍一聽像是嬌矜小姐的催促,可寒止并非頤指氣使,她的尾音又輕又柔,左右聽着,便覺得這人又軟又乖。

時璎心跳亂了,她瞄了眼寒止血淋淋的小臂,僵硬地伸出手。

絲絹擦過臉頰,寒止靜靜盯着眼神飄忽的時璎,微擰的眉心漸漸松展,仿佛人也被安撫好了。

時璎好似察覺到了她細微的情緒變化,再次道歉。

溫沉的道歉重複了好幾遍,擦過脖頸的絲絹撩得肌膚酥癢,寒止驀然覺得心下躁動,她望着時璎的眉眼,須臾道:“抱我。”

時璎手抖了抖,沒有詢問緣由,也沒有抗拒。

她照做了,但在圈過寒止腰身時,她微攥拳,沒有實打實地碰到她的身體,一如抱她來浮生觀時,時璎從始至終都沒有冒犯。

時璎的聽話讓寒止暗爽。

只是她還未愉悅幾瞬,時璎忽然戰栗,松開她別過了臉。

“你怎麽了!?”

寒止沒喚她“掌門”。

扯了一下唇角,時璎臉色蒼白,呼出的氣都在打顫,“無妨。”

她雙腿脫力,半身靠在石壁上,這才沒有滑跌在地。

寒止二話不說,抓起她的手搭在肩上,“你住哪間房?我扶你回去。”

“不……”

時璎将回絕的話盡數咽下,“去你屋裏。”

“好。”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地上,寒止故作費力地扛着時璎,她本來可以将人打橫抱起的,現下只能龜速前挪。

兩道喘息愈漸清晰。

“你将我放下吧,去找你手下來。”時璎終是開了口。

她也沒再喚“寒小姐”。

寒止抓緊了她的手,“不是說浮生觀才死了人嘛,把你一個人留下,我不放心。”

又是一股腥血沖上咽喉,時璎咬緊牙根,忍住了沒嘔。

“我不放心。”

時璎眸底通紅,她聽着寒止發顫的、斷斷續續的嗓音,心頭微動。

居然還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兩人誰也沒說話,彼此的體溫逐漸在十指相扣處交融。

掌心相疊,一冷一熱。

濕透了。

時璎偏過頭,寒止的左耳近在咫尺,她記得,絲絹上的人,耳尖處,有一點紅痣。

“你做什麽!”

蓮瓷聽到自家少主沉重的腳步,還以為她受了傷,可一沖出房門,只見時璎偏着頭,正朝寒止左耳湊。

她雙頰緋紅,眼神迷離。

活脫脫就不像好人!

寒止渾然不覺,“怎麽了?”

“小姐!她想非禮你!”

時璎疼得喘不上氣,渾身似火燒炭灼,眼前之景颠倒搖晃,她是有口難辯,方才只是想湊近些,瞧瞧寒止耳尖上是否有紅痣。

她沒動任何輕薄的心思。

可黑發掩住了寒止的耳朵,她看不清。

一滴汗從時璎額前滾落,待寒止轉頭時,恰好流過眼角。

鼻息相撞,轉瞬交燃。

寒止凝視着那滴汗,鬼使神差地靠近。

“掌門。”

她眼神危險,或清亮或輕柔的嗓音沾染了暧|昧。

雨夜山腳下的張揚放肆,霧江船頭上的淡漠孤拔,風口密林裏的平和溫柔,時璎實在太多變了。

寒止真想立刻撕掉她的僞裝,将她剝得幹幹淨淨,瞧瞧這人的裏子究竟長什麽模樣。

只是現下靠在她肩上的女人恐怕承受不住她瘋狂的探究。

蓮瓷也發現了時璎的異樣,幫寒止将人扛回屋裏。

躺在榻上的時璎微阖雙眼,脆弱的脖頸完全暴|露在寒止眼前。

不僅如此,她周身所有的命門也都朝寒止大敞着。

來啊。

動手吧。

寒止在一豆昏黃的燈火中冷靜下來。

真是個不要命的瘋子啊。

先前好幾次試探就罷了,如今傷成這樣,還要以身犯險。

寒止索性爬上床榻,長指落在時璎的手臂上,緩緩朝她的命脈挪動。

時璎,我若真想取你性命,你可真就折在我手裏了。

就快靠近命脈時,時璎的身子明顯繃緊了。

寒止似笑非笑地擡起手,轉而拉住時璎的腰帶,“掌門,你的衣裳濕透了,不如,我幫你脫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捉住了。

“不。”

時璎啞聲否決,堪堪擡起眼皮。

“嗯?”寒止裝作沒聽清,将耳朵湊近了問:“掌門方才說什麽?”

柔順的黑發掃過眼睑,時璎在眯眼又睜開的一剎那,失了聲。

寒止的耳朵上真有一顆紅痣。

同樣在耳尖,同樣鮮豔熱烈。

時璎一口氣落下,就險些沒上來。

她閉上眼,心裏巨浪翻天。

寒止看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時璎,緩緩直起身,她戳了戳身下人的心口。

也不禁玩啊。

***

天光微明,晨風裏有冷夜的濕氣,寒止抱着暖爐,轉頭朝客房瞥了一眼。

時璎還沒醒。

“少主,她昨夜留在咱們屋裏,是在試探我們?”蓮瓷低聲問。

寒止“嗯”了一聲,她臉上血色極淡,綽綽光影勾勒着她削薄的脊背,整個人立在風中,仿佛一碰就碎了。

她垂着眼,讓人看不清情緒,殺機也好,算計也罷,通通都瞧不見。

只是冷冷的,淡淡的,沒由來的落寞裏摻滿了孤涼,接近時璎時才有的熱情和笑容早就散得幹幹淨淨。

“對了,我瞧她的模樣,像是真氣反噬。”

幾聲雞鳴起,滿樹白花落,蓮瓷輕拂掉落在寒止肩上的花瓣。

“是,少主先前囑托我,我夜裏已經探過她的脈象了,而且,我早有猜想,時璎之所以出招看起來瘋邪,興許就是練了邪術,難以自控的緣故。”

蓮瓷試探開口,寒止示意她接着說。

“她接任掌門前半年,折松派正值存亡危難之際,若她當真是什麽曠世天才,早該嶄露頭角了,況且,她頭上還有兩個師兄師姐,論資質,論輩分,這掌門之位,怎麽偏偏就落到了她手裏?橫豎都像是走了旁門左道啊。”

寒止轉過頭,“時璎真氣純烈,內勁深厚,若如你所言,她極有可能習練了傳聞中的《孤霞寶典》,我當年想尋的就是這個,奈何一直沒找到。”

蓮瓷臉色微沉,“江湖傳言,《孤霞寶典》,練之,多則一月,少則三日,內力大長,少主真氣極寒,時璎真氣純烈,天生就相克,倘若她真練了《孤霞寶典》,那少主可要當心了。”

她領教過時璎的厲害,但在她心目中,寒止才是更厲害的存在,可如今這般情勢,她不得不憂心。

寒止倒是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我輕易不會跟她動手。”

蓮瓷想了想又說:“也不知時璎從哪兒找到《孤霞寶典》的,聽說這寫寶典的是個毒瘋子,她殺人,專撕臉皮,吮吸頭骨,這人神出鬼沒……”

她忽然噤聲。

剛下船時,渡口不就全是新鮮頭骨嗎!?

寒止平淡開口:“也許,時璎此番追到浮生觀,就是為了尋那個毒瘋子,殺人滅口,如此世間便不會再有人知曉《孤霞寶典》的內容了。”

蓮瓷輕嗤。

“……嘴上說着同氣連枝,心裏倒打着小算盤,這就是所謂的武林正派,當真是光明磊落呢。”

時璎對她有敵意,她對時璎的怨氣也不小。

寒止索性閉嘴裝死。

嘟囔了好幾句,蓮瓷視線一轉——

寒止脖頸上有一圈淡淡的紅痕,像是掐痕。

她連忙湊上前,“少主,這!這是,時璎掐的?!”

寒止坦然點頭,她回憶起昨夜被時璎抓住的感覺,頃刻笑了。

“她的手很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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