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抓包
抓包
時璎帶寒止逐一見了門中長老,拜師禮持續了整整一天,月色孤皎時,小宴才終于結束。
寒止言行規矩,人又機靈乖巧,席上大半長老都對她頗為滿意,獨有兩位,臉色一直不太好。
一是戒真,他依舊板着臉,不茍言笑。
二是重華,他是戒真的師弟,亦是時璎的師叔。
“寒止,你随我出來。”戒真說罷,也不等人,獨自走遠了。
寒止趁行禮的功夫看了時璎一眼,兩人對視片刻,時璎沖她微微颔首。
別怕。
“時璎,我有些話要問你。”全程一言不發的重華也開了口。
時璎目送寒止的背影走遠,才悠悠回頭,“師叔但說無妨。”
席宴上只剩下她與重華兩個人。
“怎麽只有你回來了,其他弟子呢?”重華面色不豫。
時璎靜了一瞬。
“我下山時,可從未帶過任何人。”
她抓起擱在一旁的帕子擦手,頓了片刻,“師叔自家門下的弟子遠游歷練,與我本就不同路。”
時璎連眼都沒擡,“更何況,師叔的弟子,晚輩可不敢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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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怒火中燒,“你不知道他們是什麽身份嗎!要是他們出了任何差池,折松派也大難臨頭!你下山後,難道沒想過照拂他們嗎?”
他指的就是摘月峰山腳下,那群被時璎救下的弟子。
時璎當然照拂了,甚至把他們帶在了身邊,若不是她,這群人早就命喪摘月峰了。
至于後來,他們慘死在浮生觀,時璎除了唏噓,心下就沒有任何波動了。
但種種細節,她不打算提。
時璎耐着性子,“大難?人都是師叔收的,我可從未點過頭,這些人頂多也只能是師叔的親傳弟子,如何能攀染折松派呢?”
重華專收達官顯貴的子弟,借此私斂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
時璎随意将帕子扔到桌上,這才看向重華,“就算他日真出了什麽麻煩,也該師叔獨自面對。”
重華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你不滿我收徒之事已久,所以此次下山,才随意找了個女人回來!我瞧着她年紀已經不小了,又能學成什麽?堂堂掌門首徒之位,倒是浪費了!”
時璎哂笑道:“沒錯。”
收寒止入門,既能留住她這個人,又能徹底絕了重華的貪念,是一舉兩得。
巧絕師叔妄想,這事傳出去,既全了時璎這個晚輩的體面,又能掩蓋她收寒止為徒的真正目的,再次,也算守住了折松派的清正底線。
時璎的心思,遠比她所展露的,要深沉陰險太多。
“你!”重華沖到她跟前,“你一介掌門,德不配位!不為門中之事考量,當真是我派之大不幸!”
時璎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她避開重華,踱到殿中正位。
“掌門只能有一個,如今到底是我坐在了這個位置上。”時璎繞到掌門椅後,雙肘撐在玉制的椅背上,“你不認,也得認。”
她俯瞰着站在階下的重華,輕飄飄地說:“當然了,師叔也可以拜辭祖師,退隐江湖,從此離開折松派,那就再也不用見到我這個德不配位的掌門人了。”
重華一掌震碎了手邊的桌案,他擡手指着時璎,忍無可忍道:“你怎麽坐上掌門之位的,你自己心裏清楚!我貪財,你害命啊!”
“我害誰的命了?”
時璎皮笑肉不笑,殿內十幾盞明燈,沒有一盞的光落在她身上,橫梁的陰影罩住了她半側臉,整個人的氣場也迅速沉冷下來。
重華睨着她,“我二師兄門下三人,屬你資質最平庸,最上不得臺面!若非你大師兄、大師姐被你害死了,這掌門之位,能落到你手上?當真是見了鬼!”
他指着自己的胸膛,“我,一不為求道長生,二不為光耀師門,三不為維正武林,我就是個貪財的俗人,我敢認。你做過的那些虧心事,你敢認嗎?”
時璎眼眸漆深。
“呵。”
她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說:“師叔既然如此坦誠,那我也就直說了。”
重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時璎就掠到了他跟前。
他渾身一震,恍然覺得窒息,他下意識避開了時璎的目光,像是在躲避某種危險。
“從今往後,師叔收徒,與折松派無關。”
時璎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威壓悍然,重華連真氣都聚不起,後背浸出一層汗,“你大逆不道!想只手遮天!”
時璎眼神冷淡,“談不上只手遮天,是今非昔比了,只要我能遮住師叔的頭頂,就能讓師叔明白,什麽叫永無翻身之日。”
明燈終于映亮了她的眸底,可重華瞧見的,只有狠毒。
時璎所有的規矩和禮數都是僞裝,她的淡漠之下全是扭曲與殘虐。
眼前人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胚!
“愚笨不堪……哈哈哈……”
時璎笑了,但她在提到“愚笨”二字時,神色間有淡淡的悲傷。
她松了手,周身萦繞的瘋邪之氣散盡。
“師父臨終前,囑托我照顧好你們,別逼我,大家都好過。”
***
夜色深濃,亭周流水潺潺。
戒真端坐在石凳上,将折松派自創立起到如今的大小要事一一講出。
寒止候立一旁,雖久站多時,也并未顯露出不悅之色。
“我且問你,雲阖初年到靖興二十年,都發生了什麽?”
寒止嗓音平靜,一事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戒真板着的臉微微緩和,只道:“坐。”
“多謝師祖伯。”
寒止輕撫裙擺,坐在了下位。
“聰明,又懂規矩,本也當得起這掌門首徒之名,只是你這年紀……”
戒真點到為止。
掌門首徒,極有可能是下一任掌門,這個位置很重要。
寒止倏然站起身,故作惶恐般說道:“能拜入折松派門下,已是寒止高攀,至于首徒尊名,亦或是掌門之位,小輩絕不曾肖想過,能留下,就已然知足了。”
她堂堂魔教少主,壓根不在意。
戒真示意她坐下。
“我并非是要趕你走,這拜師禮已成,你就已然是掌門首徒了,更何況,時璎收不收徒,要收什麽人,我是不會幹涉的。”
戒真頓了頓,“再怎麽樣,她也是掌門。”
抱刀靠在亭外的蓮瓷心中暗罵。
死規矩,假正經,一群道貌岸然的小人,自诩江湖正派,武林正道,其實呢?各懷鬼胎罷了。
她餘光中忽然晃過一道黑影,定睛一瞧,又未覺異樣。
蓮瓷當是自己花了眼。
而時璎已經到了亭外的假山後,她匿息偷聽着亭中兩人的談話。
“時璎同我說過了,你拜入折松派,只為學藥,不為劍、氣、術三門,不若……再學一門劍,如何?”
蓮瓷雙耳一動,眼神移到了亭中。
寒止微愣,“敢問師祖伯是何意?”
戒真眼神幾變。
“你師父不容易,這各中緣由,我不便多言,如今她門下除了你,再無第二人,若你能有所成,有朝一日就能替她多分擔些。”
寒止垂眸靜默時,戒真唇角微抖。
站在假山後的時璎心緒複雜,自己的權宜之計,倒是讓師伯動了真感情。
她可從沒想過,要教寒止什麽,既坐上了掌門之位,更沒想過,需要誰來替她分擔這各中不易。
踽踽獨行,未嘗不可。
“好,小輩定會勤加練習,争取早日替師尊分憂。”
戒真欣慰點頭,忽而問道:“你為何稱呼時璎為師尊?而非師父?這‘尊’字可不是誰人都當得起的,時璎她……”
她哪兒配得上?
戒真雖止住了,但時璎的眼神驀然黯淡下來。
“時璎是武林魁首,而這魁首素來就是九岳之尊,她自然當得起這個‘尊’字,一劍出鞘,驚才絕豔,江湖之上,多少年才能出這樣一個角色?”
寒止的話擲地有聲。
時璎怔住了。
所有人都在否定她,看不起她,視她如朽木爛泥。
愚蠢、呆笨、難上臺面……
第一次有人誇獎她。
時璎甚至聽出寒止有些急。
“師尊她很好,在我心裏,她就當得起這個字。”
戒真不知該如何接寒止的話,只撂下一句“也罷”,便走了。
“寒止。”
時璎從假山後繞過,月色遲來,恰好落在她的臉上。
寒止還沒看清,就被捉到了來人跟前。
戒真的确關心時璎,可言語間又不乏對她的貶低。
寒止言出必三思,但這次,她沒有,誇獎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不知時璎都聽到了多少,臉倏地燙了。
“臉紅什麽?”時璎明知故問,她壞意地湊近了寒止的耳朵,“我全都聽見了。”
既然紅了臉,那便都是真心話,而非巧言谄媚。
時璎笑了。
寒止的心跳砸得很重,她頂着一張紅透了的臉,也不躲,順勢攀上時璎的脖頸,“臉紅是因為師尊靠得太近了。”
這一攀,攀得時璎也紅了耳朵。
她生出了想把寒止揉進懷裏的沖動,又在短短幾瞬克制住了欲|望。
“這兒沒有第三個人,還要喚我師尊嗎?”
蓮瓷:“?”
“我樂意。”寒止面上的紅潮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蹭過時璎,飛速退開兩步。
時璎身前驟然一空,她也不急着抓寒止,只說:“我帶你去泡藥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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