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憐惜
憐惜
“你給我跪下!”
時璎解開裹着手掌的白布,露出了依舊猩紅刺眼的傷痕,她垂頭跪着,将手高高舉到女人跟前。
“朽木不可雕!”女人毫不憐惜地抓過她的手,一邊訓斥,一邊在細密的傷口上來回摁壓,新生的嫩|肉本就脆弱,哪裏經得起這般蹂|躏。
時璎很快就疼得渾身發抖,盡管被這般對待,她都沒有絲毫反抗。
寒止透過瓦縫,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知道自己愚笨,就該更刻苦啊!還敢服用禁藥,你師伯打你,都是打輕了!”
清脆的耳光,只一下就将時璎掀翻在地,她下意識用手去支撐身體,掌心剛碰到冰冷的地面,就疼得她不停戰栗。
時璎啊時璎,你就這麽作踐自己,活該挨打。
寒止暗暗想,又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倒也不至于打得血肉模糊吧……
她突然想起,時璎這幾日,天不亮,就提劍出了門,即使手傷成這副模樣,練劍也是一日未曾耽擱過。
這還不夠刻苦?
打罵聲不絕,寒止想了片刻,凝神繼續看。
“你師父走得早,留下我一個人拉扯你,我容易嗎!?”女人仿佛氣急了,抓起手邊的瓷杯就往時璎身上砸,“你想氣死我!是不是啊!”
時璎沒有躲。
“除了我!誰還會管你!你說說你自己!人蠢笨,又不讨喜,等我百年以後,還有誰能護着你,在意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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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璎從始至終都沒有反駁,甚至沒有半句解釋,她任由女人發洩和責罵,掌根裂開的傷滲出血來,已經淌了一手,她跪在昏暗的燭光裏,只說:“師娘,我錯了。”
她膝行兩步,湊到女人跟前,“我真的知錯了,您別生氣。”
女人不領情,将她一腳踹開。
寒止眼神發冷,僅是這一幕,就足以勾起她內心深處,最難堪,也最無助的一段記憶。
曾經,她也是這樣乞求寒無恤的原諒,乞求他不要厭棄自己,她很小的時候,害怕被寒無恤抛棄,沒日沒夜地努力練功,只為讨得他的肯定。
但是沒用,愛不是求來的。
許是同病相憐,寒止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時璎的惶恐,疲憊,甚至是絕望。
屋裏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知錯了,好啊。”女人抽出戒尺,“去那邊桌上撐着,老規矩。”
時璎難以置信地望着她,“師娘,別這樣。”
“我管不了你了!?”女人用戒尺擡起她的臉,“小時候能打,如今不能了,你翅膀長硬了,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不是。”時璎咬了咬牙,“求您打別處吧……”
“你太讓我失望了。”
寒止聽不下去了。
這不是愛之深,責之切,這完全就是在逼時璎順從。
她閃身消失在了暗夜裏。
不多時,掌門院裏便沖進來三五個弟子。
“掌門!藥閣起火了!西側幹房中晾曬的草藥,全都燃起來了!”
時璎已經撩開衣袍,撐在了桌上,她還是屈從了。
可女人卻慌了神,她扔下戒尺,沖出門大喊:“快救火啊!”
她是時璎的師娘,也是藥閣的主管長老。
已然返回房頂的寒止冷眼看着她跑遠,再不掩飾眼中的嫌惡。
時璎一直撐在桌上,風拍響了門闩,時璎卻以為是女人回來了,她驚惶道:“師娘,我沒有亂動,我錯了。”
沒人應聲,時璎片刻回頭,才發現,屋子裏空蕩蕩的,仿佛只有昏黃的燭光看到了她的狼狽。
抓着桌案的手太過用力,缺血的指節泛着詭異的紫紅,時璎垂下頭,再沒有動作。
沒有人會喜歡她,也沒有人會接納她,自幼同師娘相依為命,她除了師娘,再也沒有可以親近的人了,她想讨得師娘歡心,可這二十餘年,她都沒能做到。
不論如何讨好退讓,都無濟于事,時璎努力做到最好,可到頭來,也只有無窮無盡的打壓。
她忽然覺得非常煩躁,餘光掃見落在地上的戒尺,她一瞬生出了想将其毀掉的沖動。
可時璎又記得師娘的好,終究只是長長嘆了口氣。
寒止沉默地坐在房頂上陪她。
比起嘴上的關心,時璎更需要的,是體面。
夜裏雪落大了,天地都被罩在一片灰白間,寒止這才走到門口,她故意漏了腳步讓時璎聽見。
“掌門,我回來了。”
時璎沒應,寒止等了片刻,才推門而入,燭光瞬間就熄滅了。
夜色迅速蒙住兩人的眼,時璎用一種完全占有的姿勢将寒止納入懷中。
方才屋裏的動靜不小,寒止即便路過,多少也會聽見,她知道,今夜起火一事,定是寒止在替她解圍。
藥閣裏外的把守,乃是門中最嚴,因為怕藥材起火,閣中更沒有明火,如此冷的天,只可能是人為。折松派上下,沒幾個人能輕而易舉地闖進去,敢火燒藥閣的,只能是寒止。
寒止沒有掙紮,也沒有多言。
燈滅,是時璎不想讓旁人看見自己頹然狼狽的模樣。
她都明白。
時璎難以控制自己的力道,就如同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一樣。
霜雪氣灌進屋裏,時璎摸到了風裏的冷意,把寒止揉進懷裏的想法再一次随着熱血沖湧上腦。
直到把人抓進懷裏,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越界了。
她想松手,可雙臂反倒越勒越緊,寒止突然急促的呼吸就落在她的頸側,像是無聲的控訴,可寒止本人,并沒有說一個“不”字。
時璎恍然覺得,寒止對她已經不是假意乖順了,而是近乎寵溺的包容,由着她胡作非為,肆意欺負。
不知過了多久,時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霍然松開寒止,“抱歉,我冒犯你了。”
她的聲音在抖,寒止沒有責怪,只道:“時璎,如果抱我可以讓你好受一些,你随時都可以這樣做,我當是你需要我,不會多心的。”
“而且,我也需要你。”
時璎面上的表情陡然僵住了,她心中酸澀,“需要我幫你治好寒症,是嗎?”
看吧,僅僅是有利可圖罷了,沒人需要你。
“不是。”
寒止及時打斷了時璎的胡思亂想,“我喜歡和你呆在一處,你在,我便覺得安心,我需要的僅僅是你這個人,我需要的是時璎,與別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無關。”
同樣的經歷,讓她對時璎生出了憐惜,她現下展露的溫柔,不再是僞裝。
“還有很多人需要你,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不要自棄自厭,更不要聽信他們的打壓,不要自卑,你已經很厲害了。”
寒止終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她自知與時璎的距離,還稱不上真正的親近。
時璎不知寒止這些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她沉到谷底的心還是為之雀然一躍。
“好。”
她有些笨拙地應了,還道:“謝謝你。”
寒止摸上她的腰帶,長指一勾,将人拽到臉前,“你方才把我弄疼了,我要讨回來。”
“啊?”時璎沒聽出寒止是在說笑,乖乖站着不動,“好吧。”
她大有一種任由寒止為所欲為的意思。
寒止笑了,“允許你向我求饒,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夜色催得人誠實,兩顆心無意間靠近了些。
“你罰吧,我認。”時璎想了想,又說:“但是罰完了,我能再抱你一下嗎?”
***
蓮瓷把藏寶閣翻了個底朝天,依舊沒尋到治手的秘術,她正要折返,忽然聽到門外有異響,便屏息凝神,退到了書架後。
片刻,門開了。
藏寶閣裏一片漆黑,唯獨二樓有一扇小窗,可微光照不亮一樓。
不願節外生枝,給寒止平添麻煩,蓮瓷本打算靜待這人離開,誰料她卻開了口。
“出來吧。”
蓮瓷心下一緊,仍舊站定不動。
“你就在我的西南方。”
女人循着氣味靠近,“你方才一定路過了梅林。”
她說的很對。
低頭細嗅,蓮瓷果然聞到了自己身上極淺的梅香,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她打算先發制人。
蓮瓷善刀,拳腳功夫也不遜色,但女人似乎也是練家子,三五個回合下來,兩人難分伯仲。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蓮瓷分神間就被女人抓住了破綻,她被反扭在地上,動彈不得。
火光照進樓裏,女人一把捂住蓮瓷的嘴,徑直趴在她身上。
蓮瓷快被她憋死了,她說不了話,待人走遠了,只能悶哼。
“別亂叫。”女人一掌落下,不偏不倚,剛好拍在她臀尖上,“待會兒把人招來了,你、我都跑不掉。”
“唔!”
在赤陰宗呆了十幾年,蓮瓷大小傷都受過,卻從未遭人這般羞辱,她恨得咬牙,“你別欺人太甚!”
聽起來是氣極了。
女人想湊近些說,于是伸出手去摸蓮瓷的耳朵,不料卻碰到一張滾燙的臉。
她先是一愣,嘲笑緊随其後,“害羞了?哪家的刺客面皮這麽薄啊?我不是故意打你屁|股的,沒必要臉紅吧。”
蓮瓷拼命掙紮,卻被女人死死壓住,“我不是刺客!士可殺不可辱!”
“我一般不殺女人,你也是來避難的?”
“避什麽難?”蓮瓷又羞又怒。
“看來不是一路人了。”
話音未落,女人笑着給了蓮瓷後頸一下,徑直将人打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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