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欲望
欲望
折松派每月十六,都會大擺擂臺,以供門中弟子互相切磋,若是有人挑戰掌門,場面便會格外熱鬧,巳時一刻,孤鸾殿外的空地上,擠滿了前來圍觀的人。
疾風過境,刀鋒撞擊毛金劍鞘的聲音遽然炸響。
玄色衣袂在翻飛的雪沫中格外顯眼,時璎氣定神閑,她橫鞘一擋,撞散了直貫而下的沖力,只半成內勁就将握刀的弟子震飛出局。
擂臺下插着計時用的長香,第一撮香火落下時,三打一的局面就已經變成了一對一。
人群躁動起來,寒止遙遙站在孤鸾殿外的石階上,蓮瓷輕啧兩聲。
“白瞎這麽好的刀了,就這身手,再上十個人,只怕也傷不到時璎分毫,這同血潭試煉比起來,簡直就是孩童嬉鬧,咱們賭的是命啊。”
寒止看得出時璎起招落手間都很克制。
“他們賭的是體面,尤其是時璎,堂堂掌門人,定然是不能輸的,贏也要贏得漂亮,不能真傷着門下弟子,體面有時候比性命重要。”
克制住出手的本能,時璎騰身而起,避開了直刺心口的利刃。
“真憋屈。”蓮瓷摸了摸自己的刀,“掌門也憋屈,還無趣。”
時璎每日不是在處理門中事務,就是在練劍,蓮瓷看了幾日便覺得受不了,若真讓她來當這掌門,還不如殺了她來得痛快。
人群又是一陣歡呼,時璎将最後一人踹下擂臺。
她尚未拔劍出鞘。
“二師兄沒事吧!”
“二師兄留到最後,已經很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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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雖輸了比武,卻被門中的師兄弟和師姐妹團團圍住。
他的師父笑顏慈祥,“有你大師兄當年的影子了!”
一群人其樂融融地簇擁着少年走遠。
時璎雖勝了,卻是獨身一人立在擂臺上。
寒止凝視着她的背影,心知靠近的時機又來了。
“欸?”蓮瓷懵怔在原地。
時璎望着少年一行離開,片刻垂下頭,沒人看見她眼底的落寞與豔羨。
“師尊!”
時璎倏然回頭,人群熙攘,唯獨寒止正在朝她揮手。
心頭猛然一跳,适才的孤獨感竟在一瞬被掃去大半,她躍下擂臺,徑直掠到了寒止身前。
“方才好厲害的。”
寒止掏出絲絹,“擦擦。”
“當真?”時璎嗅到這絲絹上的香氣。
真好聞啊。
她有些不想把絲絹還回去,便狀若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後。
“當真。”寒止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又說:“下次記得回頭看。”
“我一直在等你。”
時璎握劍的手微抖了兩下。
終于也有人在等她了嗎?
萦繞在身前的冷香仿佛更濃了,時璎有片刻出神。
她簡直對這味道着迷了。
真想占有寒止啊。
太過危險的想法剛冒出來,時璎就驚得攥緊了手,“我知道了。”
“時璎。”寒止湊近半步,“這時候,你該誇我嘴甜,誇我乖,誇我是可心人兒,而不是幹巴巴地說你知道了。”
“乖?你壞得很。”時璎面上笑意愈濃,“不過,寒小姐的調|教,我銘記于心。”
“我是壞,你不喜歡嗎?”寒止微微挑眉,得意道:“你喜歡啊。”
時璎短暫地笑出聲。
“時璎!滾出來!”
刺耳的男聲攪擾了衆人的興致,寒止循聲看去,只見十幾個壯漢氣勢洶洶地走到擂臺前,其中一人渾身是血,該是硬闖山門時受了傷。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折松派的棄徒!當年沒将你們趕盡殺絕,竟還不知悔改!”
“一群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掌門名諱,你們也配直呼?”
六年前,折松派棄徒夥同西南流匪一道,闖入山門,大肆燒殺,剛坐上掌門之位的時璎,內不能服衆,外又遇此大難。
為成全師父臨終所托,保門派及弟子安全,她以命相搏,險些死于亂刀之下。
當年的時璎自顧不暇,來不及對逃竄下山的棄徒趕盡殺絕,後來,她一門心思只想突破內力大關,也沒将這群人放在眼裏。
但當年結下的仇,到底還沒報。
為首的刀疤臉,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兩手各拎着一只大鐵錘,他對周遭的謾罵置若罔聞,擡手指着時璎,“六年前,你就差點死在我們手上,折松派,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時璎面不改色。
“不說話?害怕了?”刀疤臉冷笑,面上的肥肉泛着油膩膩的光,“你也知道,自己是上不得臺面的貨色吧!當着你門中這麽多弟子的面,我要挑戰你,你敢是不敢?若你輸了,就把掌門之位讓出來!”
寒止微微斂眸。
時璎不緊不慢地朝他走去,“好啊。”
刀疤臉扭動脖頸,舉起一對鐵錘,“那就去死!”
他勢如雷霆,掄錘朝時璎砸去,眨眼一瞬,人卻消失在他臉前。
刀疤臉剎住腳,剛側身,只覺脖頸一涼。
時璎閃退數步,避開了四濺的鮮血,她出劍太快,稍有修為的弟子只看見一道冷光,還未入門的,直到刀疤臉頭身分離,轟然倒地,才反應過來。
“時璎!你連裝都不裝了!你早就想殺我們了吧!若非我們藏得好,恐怕早就遭你毒手了!”
時璎掃視着眼前的烏合之衆,緩聲而笑,“血債血償罷了。”
“好啊!那今日就算個徹底!”
十幾個壯漢齊齊拔刀,衆弟子也紛紛起劍。
一時雪芒夾雜着冷光,最先沖到時璎跟前的人,被砍斷一臂,時璎為護身側弟子,避閃不及,熱血噴濺了她一手。
飛身落在刀光劍影中央,她擋住身後的弟子,“都退下。”
此情此景,一如當年。
只不過那時候,手持傳位令的她,贏得太狼狽。
拇指摩挲着鑲嵌在劍柄上的白玉,熱血順着她素白的手指淌下,背對着門中弟子,時璎褪去了面上的僞裝,眸光森冷。
她這二十餘年,已然被太多人輕踐過,怨恨交織着不甘,扭曲的勝負欲背後是她可憐的自尊,時璎沒意識到,她此刻已是滿身戾氣。
寒止望着血影間出招漸狠的時璎,心下幾轉,偏頭對蓮瓷說:“今時不同往日,時璎當年再怎麽狼狽,如今也是名震江湖,他們難道不清楚?如今貿然上山,豈不就是來送死。”
蓮瓷也察覺不對,“時璎的狀态不大好,這些人刺激到她了吧,還是說,這群人上山,就是為了要刺激她,給她找不痛快?”
時璎劍鋒之下,鮮血長流不止,她沉浸在往事之中,絲毫沒注意到危險正在靠近。
遠處林蔭裏,有人影閃過,不多時,幾根銀針直襲時璎的後背。
待她回神之際,已無法閃躲,千鈞一發間,一把長刀撞掉了銀針,時璎反手捅死了最後一人。
長刀徑直插進石柱裏,将百年堅石震出一條裂縫。
擦過身側的力道讓時璎猝然想起那個雨夜,她猛地回頭,只見臺階之上,蓮瓷的刀鞘已然空了,而寒止正乖乖揣着手。
時璎在這一刻恍然大悟,雨夜挑釁她的人,原來就是寒止。
那般霸道的內力,她體會得真切——
右手腕骨至今還沒好全呢。
時璎垂眼看着落在腳邊的銀針,明白自己被算計了,也暗罵自己這麽容易就被刺激得不清醒,險些遭遇不測。
她沒有把心思展露在面上。
蓮瓷心如擂鼓,她瞧着時璎拎刀靠近,雙腿因為心虛都快軟了。
千萬別露餡了!
“方才多謝。”時璎将刀遞到蓮瓷跟前,“內力很深厚啊。”
蓮瓷故作輕松,“不必挂心,過譽了。”
莫名的尴尬讓她腳趾都蜷緊了。
寒止也不太自然,她雖有收斂,但這力依舊霸道,只怕時璎心中多生忌憚。
“時璎,你衣裳髒了,我們回去換吧。”
轉眸看向仍舊一臉純善的寒止,時璎知曉她在裝,也知曉她此刻一定心虛得很。
“好啊。”
***
時璎泡在浴桶中,熱水洗淨了她身上的血腥氣,也讓她愈發煩躁。
馥郁的熏香比不上寒止身上的氣味好聞。
時璎腦海中全是寒止。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聲音,她的一切……
時璎忍不住會去想。
她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她對寒止,不過是好奇罷了。
可時璎太清楚心生欲望是何種滋味了。
她起先以為自己僅僅只是被寒止誘|惑,并未動真心,但時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認,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觸碰,她都樂在其中。
她早已對寒止有了欲望。
是喜歡,還是單純的色|欲,她辨不清。
适才那一道力,又讓她心裏生出許多忌憚來。
寒止絕非她僞裝出來的那般柔順乖巧,這人很危險。
她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時璎百思不得其解,每每想要冷靜下來試探,又會被她的花言巧語給迷惑。
這個真相,就好似寒止本人,時璎摸得到,卻永遠猜不透。
“時璎,我可以進來嗎?”
耐心總要被耗盡,時璎迫切地想要撕開寒止的僞裝,心中竟生出了粗|暴的念頭。
“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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