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沉淪

沉淪

劍鋒相撞,姹蕪手中的劍在瞬息間被震碎,她也當場噴出一口血霧。

撲到時璎身前的人被簪刀徑直釘穿了後背。

看着以身替自己擋刀的寒止,時璎握劍的手狂抖。

“唔……”

寒止輕輕哼了一聲,血濡濕了她的衣裳,在一片荼白間,顯得格外刺眼。

時璎幾乎是立刻扔掉了手中的劍,她扶住軟下身子的寒止,卻像是丢了魂魄一般怔愣在原地。

蓮瓷将兩邊的慘狀都盡收眼底,她看向寒止時,神色複雜。

“阿蕪!”

姹蕪生生擋下了時璎傾注在劍鋒上的內力,尤珀連一星半點兒都未被波及。

“你瘋了!”

敷在唇瓣上的血珠在翕張間緩緩暈開,姹蕪凝望着尤珀的臉,喉間如火燎一般灼痛,她嗆着微弱的喘|息,“別、別哭。”

“你沒事就好。”

姹蕪擡起手想幫尤珀拭淚,又驀然想起,兩人還在鬧別扭,她擔心尤珀厭惡她的觸碰,默默蜷起五指,欲要收回時,卻被一把抓住。

“躲什麽?”

尤珀沒有直言說愛,可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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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着掌心的臉頰溫熱柔軟,姹蕪笑顏釋然。

“我愛你。”她終于将自己的心意,親口告訴了尤珀。

“我知道。”

尤珀将人打橫抱起,轉身看向仍舊呆傻的時璎。

她朝前走了一步,蓮瓷側身擋在寒止身前。

“我看她傷得不輕,尤門主還是趁早帶人離開得好。”

尤珀不再靠近,只說了一句話。

“時璎,我祝你如願以償。”

她眼裏盡是嘲諷,足下一踏,機關便開了。

那是一條逃跑的通路。

尤珀本想痛罵時璎一番,就從通路逃跑,不料姹蕪和寒止摻和了進來。

她抱着姹蕪消失在迅速合攏的石板之下。

“時璎……”

簪刀插在鎖骨下,雖沒有直中要害,但離心髒很近,刀口不長,卻很深,直接貫穿了寒止的身體,血從刀尖上滴落,濺髒了時璎的鞋面。

寒止周身發冷,指尖隐隐有結霜之勢,她靠着時璎的肩頭,顫聲說:“我們也快些出城吧。”

時璎緩緩偏過頭來,須臾才應道:“好。”

***

城外客棧,天色陰沉。

時璎蹲在長廊盡頭,栅欄外,霜凍旌旗,鵝絮漫天,竹茅棚下只有兩個佩刀押镖的小差在煮酒對飲。

她尚未換洗的衣衫上全是寒止的血。

時璎吹着刺骨的寒風,久久出神。

血氣讓她一遍一遍地回想起适才發生的一切。

回想寒止是怎樣擋在她身前的。

時璎想得渾身發抖。

“我今日死,就有人今日為我殉情,她視我如命,但是你沒有!沒有人會愛你!”

真的沒有人愛嗎?

時璎掐緊了自己的手臂,她不停地想。

想來想去,她忽然笑起來,她笑得眸底泛紅,眼神瘋鸷。

寒止撲過來時,可沒有絲毫猶豫啊。

魔教少主,完全可以毫發無損地抓住簪刀。

清貴小姐,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再不濟也有蓮瓷出手。

寒止為什麽要以身擋刀?

若是苦肉計,她只稍稍側身,簪刀便會遠離要害,而不是如今這樣,再下半寸,就回天乏術了!

如此莽撞又不要命的行為,顯然不是權衡之下做出的選擇,千鈞一發間,展露的是人的本能。

北風刮骨,時璎卻不覺得冷,她心裏有一股熱浪在湧動,侵襲着她的四肢百骸,心尖不停地震跳。

半是興奮。

寒止動心了?她對自己動心了?

半是沖動。

時璎現在就想闖進客房,逼寒止從實招來。

她的身份,她的目的,還有——

她的真心。

時璎猛地站起身,僵冷的腿支撐不住身子,她膝窩一軟,跪摔在地。

蓮瓷恰好在此時推門而出,她一手端着熱水,一手拿着被血浸透的帕子。

“時掌門,小姐請你進去。”

她臉色沉冷,甚是不悅,端着水盆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

屋裏熱烘烘的,炭木燃燒,偶爾噼啪輕響。

寒止隐在素帷裏,輪廓朦胧。

時璎剛坐下,一只素白的手臂就從垂帷裏伸了出來。

時璎握住她,那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冰涼。

緊了緊五指,時璎指腹上的薄繭摩挲得寒止半身酥麻發癢,她縮了縮身子,不料牽動了鎖骨下的傷口。

寒止輕輕哼了一聲。

時璎神色驟然嚴肅,所有想要審問寒止的心思都被抛之腦後。

她單膝跪上床,撐在床頭問:“可是疼得厲害?”

“我好冷。”

寒止說話間好像帶着哭腔。

時璎心都碎了。

“我再去生個火盆,或是端些熱水來給你擦擦?”

寒止抓緊了她的手,是不想讓她走的意思。

“沒用的。”

暖爐、火盆、熱水……通通壓制不住她體內的寒氣。

“那我……我抱你一會兒?”

時璎說完這話,掌心轉瞬就燙了。

素帷裏的人忽然沒了聲,只是光潔的小臂顫了顫。

“你不願意,就算了。”時璎笑說:“我去把藥給你端來。”

寒止不松手,半晌才嗫喏出聲:“你進來吧。”

時璎的手也抖了抖。

她想起了馬車裏搖搖晃晃的昏光,熱血沖上頭頂,她喉間輕滾,抓住素帷後,遲遲沒有拉開。

“我還是先把藥端來。”

時璎逃到了桌案邊,她緊緊摳住碗沿,将藥擱在了床頭。

寒止側過眼,透過素帷,打量着時璎的一舉一動。

一張小臉燒得通紅。

纏着白布的傷口不能被捂嚴實,上半身的衣裳只松松垮垮地搭着,她僵在榻上,燭光紅朦,恍然有了一種洞房花燭夜的錯覺。

時璎深吸一口氣,才磨磨蹭蹭地脫掉外衣,拉開帷幔,鑽了進去。

兩人對視片刻,默契地別開了眼睛。

時璎視線微晃,餘光照見了一片刺目的紅,她那點羞澀眨眼間就被殺得幹幹淨淨。

寒止看着忽然撐到身上來的人,不知所措地攥緊了棉褥。

“血止不住嗎?”

時璎不敢碰寒止,只是死死盯着在白布上暈開的血跡。

“不疼的。”

“你騙我。”

時璎曲肘,兩人湊得更近了,她眼裏盡是疼惜,“你疼,瞞不住我的。”

寒止一直在打顫。

“好吧。”她蒼白的臉上擠出笑容,薄唇翕顫,“我疼。”

時璎臉色不變,眼眶卻紅了,她抓過擱在床頭的藥,“藥快放涼了,先把藥喝了。”

“我不要。”

寒止真的很怕苦。

她觑了眼那碗黑黢黢的湯藥,小臉幾乎皺成了一團。

時璎将人抱起來鎖在身前,“我喂你。”

寒止仰頭試圖避開,“我待會兒喝,好不好?”

她跑不掉,軟聲地求。

時璎看着她撲閃的睫毛和水亮亮的眸子,舀湯的手一頓。

心軟了。

寒止忽然輕咳了兩下,理智瞬間回籠,時璎箍緊了她,嚴肅道:“不好。”

寒止不說話了。

用小匙蕩開藥湯上的浮渣,時璎溫聲哄:“良藥苦口,喝了好得快,喝了藥,我去給你拿糖。”

寒止還是不說話,一勺接一勺地将藥喝了下去。

苦澀在舌間彌散開,傷口也在疼,她不停地輕抖。

可憐極了。

喂完最後一勺藥,時璎剛把湯碗擱下,就聽寒止說:“時璎……我……”

她轉過頭,領口被遽然揪住。

寒止将她拽到了臉前。

時璎嘗到的全是苦味。

好苦!

她也想逃,寒止報複似地勾住了她的脖頸。

不許跑!

時璎當真也就不躲了,她撐在寒止身前,予取予求。

湯藥的苦辛散得徹底,寒止只退開了毫厘,“苦不苦?”

這樣的距離還是會碰到,只是若即若離,更抓得人心癢。

“你裝委屈,騙我同情,寒止,你好壞啊。”

她嘴上雖是這麽說,心下卻踏實了不少。

藥到病除,傷總是好得快些。

“我就這點小伎倆了。”寒止用指腹揩去她唇角的水光,“是你沒有定力。”

時璎抓住她的手腕,“你說得對。”

寒止回應不及,她半張着眼,在自己的心愛下沉淪。

難以自拔了。

壓抑的喘|息交錯不止,寒止深陷在時璎的強勢中,她被點燃,被燒灼,化成灰,餘溫仍舊滾燙,她攥緊了時璎的衣裳,将棉料揉得不成樣子。

沒由來的孤獨感籠罩了寒止,她就像是無所依靠的飄萍,在疾風驟雨間被拍打,被水浪帶去不知名的遠方。

一滴淚滑落下來,鹹澀在溫軟間顯得格外突兀。

時璎停下來,她在緊阖雙眼的人耳邊說:“我在。”

寒止擡眼望她,更多的眼淚流了下來,麻勁兒還在不停地撺掇,她短暫地發不出聲,好一會而才說:“你就是壞胚。”

“你也是。”

時璎眼裏旎色翻湧。

兩人相視一笑,寒止沒法哄騙自己了。

她當真是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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