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撕咬
撕咬
尤珀的金盆洗手大典,設在南都後山的一處古墓前。
暖陽高照,古墓前的空地上聚滿了人,寒止避開人群,尋了處樹蔭靜立。
“寒止。”
“你怎麽來了?”寒止擡眼看向時璎,方才還沒有表情的臉上浮現出清淺的笑。
“她更衣去了,不需要我,我也不想等她。”時璎說着,将藏在身後的寶貝遞給寒止,“南都城的人都用這個祛濕禦寒,我讓人給你做了個新的,你拿着。”
将滾燙的藥水灌入薄皮制的暖袋中,外套一圈雪狐皮,人手可從兩端抄進,攏抱着,既不透風,也涼得慢,灌一次藥水,能管兩個時辰。
“好。”
寒止乖乖将手揣了進去。
遙遙藏在樹上的蓮瓷和姹蕪将兩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少主的妻子?”
姹蕪這話差點嗆死蓮瓷。
“不!不!不!”蓮瓷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那是折松派掌門,她還不知少主的身份呢。”
“可我瞧着她倒是很關心少主啊。”
蓮瓷沒法否認這一點,又“呵”了一聲來表示自己對時璎的不滿。
姹蕪也不再多言,她偏過頭,一直盯着高臺左側,她想第一時間就見到尤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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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不及了。
“待會兒,尤珀要請人入古墓,你就在外邊等,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進去,暗箭難防,很危險的。”
“你多保重。”寒止目送時璎走遠,耳尖微動,順風聽見了前方兩人的交談。
“這南都蠱門的寶貝可不少,我聽說那小箜篌,能控制人的心智,若是你我能得到,管他折松派還是赤陰宗,不都得乖乖聽話。”
“那還盯着江湖武林做什麽?就不想到帝都皇城坐一回龍椅?我瞧那皇帝老兒的生活才當真是賽神仙!”
兩人盤算着該如何大撈一筆,半晌才收斂。
寒止凝視着古墓石門,緩緩整理着思緒。
時璎此行,難道真的只是參加大典這麽簡單?她就沒有別的目的嗎?
她就不想得到小箜篌嗎?
不待寒止想得更深,尤珀着一襲紅衣走上了高臺,滾邊金絲在日照下熠熠生輝。
她漫不經心地朝空地後方的樹林掃了一眼。
藏在樹上的姹蕪心跳乍停,她霍然覺得,自己被發現了。
但尤珀很快收回了視線。
姹蕪聽着她在臺上一字一句地講,眼神愈發柔和下來。
尤珀高站臺上,她在金盆中蕩洗着雙手,眼底卻閃爍着譏诮的光。
這手,洗得太早了。
大禮半成,尤珀又以觀賞門中蠱術為名,邀請衆人進了古墓。
空地上很快只剩下寒止一個人。
姹蕪和蓮瓷從樹上一躍而下。
“這古墓的出口在山腰,少主要随我一起去嗎?”
姹蕪到底是了解尤珀的。
古墓內機關繁複,稍有不慎就會被困死,尤珀八成是想借此時機全身而退。
姹蕪想到了這一點,卻忽略了一個問題。
尤珀大可悄無聲息地跑,大張旗鼓地昭示武林,莫非多此一舉?
她的目的恐怕不僅僅是要跑。
寒止眸光微涼。
“走吧。”
尤珀要殺誰,都與她無關,但時璎的命,她動不得。
***
古墓裏寒冷昏暗,墓中多甬道,石壁上繪滿了蠱術秘文和早年失傳的雜家劍招。
衆人越往裏走,越覺得陰森詭異,忽然,一人抽刀出鞘,冷鋒無影,時璎眼眸稍移,側身擋住了尤珀。
“尤珀!你殺我師兄,我今日就要你血債血償!”
跟在他身後的弟子齊齊拔刀。
“我派與南都蠱門的恩怨,時掌門還是不要參與得好。”
時璎半擋在尤珀跟前,她身高腿長,眼神肅冷,無形的威壓讓衆人不敢輕舉妄動。
她在數道冷光中淡淡一笑,并不多言,但立場已然很明顯。
“我記得,你的師兄是擅闖南都蠱門,才被亂箭射死的。”尤珀毫不慌張。
時璎明知故問,“他擅闖蠱門,意欲何為啊?”
“他觊觎我蠱門的寶貝,當年和他一同來的,還有……”
尤珀接過她的話,一雙含情眼掃過在場的衆人,“你們啊,沒一個是無辜之輩。”
她緩緩拍了三下手,兩側石壁轟然降落,數盞燭燈同時亮起,一張巨大的黃紙映入衆人眼簾,其上記載的全是人名。
“靖興三十一年春至今,南都城,以及我門中,共有四百六十三人死于諸位或諸位的同門手中。”
黃紙上記載的,不只是名字,也是一筆一筆的血債。
“諸位自诩名門正派,武林正統,可暗闖我南都蠱門的人是誰?截殺我南都子民的人又是誰?為了蠱術秘寶,不惜殘害婦孺,坑殺稚子,這一樁樁一件件,可不是清流君子所為。”
尤珀講得不快,一字一句地薄諷。
“我們武林各派理當同氣連枝,共抗魔教!你們南都蠱門卻正邪不分!善惡不明!”
尤珀側眸盯着出言之人,輕輕笑了起來。
“同氣連枝?是同流合污吧,滿嘴仁義道德,你們同魔教又有何分別?打着匡扶正義的旗幟,行的卻都是龌龊不堪的肮髒事,順你們的心意便是善,逆你們的心意便是惡,我看啊,世間最大的魔教,不是赤陰宗,是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啊。”
她沒有吼,嗓音也沒有太大的起伏。
“莫要同她廢話,若時璎要攔,就是背叛我們!不若将她們一同砍死在這墓中!”
時璎緩緩抽出了長劍,“試試。”
一時鋒芒畢露。
沒人敢搭話,也沒人敢動。
尤珀冷笑,“古墓的大門已經關死了,諸位想要出去,就另尋他路吧。不過,要抓緊時間,這墓穴中,最不缺的,就是毒蟲了。”
甲殼磨擦的悉索聲響,從四面八方湧來。
蟲潮洶湧,衆人驚惶。
“諸位。”尤珀一手抓住時璎的胳膊,一手拍下牆上的石磚,“再見啦。”
機關被觸動,兩人徑直滑落,時璎在板縫完全閉合前,瞧見了黑黢黢的蟲浪。
她不禁後背一麻。
兩人落到墓底,東側微光隐現,是出口。
時璎依舊走在尤珀身後,她默默攥緊了劍柄。
尤珀袖管中滑下一根銀針,她足下稍頓,反身就朝時璎刺去,奈何她擅蠱術、擅機關,拳腳功夫卻不行。
時璎輕輕松松就擒住了她的手腕,還毫不留情地一掰,逼她松開了捏在指尖的針。
“疼!”
時璎才不理會她,“以卵擊石,只會自讨苦吃。”
她擔心尤珀身上還藏了暗器,當即探出手去摸,怎料這人張口就喊。
“非禮!”
時璎剎那間就想到了寒止。
才沒有非禮!
她手中的力道又大了兩分,“閉嘴。”
豈料這人像是不怕死一樣,不停地喊:“非禮!”
寒止隐隐聽到了響動,還沒反應過來,姹蕪就已經朝山腰沖去了。
她聽出來了。
時璎聽得頭疼,大致摸了一遍她的兜,“你想殺人,還拖我下水。”
尤珀狠狠踩了她一腳。
時璎吃痛松手,向後趔趄兩步,險些沒站穩。
“時璎,你也不是現在才反應過來,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今日這些人必死無疑,我大仇得報,我沒有遺憾了,但是你!”
尤珀順勢退後幾步,她擡手指着時璎。
“你是活該!你不阻止我,是因為你巴不得這些門派人才凋敝,折松派才能穩坐第一,你今日做了我的幫兇,來日,若江湖上再起流言,傳你時璎是殺人兇手,我可管不着。”
尤珀終于撕碎了所有的僞裝,她也恨折松派,若不是時璎的師伯洩露了她的行蹤,她又怎會被姑母捉回南都,受盡折磨!
她本已經下定決心要守着姹蕪一輩子了,哪怕代價是失去自由,她可以被困住,但困住她的,只能是姹蕪。
可這一切都被折松派毀了!
這些日日夜夜,她恨得咬牙,她好不容易才熬死了姑母,奪走了大權,可她和姹蕪錯過的這十餘年呢?
誰來賠?
時璎也該死,但不能是現在。
尤珀想讓她在這世上受盡煎熬,受萬人唾罵。
她試圖壓下滔天的恨意。
時璎冷笑,“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尤珀取下頭上的簪子,她扭開珠花,将一小截紙條扔給時璎。
“這是口訣,小箜篌就埋在北境華延寺的鎮山雕塑下,你去找吧。”
時璎眉眼冷淡,“怎麽不繼續罵了?”
“這叫信守承諾,時掌門拿了東西,還不走嗎?”
“我當你要走到洞門口,才肯交出來呢。”時璎黑沉的眼眸不動,“你還有幫手啊?”
尤珀知曉她早生殺心,卻毫不畏懼。
“不是幫手,是我的妻子,我能感覺到,她在靠近。”她迎上時璎的目光,“時璎,這世上有人打心底裏看得起你嗎?有人愛你嗎?”
她毫不留情地嘲諷,壓不下的恨讓她眼神逐漸變得瘋狂。
“我今日死,就有人今日為我殉情,你沒有!你以為不擇手段地當上折松派掌門人,就能抹去你當年像狗一樣被人呼來喚去的事實嗎?”
“時璎,你不能!朽木難雕啊,就算爬得再高,你也始終只是灘爛泥,總有原形畢露的那一天。”
“你是可憐,但你更可恨,你可有半分為你的門派考慮啊?你可有盡掌門之事?追名逐利,貪戀權勢,不擇手段,殘戾兇狠,傳世名門遲早有一天會敗在你手裏,我等着看。”
時璎意外地平靜,她神色淡淡,始終沒有展露出絲毫憤怒,只有淺淡的悲傷從眼底閃過。
待尤珀罵完,她才道:“我想,你口中的時璎,應該不會讓你活着離開。”
電光火石間,劍鋒相擊的聲音霍然撞響,姹蕪擋下了時璎的劍。
尤珀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簪子一甩,當即變成了一把簪刀,她毫不猶豫地朝時璎擲去,只見斜撲來一道白影。
“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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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