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惡霸

惡霸

“四位大人……姐姐,請喝茶。”

少女擱下茶杯,她局促地退到柴堆旁,餘光不時看向與破爛土屋格格不入的四人。

“這井水泡的茶,确實香啊。”

葉棠不僅喝了茶,還喝了一大口,絲毫沒有嫌棄之意。

她朝少女招招手,“朝雲是吧,過來坐,站那麽遠是做什麽,我們還能吃了你不成?”

“……好。”

朝雲嗫喏,眼神小心翼翼地掃過四人,她猶豫片刻,走到了寒止身邊坐下。

寒止也笑盈盈地向她伸出了手,“不必拘束。”

“家中沒有合身的衣裳?”

短了半截的衣袖遮不住朝雲消瘦的小臂,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然被風吹得烏紫。

她尴尬地将手藏在了背後,“沒。”

寒止将手中的暖爐遞給朝雲。

“多謝大……姐姐。”

朝雲不敢擡眼,一直低着頭。

“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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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止又将多帶的一件大氅披到朝雲肩上,“這街上怎麽只有女人?”

氅衣上也帶着涼涼的香氣,朝雲從沒聞見過,她被這種氣息包圍在其中,只覺得衣裳的主人溫柔極了。

怯怯地擡起臉,她看向寒止的眼神少了些戒備。

“五年前,鎮上來了一個惡霸,名叫孟武,他是濟州同知孟文的親兄弟,此人生性殘暴,尤其好女色,他初到鎮上,就鬧得雞犬不寧。”

葉棠聽到“同知”二字時,眼神冷下來。

又是官狗子。

“孟武先是勾結附近的山匪到鎮中打劫,後又光天化日之下……”

朝雲陡然抿唇,似有難言之隐。

“強搶,還是強|暴啊?”

葉棠猜着問,算是替她開了口。

朝雲紅了臉,小聲道:“都有。”

“不久,他就被官府抓走了,可不過兩月,這人又被放了回來,當初押他去衙口的人都遭了報複,全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朝雲說到此,摳緊了自己的手。

“孟武回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鎮中的青壯男丁都抓到鎮外山上去勞作,至于男嬰和上了年紀的,就盡數遭了難。”

葉棠将茶一飲而盡,看向朝雲的目光多了些審視。

勞作?

這孩子不老實啊。

“除了孟武及其手下,鎮中只剩下女人,他逼迫女人們蒙面,說是天下女人都要為他守節。”

聽到此處,葉棠忍不住說:“一個從六品的小官,竟也能只手遮天了,簡直沒有王法。”

“不過,你也沒跟我們說實話吧。”

朝雲的肩膀猝然一抖,驚詫都寫在眼裏。

葉棠只是淺淡一笑。

“朝廷上當官的,都是一副臭德行,若是這柳雲鎮沒有他孟文貪圖的東西,他能冒着掉腦袋的風險,由着孟武在這兒胡作非為?孟武來一次是意外,來兩次可就不是巧合了。”

朝雲眼神飄忽,指甲都快嵌進肉裏了。

“附近有座金山,男丁都被抓去挖金子了。”朝雲低下頭,不敢再瞧葉棠,“不是想騙你們,是我不敢說,孟武不許我們說……”

寒止抓住她的小手,哄道:“別害怕。”

蓮瓷若有所思,“那你們怎麽不跑?”

“柳雲鎮三面環山,出鎮子只有兩條路,山路上全是孟武的人,半裏一哨崗,水路,我們也沒有船,即使通水性,方圓十幾裏,也沒有能歇的村鎮。”

朝雲面露難色。

“更何況,就算能走,這家中有牽挂,也是走不掉,爹爹當初是藏在酒窖裏,才逃過一劫,可如今又生了這痨病,不敢找大夫,拖了太久……”

葉棠默然搖頭,她方才已然把過脈了,痨症噬肺已深,命數也就在今日了。

時璎看了眼天色,“我們這般招搖,只怕行蹤已經暴露了,還是先走為妙。”

她說着就站起身,“把茶具、暖爐,還有這衣裳都藏起來,這幾日都不要拿出來,你最好也藏起來。”

朝雲點點頭。

寒止将一錠金子遞給朝雲。

“啊!姐姐,我不要,太貴重了。”

寒止抓住她生滿凍瘡的小手,将錢塞了進去,“即使是走投無路,也不能随便把自己賣給別人。”

朝雲的父親又猛地咳了兩聲,喉間嗆出的氣息已然非常微弱了。

寒止抓緊朝雲的手,“來日,就算世上再也沒有人愛你,你也要堅強地活下去,好嗎?”

寒止的情緒比另外三個人,更激動,她眼神裏流露出疼惜和悲憫,像是在囑咐朝雲,又像是透過朝雲,在囑咐另一個女孩。

就算不被愛,也要好好活下去。

“好。”

寒止站在暖陽下,她笑顏溫柔,朝雲在這個寒冬臘月,記住了她的臉。

紅着眼将四人送走,朝雲再返回時,父親就已經不行了。

“孩子……”他滄桑的面上挂着釋然的笑。

不會拖累朝雲,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能為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

“一個人……也要好好活、好好……活……”

***

“有人正盯着咱們。”

葉棠瞄了眼巷口的茶樓,又轉頭瞅了眼巷尾,壓低聲音說:“三個人。”

她把人一一點了出來,蓮瓷也沒看出異常。

葉棠又說:“這三個和在渡口賣編花的應該是一夥兒,只是這些人究竟是誰的眼線,不好說,但一定是盯着咱們的。”

時璎也朝茶樓瞅了一眼,同樣沒發覺異常。

“你怎麽知道,他們就是眼線?”

葉棠很謹慎,她不透露丁點兒關竅,“時掌門,押镖的日日都跟人打交道,沒點兒本事,早死八百回了。”

時璎微颔首,也不多問。

蓮瓷半晌沒接話。

不會真是魔教吧……

“站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圍攏,舉着斧頭的人将巷頭巷尾死死堵住。

“就是她們!把她們給孟老大帶回去!”

時璎欲要拔劍,寒止卻摁住了她的手。

“殺了一撥,還會有一撥的。”

徹骨的寒意讓時璎一驚。

葉棠接了話茬,“她說得對,直接殺了孟武,來得更痛快,我瞧着這鎮中也沒什麽好采買的,直接去他家裏拿吧。”

***

暮色四合,天降暴雪。

數不清的黑影如鬼魅般躍牆而入,潛進夜色裏伺機而動。

看守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玩骰子。

“幾個娘們兒,還能跑了不成,剛綁進去那個,真是仙女兒啊,可惜嘗不着第一口,等武哥玩痛快了,才能輪得着咱們。”

虎背熊腰的男人醉醺醺地站起身,他拍了拍小弟的後腦,“你去,去給弟兄們再抱幾壇酒來,這天寒地凍的,不喝兩口,一會兒怎麽忙啊!”

“哈哈哈——”

門外淫|笑聲不斷,蓮瓷一直望着小窗外黑黢黢的天,既沒有掙脫綁手的繩子,也不說話。

“你家小姐都被帶走了,你不着急?”

葉棠捏着被勒出紅痕的手腕,上下打量着蓮瓷,“若不是和我關在一起,你早就逃了吧。”

蓮瓷反問她,“你想做什麽?”

“做什麽……”葉棠重複着蓮瓷的話,“你先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麽身份?”

四目相交,對視間兩人都冷了臉。

半晌,蓮瓷幹笑兩聲,她先別開了視線,“你也是江湖上混的,凡事少打聽,才是保命之道。”

“命不值錢,押镖玩的就是命。”

葉棠将捆腳的繩子随手一扔,爬到蓮瓷跟前,“皇城裏的貴人太多了,寒止是不是皇親貴戚?她和朝廷有沒有幹系?”

兩人呼吸交錯,葉棠那雙眼睛裏沒有算計,反倒是在昏光裏顯得分外深情,蓮瓷挺起身,湊到她耳邊說:“你就這麽想知道?”

“是,我太想了。”葉棠抓住她的肩膀,将人抵在牆上。

蓮瓷眉梢眼角都是無所謂,“你這是審問。”

“不敢。”

葉棠話是這麽說,手卻不松,“你完全可以丢下我去救寒止的,但是你沒有,我該說你重情重義呢,還是該說——”

“寒止身手不凡,壓根不需要你呢?”

沉默讓對峙顯得格外漫長。

繩索從蓮瓷的手腕上掉落,她卻依舊将手背在身後。

“別詐我,我不吃這一套。”

葉棠思索般說:“你吃哪一套?”

蓮瓷避而不答,“小姐和時璎關在一起,時璎比我厲害千百倍,她不會眼睜睜瞧着小姐身陷囹圄的,用不着我出手,我既答應了要帶你走,自要保全你。”

“說的比唱的好聽。”

蓮瓷心裏是虛的。

時璎生性多疑,倘若她有心試探,少主只要動手,今夜一定會暴|露身份。

葉棠見她愁上眉梢,頃然松開手,轉而撐在其背後的牆上,“不過呢,我不在意她,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們和朝廷有沒有幹系,旁的我一概不問。”

“我也就想知道一件事。”

蓮瓷反應很快,“你和朝廷是不是有仇?”

“算是。”

葉棠也不遮掩。

蓮瓷終于将手拿了出來,她搭上葉棠的肩膀,“你做你的,小姐做小姐的,互不幹涉,我向你保證,我們絕不會影響你,你——”

她的手滑到了葉棠的心口,“你也不要影響我們。”

戳着心口的手帶着威脅的意味。

葉棠一把抓住它,笑說:“再好不過。”

她頓了頓,“跳得很快,感受到了嗎?”

“別是說謊話,心虛了。”

觸到了不同尋常的柔軟,蓮瓷喉間發緊,她知道自己小指之下是什麽。

“我字字句句都是實話。”感受到蓮瓷的僵硬,葉棠心生壞意,她又湊近了些。

“!”

蓮瓷隐隐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燙。

“小瓷。”

葉棠輕笑,“你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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