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缺陷

缺陷

“大哥,酒來喽!”

虎背熊腰的男人站起身,醉醺醺地招了招手,“拿過去吧,老子去撒泡尿。”

他走到假山後,分|開|腿頂了頂肚子,抓着褲腰帶來回扯,好一會兒才褪下來。

長籲一口濁氣,他正要提褲子,只覺脖頸一涼,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圍在火堆旁的人正玩得熱鬧,絲毫沒察覺身邊的弟兄越來越少。

與此同時,埋伏在夜色裏,跟蹤時璎一行人的魔教也紛紛抽刀出鞘。

“我不賭啊,兜裏本來就沒幾個子兒,我還得留着錢娶媳婦兒呢……”方才抱酒壇過來的小弟猛灌了幾口熱酒,人就不清醒了。

“這城裏頭有的是娘們兒,你啥時候缺過啊。”有人拽住他,“這樣,你贏了,趕明兒哥請你去喝花酒,你要輸了,那穿青色衣裳的,讓哥先上。”

“上什麽?”

“上……”

搭話的尋聲回過頭去,對上的正是蓮瓷的眼睛。

“欸!?自己跑出來了。”他伸手想去抓蓮瓷,“那就在這兒把你們辦了!”

他抓到的是蓮瓷的裙擺,濕膩膩的,攤開一瞧,猩紅刺眼。

全是血。

下賤卑劣的話語并沒有讓蓮瓷覺得羞憤難堪,甚至沒能在她心裏掀起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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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瞧怔在原地的男人,轉瞬就從人群中穿過。

風撲滅了火堆,大雪掩蓋了刀光,夜色裏只剩下一灘殘肢爛肉。

蓮瓷抖了抖手中變重的刀,從鋼槽中淌下的血染紅了她腳邊的雪地。

葉棠倚靠在門邊,她靜靜盯着從血霧中走出來,越靠越近的蓮瓷。

“走。”蓮瓷将沾染腥血的刀收到身後,刻意避着葉棠。

“背我。”葉棠擡起手,摸上了蓮瓷的臉,用拇指替她揩掉了敷在梨渦上的血珠,“抱我也行。”

“我以為你會怕我。”蓮瓷抓住她的手腕,“何必弄髒自己的手。”

“我的手,本來就不幹淨。”葉棠微微一笑,“我還怕你會嫌棄。”

四目相對,蓮瓷也緩緩笑起來,“怎麽會呢?”

路過關押時璎二人的屋子,蓮瓷掃了一眼。

沒人。

與此同時,孟武的內院周圍,集聚了大批魔教,他們埋伏在夜色裏,尾随時璎,伺機而動。

兩盞紅燈籠投下血色光影,時璎站在暴雪中,她盯着孟武的房門,只要寒止發生任何意外,她都能第一時間沖進去,當然——

只要寒止動手,她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就能順理成章地逼問她靠近自己的目的。

多疑不僅是時璎的本性,也已然成了她性格上的缺陷,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完全被疑心操控的人極端冷酷,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試探有多傷人。

***

“孟老大說了,先把她帶走!”

領頭的喝醉了酒,色眯眯地打量寒止。

從脖頸到腰腹,再到腳踝,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眼神,咕哝道:“可惜了。”

抓扯寒止手臂的人接了話,“可惜啥,又不是輪不到咱們。”

下流無恥的話不曾間斷,時璎卻一直靠坐在牆角,一動不動。

寒止被粗|暴地拖拽起來,她擡眸看向時璎,求救之意連領頭的都看明白了。

“求她有什麽用?不如乖乖聽話,興許能少吃些苦頭。”

他觑了時璎一眼,“待會兒就是你,一個也別想跑。”

饒是如此,時璎也只是微微擡起眼皮。

寒止來不及同她對視,就被推搡着,扭去了孟武的房間。

其實,時璎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寒止一定不會受到傷害,但下意識的保護,沒能在這一刻喚醒鬼迷心竅的時璎,沒能喚醒她的理智。

***

孟武房中。

被生生震碎的繩索散落在榻邊,寒止沉默地凝視着微微搖曳的燭光。

她等了一刻,又等了一刻。

時璎一直不曾出現。

窗外只有寒風與冷雪。

寒止自嘲般低低笑起來。

又是試探啊。

還是這般過分的試探!

眼見自己身陷囹圄,卻無動于衷!

時璎,倘若我不會功夫呢?倘若我真的只是“寒小姐”呢?難道你就不怕我出現任何意外嗎?

悲涼灌進心裏,又反湧到喉間,嗆得寒止喘不過氣來,她雙手不停地顫抖,攥住裙擺也穩不住。

自己這條命,在她眼裏,就這麽賤嗎?

理智在這一刻徹底崩碎,寒止聽見了孟武踉踉跄跄的腳步聲。

殺人,她一般不愛弄髒手。

長指剛撫過搭在衣架上的絲綢,只聽一聲巨響,門被“砰”然推開。

“美人!美人!我來了!”

寒止回頭瞧他,皮笑肉不笑。

孟武帶着一身酒氣,踏進了屋子,他上下打量着寒止,眼睛一瞬就瞪直了。

長身玉立,貌似天仙。

“仙女。”他酒喝多了,兩頰泛着油光,額上全是汗,“仙女啊。”

寒止掃了他一眼,如同喚狗般,輕輕拍了拍手,“過來。”

這兩下簡直拍在了孟武躁動的心頭,他渾身猛地一激靈,眼神逐漸變得迷離。

映照着寒止的燭光仿若金芒,他恍惚覺得自己像是闖進了皇極淩霄殿,天宮裏的仙女,近在眼前,他腿下一軟,跌坐在地上傻笑。

酒熱催得人不停流汗,他本就大腹便便,扯開上衣後,更是不堪入目,雜亂黝黑的胸毛交纏成結,胸肌上的泥垢清晰可見。

孟武顧不得站起身,徑直朝寒止爬去,“我來了,我……”

只一眨眼的功夫,跟前的美人就消失了。

孟武怔愣片刻,突然埋下頭,湊到地板上猛吸了一口氣,他來回拱着石磚,“好香啊……”

寒止立在門口,“我在這裏。”

木然回頭,孟武遲鈍地笑道:“哥哥好好疼你……”

他撐着桌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朝寒止撲去。

“別跑啊……”

他抓了好幾下,就是抓不到寒止。

似有若無的香氣催得周身血液全都朝下半身湧去,渾身猶如螞蟻啃咬,他摳摳撓撓不得纾解,人漸漸煩躁起來。

酒也醒了些。

孟武撐着花架,“滾過來,別惹老子生氣。”

寒止輕笑,她撚起細燭,“看來是清醒了。”

“少他娘的廢話……”

孟武又要抓寒止,可屋裏一瞬就陷入了黑暗。

寒止再一次消失在了他眼前。

孟武終于意識到危險。

“你是什麽人?我警告你啊,別耍花招。”

他喘着氣。

“你要是敢動我,我哥能把你抽筋扒皮!”

他警惕着四周朝門口挪去,忽然後脊一涼。

緩緩垂下眼,孟武只見地上是兩道交疊的身影。

人就在他身後!

他卯足勁兒,霍然屈肘撞向身後人,可等待他的,只是一道虛空。

孟武倉皇轉身。

沒有人!

他伸手去抓門闩,就在要碰到的那一刻,脖頸被冰冰涼涼的絲綢纏住。

寒止輕佻一拉,孟武就摔到了她腳邊。

他張嘴想喊,寒止只說:“你可以試試看,到底是他們來得快,還是我下手更快。”

“你……你想要什麽?錢、還是?我都可以給你……”

孟武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挪到了腳踝,他褲腿裏還藏着一把匕首。

“饒我一條命……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錯了、錯了。”

寒止高舉起茶杯,将半盞涼透的茶傾倒在孟武胸膛上。

他這種人怎麽會知道錯呢?

頂多是怕死罷了。

孟武不知是冷,還是怕,他不停地發抖,見寒止沒瞧他,便猝然抽出匕首,朝她的大腿紮去。

電光火石間,骨節分明的手指便将薄刃死死夾住。

猝不及防的對視讓孟武看清了寒止的眼神。

那雙精致的眼眸若是含盛着歡潮,該叫這世間千萬人為之神魂颠倒,而此刻,這雙眸子裏獨剩陰翳。

淡淡的僵麻感立刻攀上他的脊背,像是蛇信子一寸一寸地舔過脊骨,最後停在後頸,尖利的毒牙正磨擦着脆弱的肌膚。

死寂在兩人之間緩緩彌漫。

“敢叫出聲。”寒止垂眸,“我就活剮了你。”

她說得很随意,孟武卻信了,他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做得出來。

寒止将匕首轉到自己掌心裏,她凝視着刀刃上自己的臉。

再不見丁點兒柔順乖巧,蒼白的冷調裏鋒芒畢露。

這才是真正的她啊。

滿手腥血的殘廢,或許還是個瘋子。

時璎一直想知道的,真正的她。

寒止莫名幹笑了兩聲,轉眼就将孟武的手釘在了石磚上。

“啊——”

孟武看着自己被釘穿的手,喉間滾動的都是哀嚎,他加重了呼吸,酒徹底醒了,“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是,”寒止俯下身,握住刀柄,“惡人。”

“惡人?”孟武眨掉睫毛上的汗,不停粗喘。

“惡人自有惡人磨。”她緩緩地旋轉着刀柄,“你造孽的時候,可曾想過有今日啊?”

壓抑的痛吟從孟武慘白的唇間溢出。

“你知道自己害死了多少人嗎?你讓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寒止說着,将刀柄轉了半圈,“我不信因果報應的,蒼天無眼啊,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呃啊……”

孟武倒在地上抽搐,越說越急促,“我可以贖罪、我可以賠他們銀子……很多、很多銀子!”

“你賠不起。”

寒止站起身,她又拿起一匹絲綢,“我美嗎?”

将軟布纏在孟武油粗的脖頸上,寒止打了個可以越勒越緊的活扣。

孟武隐約猜到她的意圖,吓得失禁了。

“美……美、美!。”

腥臊刺鼻的氣味充斥在房間裏,寒止又問:“我做錯了什麽?”

孟武不想死,急切地讨好着,“沒錯!沒錯!”

寒止踩住他的臉,“那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孟武烏紫的唇瓣顫抖,接不上話。

“生來美豔就活該受人輕薄?生來低貧就活該受人踐踏?生來與衆不同就活該受人議論?”

她狠踹了孟武一腳。

寒止怒極時,也只是脖頸上經脈微張,神情并未扭曲癫狂。

“你讓那個孩子沒了爹!他們父女二人,本可以過得很幸福!就是因為你!一切都毀了,你這條賤命,死不足惜!”

她将絲綢一圈圈纏繞在自己手上,然後猛地拉緊。

“去死吧。”

孟武不停地掙紮,寒止眼前浮現出時璎漠然的眼神。

這些時日的融洽與和諧,難道都是假象嗎?你不是說過要為我出頭嗎?為什麽如今又要親手把我推入險境?

我隐瞞在先,你有疑心,我理解,可是,一定要用這般冷酷的法子來逼我開口嗎?

寒止用很費勁的方法了結了孟武的性命。

愛很難得的,求而不得的人最清楚。

寒止厭惡一切踐踏情愛的人。

但是,人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賤皮賤肉就是學不會珍惜。

那些真正渴望被愛的人珍重情愛,卻自此一生,從未如願,而那些已經得到情愛的人,卻棄如敝屣,肆意揮霍。

寒止站在陰仄的光影裏,滿目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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