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刺殺
刺殺
“師娘?”
時璎錯愕不已。
待她回過神來,猛然擡頭,已躲閃不及。
蓋頭而下的網将她死死罩住,網繩上嵌滿了鋒利的刺刃,她稍稍一動,就被剌出了數道血口。
傷處麻癢不止,卻不疼痛,時璎暗叫不好。
是麻筋散,中毒之人沒法運轉內勁,與廢人幾乎沒有兩樣。
時璎再朝前看,師娘已經消失了,那根本不是真人,只是障眼法。
“時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數不清的薄刃從堂中暗處飛出,時璎在冷光逼近脖頸前一刻,掙脫了罩網。
可側腰未能幸免。
她撲到堂中花壇後,衣料眨眼就被血浸透了。
時璎摸了一掌心的血,卻察覺不到絲毫疼痛。
麻筋散起效極快,她握劍的手開始不停地發顫。
沖到跟前的殺手招招都直逼命門,時璎沒了內勁,饒是坤乾十三招使得出神入化,也是空有架子,支撐不了多久。
更何況,她的動作越來越遲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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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脊背挨了一腳,時璎踉跄幾步,橫挑而上的刀只差幾厘就能擦破她的臉頰。
“上鐵爪!”
時璎眼前殷紅一片,腥血幾乎染紅了她半張臉。
她弓撐着身子,喘息愈發沉重。
快沒有力氣了。
從四面八方甩出的鐵爪猶如一張巨大的密網,讓時璎逃無可逃。
劍鋒與爪鈎悍然相撞,瞬間擦出火花,時璎剛想騰空,雙腳就被鐵爪死死鉗住,她恍惚間好像聽到了皮肉被撕開的聲音。
操控鐵爪的人猛然一扯,時璎失去平衡重重撲砸在地。
她被拖拽,被撕扯,最終像一灘爛肉般被扔到了天井下。
幾滴冷雨砸在她的臉上,黑沉沉的天不見星月。
時璎唇齒間彌漫起血腥味。
受內傷了。
她掙紮着要起身,肩膀卻被一只腳死死踩住。
來人撿起她的劍,取下自己的蒙面,讪笑道:“都說你多疑,看來果真如此,你師娘待你這般好,你卻還是因為我們三言兩語的挑撥就懷疑她,時璎,你有今日是活該。”
“是你……”時璎嗆出一口血。
“對!你好好看清楚,我們是誰!”
她偏過頭,幾乎同一具被扭斷脖頸的屍體緊貼在一起。
嫌惡明晃晃地挂在眉眼間,踩着她的人腳上力道又重了些,毫不留情地碾着她肩上的傷。
“怎麽?我們清圓島就讓你這麽惡心,是嗎!?”
時璎緩緩轉過眼,血跡未淨的唇角勾起了一彎弧。
赤|裸|裸的嘲諷。
“時璎!”
居高臨下的人氣極反笑,指着時璎不停地發洩。
“五年前你不是很厲害嗎?在武林大會上,風光無限啊,堂堂時大掌門怎麽現下被我踩在腳下呢?”
“折松派沒了你,還能風光多久?選好下一任掌門了嗎?”
“哎喲,倒是我忘了,你這些年殚精竭慮,二十六了還沒嫁出去呢,沒種啊!折松派是不是要絕代了?”
時璎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不甘心,想了想又說:“你那個徒弟呢?師父都要死了,她不來送送?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時璎微不可察地斂眸,“要殺便殺,少廢話。”
嘲諷之人像是嘗到了甜頭,不依不饒,“怎麽?受不了了?你當年将我師兄打下擂臺,讓我們清圓島就此蒙羞,你就該想過有今天!”
時璎嗤了一聲,“他死了嗎?”
她的挑釁氣得眼前人險些原地跳起來,他怒目圓睜,吼道:“激我沒用!想死得痛快,我不會成全你!”
“好啊。”時璎淡淡接了一句。
踩着她的人卻險些沒站穩。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一時面上挂不住,想也沒想就俯下身,欲要去揪時璎的領子,電光火石間,他的腕骨被時璎一把捏住。
“你師兄的手好像也廢了。”
骨裂的聲音在漆黑濕冷的夜裏,聽起來格外瘆人,慘嚎驚得清圓島衆人紛紛僵在原地。
時璎太強了,他們曾經都有目共睹。
“你……這……怎麽可能……”
時璎血淋淋的手蹭過眼前人的喉骨,“殺我,你也配?”
她沒殺手裏的人,反倒是将其扔出幾步遠。
是虛張聲勢。
藥效壓根沒有過去,但時璎方才挨了一掌,那人往她體內打了一股真氣。
她如今冒險轉運這股真氣,只為拖延時間。
可清圓島這群人比她所料想的更加瘋狂。
“殺了她!殺了她!否則放虎歸山!我們也活不了了!”
發瘋般沖到跟前的人比适才下手更狠,時璎抓住自己的劍,翻滾到了後院。
她如今只能躲,躲到藥效過去……
密密匝匝的腳步再一次圍攏,時璎颠了颠手中的劍,猝然想到了寒止。
還想和她多待上些時日呢……
不想死。
“時璎!滾出來受死!你躲什麽?像縮頭烏龜一樣!”
時璎不停地退,斷了一只手的人抓着鋼斧不停地劈砍。
朽脆的房木被砍倒一片,灰塵蔽眼。
時璎退到最裏,已無路可去,她撕下一節衣裙,勒住了仍在汩汩湧血的創口,然後匆忙地檢查着全身,中了麻筋散,最怕有傷而不自知。
“時璎,你壓根就不是多疑!你是自私冷漠!薄情寡性!除了你自己,你誰也不相信!”
他莫名幹笑兩聲。
“你今日懷疑你的師娘,來日是不是連你自己的枕邊人都要懷疑啊……”
他一邊亂砍,一邊出言羞辱。
時璎本該惱的,卻在這一刻覺得心虛。
“你不是最擅長權衡利弊嗎?那你想要的,如今可都得到了嗎?你這種人我見多了!到頭來……到頭來你一定不得善終!滾出來受死!”
時璎心頭一顫。
她想要什麽?
想要突破內力大關。
還想……還想要寒止。
想要寒止的欲望遠勝過突破內力大關的,時璎終于在這一刻篤定了想法。
她絕不會将小箜篌用在寒止身上了。
寒止……
時璎心神全飛走了,鋼斧已然劈到了臉前,她本能地橫劍一擋,卻又無力相抵。
長劍當即被劈摔在地。
“你跑啊!”
寒光就要迎頭而下,瞬息間,一道橫空砸下的內勁劈在時璎跟前,清圓島衆人被盡數震摔在地,時璎也因穩不住體內那道陌生的真氣而被反噬。
她兩腿一軟,摔倒在地。
二胡聲從房頂上傳來,周遭都是清圓島衆人的嘶吼,他們紛紛捂住雙耳,卻抵抗不了樂音半分,只能如失了心智般一下一下地朝地上撞去。
他們要麽撞得頭破血流,要麽将臉摳得血肉模糊。
一曲畢,時璎周圍徹底安靜下來,她費力地拖起身子,想朝外走,又再次失力。
時璎在摔下前一刻用手護在了胸口前。
她要護住揣在兜裏的花燈。
寒止還沒瞧見呢……
時璎雙耳嗡鳴,眼前發黑,她不知道拉二胡的人是誰,也沒法判斷這人還在不在。
她蜷起傷痕累累的身子,阖眼後,腦海中閃過的全是寒止的一颦一笑。
寒止,我想陪你更久一些。
如果……如果能活下去,非要二選一的話,我……我不要突破內力大關了,我要你。
***
寒止熟通音律,二胡聲一起,她便知拉曲之人內力不淺。
曲聲就消失在眼前的府邸,她匆匆掃了眼裂開的牌匾,來不及多想,就沖了進去。
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寒止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時璎。”
她喚着時璎的名字,久久無人回應。
“時璎!”
寒止踩到了一截手臂,她頓時停住腳,擡眼望去,遍地都是死屍和血肉,門框窗棂上皆是刀砍劍劈後的打鬥痕跡。
冬日寒冷,天井處卻彌漫着一層白霧。
是人血未涼。
寒止在一片狼藉中打轉,半晌都沒找到時璎。
忽然,她一轉眼,就瞧見遠處半坍塌的院房後有一團玄色身影。
是時璎!
她受傷了……
殘碎的白色布片就像是一地紙錢。
寒止剎那間蒼白了臉,她腳下踩的不是地,而是棉花,荼白色的衣裳被血水滲濕,她顧不得塵灰污穢,眼裏只有時璎。
被石坎連絆了兩下,她也不管行止禮節,徑直爬到了時璎跟前。
雨夾着雪越落越急,時璎傷得太重,寒止一時不敢碰她。
她顫着聲音:“時璎……”
時璎沒有動,也沒有應聲,只是靜靜地躺着。
就像是死了。
寒止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崩塌,好像是她的理智,又好像是她求生的欲望。
她跪在時璎面前,難以置信地探出了手。
“寒……”
落在脖頸上的涼意很熟悉,時璎恍恍睜開眼,覺得自己是回光返照了。
她想再喚喚寒止,但喉間緊澀,唇瓣翕動了好幾下,才道:“寒止。”
指腹下微弱的顫動拉住了即将失控的寒止,她還沒回應時璎,就紅了眼。
“我……我在。”
“寒止……”
“我在。”
時璎什麽都不說,只是不停地呼喚寒止,她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微弱。
不知哪一次就是絕音。
“寒止……”
“我在、我在。”寒止将時璎抱進懷裏,眼淚奪眶而出。
怎麽會傷成這樣啊……
幾滴滾燙的眼淚砸落在臉頰上,時璎本該體會不到的,但她卻被燙得渾身一抖。
“別哭。”
時璎喉間嗆出微弱的喘息,還沒說完,血就一股接一股地湧了出來。
寒止強忍心疼,檢查着時璎的身子。
外傷不致命,但很深。
她想趕快把時璎帶回客棧療傷,豈料這人竟顫着手從胸兜裏掏出了一盞竹折的花燈。
“燈……你看……我找到……給你找到了……”
寒止如遭雷劈。
時璎出門,原來是為了給自己找燈?
随後趕來的蓮瓷和葉棠,見到時璎手中的花燈,皆是一怔。
時璎摸出來的花燈上全是她自己的血。
寒止剛想接,一旁突然竄出一道黑影。
是尚未斷氣的清圓島弟子。
他抓着匕首朝時璎撲去,“去死!”
蓮瓷就要出刀,寒止卻先一步掐住了來人的脖頸,她臉色陰郁,眸光卻是平靜至極。
蓮瓷很清楚,這是少主震怒的前兆。
葉棠不動聲色地別開了臉,再轉回來時,寒止有兩根手指正淅淅瀝瀝地淌着血。
而不遠處還有一顆正在滾動的腦袋。
寒止這才接過時璎四處尋的燈,俯首吻了吻她的唇。
“我很喜歡,我們先療傷。”
她再沒有任何掩飾,打橫将時璎從地上撈了起來,“很快就沒事了。”
時璎,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寒止胸口起伏得厲害,她壓低聲音,盡可能柔和地說:“放心睡吧,醒了就好了。”
涼涼的香氣讓時璎覺得安心,她聽寒止的話,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
她很快覺察出有一股氣勁撞開了自己的穴脈,一路沖到了傷處。
在心口盤旋的濁氣壓根不敵寒冽至極的真氣,只是稍稍一擊,就被震得四散,随着她一口淤血全溢了出來。
寒止的真氣沒有全部退出,反而停在時璎心脈間,意作保護,鎮住了屬于她自己的純烈真氣。
本是兩道不相上下的力,奈何時璎傷得太重,一時就被寒止死死壓住了。
時璎不介意。
她只是貼緊了寒止的身子。
真好啊,還能再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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