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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又過了一會兒，祝雅觀才擡起頭，伸手去開桌上的保溫桶，鏡片後的眼睛不經意一瞥，看見了站在櫃臺前的舒窈。

她朝着舒窈一笑，顯然還記得她，廣告紙已經被舒窈揉成了團，緊緊攥在手裏，結果祝雅觀一笑，她的手又松了。

小米粥的熱氣蒙住了鏡片，祝雅觀摘下眼鏡，往裏讓了讓，聶凡就坐到電腦前，抓着鼠标點了兩下，擡頭問舒窈：“辦卡嗎？”

舒窈一時沒聽見，只盯着祝雅觀看，聶凡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又重複問了一遍：“妹妹，辦卡嗎？”

舒窈這才回神，“嗯”了一聲。

“身份證拿出來看看年紀。”聶凡拉開抽屜拿了張空卡出來，插進讀卡器裏一刷，頭也不擡地問：“充多少？”

“兩百。”舒窈頓了頓，說。

聶凡看看身份證，又看看她，之後還偏過腦袋看看身邊的祝雅觀，旋即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說：“多充點呗，妹妹，充多送多，還有高段位帥哥美女陪玩哦。”

“不了。”舒窈尴尬地笑了笑，似乎不願意再和聶凡多說，直接報了手機號。

聶凡也不強求，給她辦完卡，用兩根手指夾着遞出來：“兩百二，飲料零食都能刷，要開機子直接插卡，會員上網八五折，節假日原價，不優惠。”

舒窈點點頭，伸手接過卡，卷毛做了個請的手勢，要帶她去開電腦。

“聶哥，人是我帶來的，提成算我的啊！”

聶凡擺擺手示意知道了，湊上去和祝雅觀說話。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連續的哨聲，祝雅觀頓時整個人一抖，打翻了桌上的粥和小菜，蹭地站起來。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無比，驚恐地向外看去，雙肩細細地發着抖，就連滾燙的小米粥潑在腿上也毫無反應。

舒窈立馬轉身走回去想問怎麽了，就見聶凡站起身快步跑出門，朝門外正叼着哨子吹着玩兒的小孩一聲怒罵：“大中午的吹他媽什麽吹！家裏死人了叫魂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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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被他吓得一抖，“哇”一聲大哭起來，小孩他媽穿着圍裙出來，拎着鍋鏟回罵：“你這人怎麽說話的？！小孩子吹個口哨怎麽了！”

聶凡不跟她吵，轉身回了網咖，祝雅觀已經走出了櫃臺，舒窈正抓着紙巾要去擦她被小米粥弄髒的褲子。

“不用。”祝雅觀臉上的恐懼轉瞬即逝，她沖着舒窈笑笑，那笑容有些勉強，但明媚極了，舒窈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點點頭。

祝雅觀拎起挂在一邊的外套，單手抓着煙盒和打火機，沖聶凡一揚下巴：“我回去換身衣服。”

她的臉仍舊有些蒼白，但表情已經看不出什麽異樣，聶凡點了點頭，輕聲說：“去吧。睡一覺再來。”

祝雅觀穿上外套出門，站在網咖門口點了根煙，她一連抽了幾口，緊繃着的肩膀才逐漸放松下來，然後她叼着煙，快步向外走去。舒窈盯着那道倩影離去，直到祝雅觀消失在巷尾才收回目光。

她剛一回頭就撞上聶凡玩味的眼神，舒窈被吓了一大跳，整個人一抖，聽見他問：“我們老板娘，漂亮吧？”

舒窈也不知道這人什麽心理，幹巴巴地點頭，然後破天荒地接了句：“聶老板你挺有福氣的。”

聶凡聽了，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我可沒這福氣！”

舒窈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空白，但她很快又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跟着卷毛往裏走，穿過煙霧缭繞的大廳，擰着眉頭咳了兩聲。

“這片兒不禁煙。”卷毛給她介紹，“女孩在另一邊，我帶你去。”

舒窈悶悶地應了一聲，卷毛帶着她穿過兩扇門，到了女生區，舒窈看着房間裏鋪天蓋地的粉紅色設備，眨了眨眼睛。卷毛習以為常，大手一揮：“你自己挑位置吧，卡插上就通電，開機就計時，啥游戲咱們這兒都有，就是不能開挂啊，老板那兒都有監控的。”

聽他這麽一說，舒窈猛地想起網吧的名字——禁止開挂，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卷毛讓她笑得莫名其妙，嘟囔了句笑啥呢，撓撓腦袋匪夷所思地走了。

卷毛走後，舒窈獨自找了個遠離窗戶的角落位置坐下，插卡開機，從包裏拿出平板，擺在桌面上。

周圍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就連頭頂上的區域燈都沒打開，電腦屏幕的幽光照在她臉上，配上她陰恻恻的表情，乍一看有點吓人。

她戴上粉色的貓耳耳機，随便開了部動漫，抓起筆默默地開始畫畫。她塗塗改改，畫了又删、删了又畫，總覺得缺點東西，心不在焉。

舒窈的腦海裏又回蕩起出門時她媽撕心裂肺的叫罵聲，她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鼻翼翕合，酸澀的感覺一股腦兒湧上心頭。

她啪地把電容筆拍在桌上，罵了句髒話，過了一會兒後又再次拿起筆，撇着嘴畫畫。

不知過了多久，舒窈突然眼前一亮，頭頂的燈被按開了，她猛地擡頭，見祝雅觀站在門邊，一手拿着罐旺仔，另一手還蓋在照明燈的開關上沒放下來。

舒窈見她朝自己走來，忙摘下耳機站起來，同時眼疾手快地熄滅了平板的屏幕。

祝雅觀擺擺手示意她坐，把手裏的易拉罐放在桌上，往電腦屏幕上看了一眼，笑道：“這麽好的配置，你就拿來看動漫？”

她換了條緊身連衣裙，腰部收得很緊，勾勒出纖細曼妙的輪廓。舒窈聞到了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水味，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悶悶地應了一聲，又聽祝雅觀問：“吃午飯了嗎？”

“還沒。”舒窈不動聲色地盯着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說。

“吃什麽？”祝雅觀走到她旁邊的電競椅上坐下，掏出手機點開外賣軟件，“飯還是面？”

舒窈眼睜睜看着她把一份六十八塊的燴飯加入購物車，忙道：“不用！”

祝雅觀的身上有着明顯的生意人特質，禮貌、尊重、點到即止、留有餘地，就像昨晚在舒窈堅持要付錢時點頭一樣，她笑着收了手機，說：“那讓廚房給你炒碗蛋炒飯？”

舒窈點點頭，祝雅觀指指電腦屏幕：“桌面上有軟件，你進去選就是，會直接從卡裏扣錢。”

“哦，好。”舒窈循着她的指示進入網咖的服務軟件找蛋炒飯，心想現在的網咖都這麽高級了，跟餐館似的。

不多時，卷毛端着盤蛋炒飯過來，轉了老半天才找着座兒，把那盤炒飯給她。

舒窈低聲說了句謝謝，把蛋炒飯放在一邊，沒動筷子。炒飯的香氣一點一點飄上來，混雜着祝雅觀身上溫暖的香味沖上舒窈的腦門，簡直讓她心猿意馬。

過了一會兒，見她始終沒反應，祝雅觀試探性地說：“是不是我……”

“沒有！”舒窈立馬打斷她，“我還不餓。”

“這樣。”祝雅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笑着看向她，“怎麽這時候來上網？和家裏人吵架了？”

舒窈看向她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冷酷，她直勾勾地盯着祝雅觀看了一會兒，似乎在觀察和審視她，祝雅觀坐在電競椅上風雨不動，笑着任她打量。

老半天過去了，舒窈才重重地點了點頭，又問：“你怎麽知道？”

“這個點兒還在上網的，要麽是通宵剛起，要麽是七八點鐘就來了，像你這種卡着午飯點進來的，”祝雅觀迅速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少。”

舒窈不置可否，只移開目光去看那盤蛋炒飯。

“和家裏人吵架？”祝雅觀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沒點燃，“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經常跟家裏人吵架。”

一提江蘭，舒窈心裏就騰地起火，她憤憤地撕開一次性餐具的包裝，甕聲甕氣地說：“不一樣。”

祝雅觀聽了就笑：“是不一樣，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有矛盾很正常，不需要因此折磨自己。”

不知道因為哪一句，舒窈的眼眶紅了，她端起那盤蛋炒飯，想遮住泛紅的眼睛不讓祝雅觀看到，拿着塑料勺扒了好幾口。

祝雅觀看見了也不吭聲，拿過桌上的旺仔，單手開罐，往她面前遞了遞。舒窈吸了吸鼻子，接過易拉罐喝了兩口，梗着脖子把嘴裏那一大口飯咽下去：“謝謝。”

“不客氣。”祝雅觀微微一笑。

她很有分寸，說話點到即止，這種成熟的溫柔是舒窈從未感受過的，那是一種優雅的智慧，柔軟，但又充滿力量。

舒窈忍不住盯着她看，但沒能看很久。祝雅觀似乎覺得自己的安慰奏效了，于是起身想走，卻被舒窈一把抓住手。

“姐姐。”

祝雅觀的手又細又軟，指尖冰涼，舒窈的手卻是滾燙的，冰涼的指尖被她握在掌心裏，像冰雪一樣讓她瞬間清醒。舒窈被自己的舉動吓了一跳，忙收回手。

“怎麽了？”祝雅觀複又坐下，微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舒窈。

“你家裏人……”舒窈緊緊咬着嘴唇，十指勾在一起，她幾次想放棄，又不想錯過和祝雅觀說話的機會，過了很久才繼續說，“對你好嗎？”

祝雅觀的眼底閃過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光，但轉瞬即逝，她只是略微沉吟了幾秒，然後笑着說：“還不錯。”

舒窈看着她，眼眶紅得要命，又問：“母親，真的都是，都是愛孩子的嗎？”

網咖裏靜靜的，偶爾能聽見吃東西的聲音，正午時分，其他機位上的人們都戴着耳機吃午飯，沒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角落，也沒人注意到這個少女的困惑和迷茫。

舒窈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她看着祝雅觀，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為她今天的至暗時刻加入一點光亮。

兩相對視後，祝雅觀突然伸出手，拍拍她的腦袋，溫柔地說：“愛是給人溫柔和勇敢的，不是委屈和妥協。”

舒窈接受了這句答非所問，她點點頭，一滴眼淚滑下來，被她自己胡亂擦掉：“謝謝。”

“不客氣。”祝雅觀再次說道，然後沖她笑笑，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