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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上樓的那短短幾分鐘內,舒窈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種不同景象。
她始終猜測着祝雅觀家內部究竟是怎樣的,是像她本人一樣溫柔嗎?還是說有着與外表不同的另一種模樣?
祝雅觀用鑰匙開門,溫柔地對她說:“請進。”
舒窈從半開着的門縫內窺得一二,她兩步跟上,拉開門,祝雅觀脫掉鞋,彎腰從門邊的鞋櫃裏拿出一雙粉色毛絨拖鞋,放在門口:“你穿這雙吧。”
這個舉動讓舒窈想起了昨天早上那個男人來她們家的時候,她咬咬嘴唇,好像突然理解了這個舉動——如果他們是一家人的話,那一定會讓人覺得很溫馨。
舒窈換上拖鞋進屋,祝雅觀家和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樣,客廳裏空蕩蕩的,連臺電視都沒有,老舊的茶幾和蛻皮的沙發被随意擺在牆角,除此之外幾乎見不到其他東西。
“你家……”舒窈的心中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仿佛自己的到來讓本就不富裕的祝雅觀雪上加霜,“挺大的。”
祝雅觀家完全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跡,她聞言不由失笑:“租的,一來就這樣。”
舒窈點點頭,走進客廳四下環視這個和她家布局相同卻又完全不一樣的小房子。
“我平時也不在家,”祝雅觀進廚房給她倒水,“回來也是睡覺,喏。”
舒窈接過她遞來的溫水,喝了一口,低聲問:“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祝雅觀領着她進主卧,“房間裏電腦啊、充電線啊、投影什麽的都有,你都可以用,衣服的話……”她拉開衣櫥,從裏面拿出一套還沒拆封的新睡衣,“睡覺就穿這個吧。你想睡哪個房間都行。”
舒窈定定地看着她,面對祝雅觀遞過來的睡衣,她沒有伸手接,甚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我睡隔壁就好。”
祝雅觀點頭,把睡衣放在床上,起身出了卧室:“我去買點東西,你看要不要沖個澡什麽的,水龍頭往左擰是熱水。”說完,祝雅觀的腳步聲遠去,最後在關門聲裏徹底消失。
舒窈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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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留在這裏嗎?她這樣想到,或許我該離開。
這時,她的心裏分裂出了兩個小人,一個說:就留在這裏好啦,她都讓你住進來了,有什麽不好?另一個又說:你和她才認識多久?誰知道她安的什麽心?
你不要總是對別人抱有這麽大的惡意呀,第一個小人說道,祝雅觀一直都對你很好。
不要在這裏!第二個小人說,你住在她家,不就欠她人情了嗎?
欠人情……
舒窈拿起床上的新睡衣,睡衣上有着新衣服獨有的味道,她又将目光投向床頭,看見那裏放着一套舊衣服。舒窈走過去拿起那套舊睡衣,祝雅觀身上的香味撲面而來,她又湊近了一點,鼻腔裏滿是溫暖的花香味。
只是十天半個月的話,舒窈默默想,借住一下應該也沒什麽關系。
她把祝雅觀放在床頭的睡衣重新疊好,然後拿起那套新睡衣進了衛生間,用牙齒咬斷衣标上的吊牌,接了盆熱水開始洗衣服。
不久後她洗完衣服出來,想看時間,發現祝雅觀家不僅沒電視,甚至連個挂鐘都沒有,牆上空空蕩蕩,好幾個地方連牆皮都掉光了,簡直是敘伊亞風裝修。
舒窈只好把濕手放在褲子上随便蹭蹭,然後拿起手機,這才發現祝雅觀已經出去四十多分鐘了,眉頭不由得擰了起來,迅速晾好衣服後換鞋出去找她。
剛出巷口,舒窈遠遠就見祝雅觀拎着兩大袋東西和張阿姨并肩往回走,兩人說說笑笑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好玩的事兒。
她站在原地等,兩個人由遠及近,隐約傳來張阿姨八卦的聲音:“就是造孽喲,攤上那麽個媽!你也見過她的,多好的孩子啊,一直學畫畫,小時候的畫我都看過,畫的可好了!”
祝雅觀笑笑不說話,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舒窈在網咖的時候就發現了,她總是在聽別人說話,很少像張阿姨這樣長篇大論地和人聊天,就算主動說話,也都是說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這樣的人很難向他人敞開心扉,不知怎麽的,舒窈甚至覺得就連在網咖待了一年多的卷毛都完全不知道祝雅觀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竟然讓去讀大專!唉……”張阿姨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舒窈已經可以完整地聽見她們的對話,“我也是心疼啊,從小看着她長大的。”
“舒窈!”祝雅觀有些近視,但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拐角處的舒窈,立馬出聲打斷身邊的張阿姨,笑着問,“你怎麽出來了?”
張阿姨一見舒窈,臉上立馬浮現出尴尬的神色,偷偷觀察着她的表情,似乎想要從中看出剛才的對話她究竟聽到了多少。
舒窈波瀾不驚地叫了聲張阿姨,然後對祝雅觀道:“我來看看你要不要幫忙。”
“不用。”祝雅觀笑笑,“張姨,我們先走了。”
張阿姨說八卦被當事人撞破,心裏一時緊張得很,不敢和她們一起走,忙點頭:“诶,诶,好好,你們先,先回去吧,我再去擇點蔥來。”說完,腳下生風地跑了。
祝雅觀站在原地目送她,舒窈卻在張阿姨說完的瞬間就轉身往回走,祝雅觀只好快步追上,兩人并肩一起往前走,誰也沒開口。
最後是舒窈先忍不住,說了句我幫你拿吧,然後有些強硬地拿過了祝雅觀右手裏的塑料袋。祝雅觀不置可否,她猜舒窈剛剛已經聽到了張阿姨說的話,但并不想和她繼續這個話題。
于是她尊重地沉默着,不打聽、也不多問。
兩人一起上樓,老式筒子樓的樓道很窄,不足以容納兩個成年人并肩通過,祝雅觀走在前面,舒窈在後頭沉默地跟着她。到舒窈家門口的時候,前方的祝雅觀明顯一愣,舒窈不明所以地擡頭,只見她家大門緊閉,而門口聚滿了人。
見有人來,幾道目光頓時投來,像是刀子。那些人個個長得兇神惡煞,被這麽齊刷刷地盯着,頗讓人覺得不舒服。
舒窈見狀想上前,又被前面的祝雅觀擋住,只能聽見她輕快地問:“喲,這是幹什麽?”
一個剃着寸頭的男人正蹲在旁邊抽煙,看樣子是這夥人的老大,聽見她問,寸頭叼着煙站起來,指了指舒窈家的大門:“讨債,你家?”
“可不是我家。”祝雅觀一擺手,牽住舒窈,拉着她上樓。
也不知道是祝雅觀體溫低,還是舒窈體溫太高,兩只手總是一冷一熱的,握在一起時讓舒窈有種恍惚的錯覺——祝雅觀的手要是冰,是不是就得被我捂化了?
兩人上樓進屋,祝雅觀随手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在門邊,剛進門就看見舒窈晾在陽臺上的睡衣,撲哧一聲笑起來。
舒窈正神色凝重呢,被她這麽一笑,不明所以:“你笑什麽?”
“你傻了呀?”祝雅觀止不住地笑,“今天什麽天?哪幹得了?洗了你晚上穿什麽?”
舒窈一聽,臉頓時就紅了,她露出一個混雜着羞赧、尴尬、窘迫的表情,然後讪讪地說:“我當時沒想那麽多……”
“沒事,”祝雅觀點到即止,“穿我的吧。”
她趿着拖鞋進房間,舒窈跟進去,說:“那些人……”
“不是來找你的。”祝雅觀背對着她拉開衣櫃,語氣平淡地說,“你是我妹妹,和樓下那家人沒關系。”
腦海中響起砰的一聲,舒窈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被什麽擊中了。
“姐姐,你……”
“拿着。”祝雅觀又遞給她另一套睡衣,“吃早飯了嗎?”
祝雅觀靜靜地看着她,這份平靜讓舒窈原本想說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裏,過了半天,她才說:“沒有。”
“那一起吃吧。”祝雅觀露出一個笑臉,朝她一招手,然後進廚房拿出兩個碗,從電飯煲裏盛出小米粥,“随便吃點,別嫌棄。”
有東西吃就謝天謝地了,舒窈哪敢嫌棄,她雙手接過祝雅觀遞過來的碗,又被燙得猛一縮手。祝雅觀失笑,把兩碗粥放在桌上,又從冰箱裏拿出一沓保鮮膜蒙着的鹹菜。
兩人就着鹹菜喝粥,面對面坐着,祝雅觀一手拿調羹,另一手抓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舒窈則雙手捧着碗,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地看她。
一碗粥喝得舒窈頗有些心猿意馬,只覺得祝雅觀長得可真漂亮,就連喝粥時也優雅極了。
吃完飯,舒窈自告奮勇去洗碗,祝雅觀也沒攔,獨自進了卧室。
舒窈迅速把鍋碗洗幹淨,擦幹放進碗櫃裏,放輕腳步往祝雅觀的房間裏走,見她正坐在桌前戴着那副金邊細框眼鏡看書。聽見腳步聲,祝雅觀擡起頭來,笑着問她:“洗完了?”
舒窈點點頭,緩步走進房間,想說話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幹巴巴地問一句:“你在看什麽書?”
“随便看看。”祝雅觀合上書,把封面給她看。
“活……着。”舒窈念出書名,點點頭,從帆布包裏拿出平板,轉身想去客廳畫畫。
“你坐這兒吧。”祝雅觀叫住她,舒窈回頭,見她已經從書桌邊站起來了,“是要工作嗎?”
舒窈也不知道算不算工作,含糊地唔了一聲,祝雅觀就拿着書坐到床頭,倚着繼續看。舒窈在桌前坐下,提筆畫畫,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祝雅觀的聲音:“畫的真好。”
那聲音讓她整個人都一抖,舒窈僵硬地扭頭,見祝雅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起來了,正站在她背後。
“沒……”舒窈竟然有些緊張,就連說話都變得磕磕巴巴,“不好的。”
祝雅觀笑着問:“從小就學嗎?”
舒窈直覺她在試探,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或許是因為祝雅觀總是能讓人放松警惕,又或許是因為她心裏清楚張阿姨已經和祝雅觀說了她家的事,總之舒窈還是應了一聲:“是,本來是學藝術的。”
如她所料,祝雅觀禮貌地沒有再問,但舒窈心中的高牆已然因為“本來”這個字眼而出現了一道缺口,她自嘲地笑笑,說:“但沒去讀。”
祝雅觀仍舊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後,舒窈知道她肯定在看着自己,因為她就是這樣一個安靜又禮貌的人。
“我媽小時候一直讓我學,說高考考不上,讀藝術也好,多條出路。”說到這裏,舒窈仿佛邁過了一道無形的坎,她呼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靠在椅背上,“但後來真的考上了,她又說沒錢,讓我去讀大專。”
舒窈低下頭,摩梭着電容筆已經磨損的筆尖,傷感地說:“我校考成績第二名。”
身後的祝雅觀始終沉默着,舒窈默默擦去留下來的眼淚,過了很久很久,身後的那個人才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現在,”舒窈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我不知道我以後該怎麽生活,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過得好。”
她很忌諱交淺言深,但卻又覺得祝雅觀是不一樣的,她低聲啜泣着,洩氣地說:“要是能回到過去就好了,我肯定不答應她學藝術。”
“沒人能回到過去。”身後傳來祝雅觀的聲音,“但可以從現在開始,未來不是由過去決定的。做你自己喜歡的事,好好生活,這樣應該就算過好了吧。”
“算嗎?”舒窈問。
祝雅觀微笑着說:“人不可能沒有路走,只看你願不願意走,如果想過新的生活,那就給自己一個和過去不一樣的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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