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這段算不上好的記憶盤踞在方潮的腦海裏已經有近五年了,不過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那個用球砸他的人到底叫什麽名字。
車把他們送到小區門口,方潮牽着哈哈回家,經過水果店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進門問店員:“有車厘子嗎?”
店員說有,今天早上剛到的,全是外國進口,非常好吃。
方潮就說,那拿兩盒吧。
除了車厘子,他又買了一些哈哈喜歡吃的水果,然後才帶着哈哈回到家裏。
小狗進門後站在原地等他擦腳,方潮就蹲下來拿寵物濕巾仔細地擦它的爪子。哈哈配合地擡起腿,表情有點兒享受,方潮擦完後伸手摸它的頭,然後說:“去吧。”
哈哈蹦蹦跳跳地進了房間,叼着自己最喜歡的玩具回了窩裏自娛自樂。
方潮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累,随手把包扔在一邊,躺在沙發上不動了。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會兒後徹底停了,太陽開出來,在午後帶來遲到的半個晴天,方潮看着天花板,沒由來地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想起他漆黑的家,還有從窗外投進來的一點點光。
他和程向月的相識始于一個偏離了軌道的、打歪了的網球,有時方潮覺得自己就像那個網球,沒有去到自己該去的地方,也沒有找到自己該找的人。
想着想着,方潮變得煩躁起來,他伸手去茶幾上摸,找出了一罐口香糖,倒出一顆扔進嘴裏嚼。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他又伸手去包裏翻手機,看見來電人是一串未知的號碼。
方潮沒多想,接起電話說:“你好。”
電話那邊響起他熟悉的聲音,盡管有電磁波的幹擾,方潮也能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來:“好你媽|逼!方潮,你可以啊,換電話,拉黑我?”
方潮覺得他很吵,吵得自己頭疼:“你找我有事?”
“廢話!”方曉雷在電話那邊罵道,“老子把你養那麽大,供你讀大學,你他媽現在翅膀硬了,要扔下我不管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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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潮抓着手機沉默,他感到疲憊,但方曉雷不肯讓他休息,電話那邊又傳來難聽的聲音:“說話啊?啞巴了?當年撺掇你媽跟我離婚的時候不是挺能說的嗎?啊?老子他媽的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玩意兒?”
方潮不耐煩了,加重語氣問:“你到底要幹嘛?”
“你馬上拿兩萬塊錢給我。”方曉雷說,“打我卡上。”
方潮聽着他理直氣壯的聲音,差點給氣笑了:“我憑什麽給你錢?”
“憑我是你老子!”方曉雷大聲說道。
“沒錢。”方潮平靜地說。
聽筒裏再次傳來方曉雷難聽的咒罵,方潮懶得再聽,皺着眉頭挂掉了電話,把這個號碼拉黑。
過了一會兒,又有新號碼打進來,方潮啪地把電話挂了,沒過兩秒,對方又打了過來,方潮再次挂斷。如此反複數次,方潮都快被他爸那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動了,他接起電話,煩躁地說:“你他媽能不能別煩我?”說完,又啪地挂斷了電話。
這一次,方曉雷的電話沒再打進來。
哈哈聞聲從房間裏跑出來,擔憂地看着他,方潮伸手示意它過來,但哈哈轉身跑到牆邊按了兩個按鈕。
它先按下了“爸爸”,等電子女聲說完後,又按下了另一個:“生氣。”
“沒有。”方潮搖頭,“沒有生氣。”
哈哈聽懂了,但仍舊覺得疑惑,不明白為什麽他不生氣還要那麽大聲地說話,于是它叼着玩具跑到方潮腳邊蹭了兩下,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放在沙發上送給他,但方潮沒有反應。
方潮坐在沙發上看着虛空中的一點出神,小狗就坐在地上看着他出神。
一人一狗沉默了一會兒後,方潮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方曉雷的臉皮厚如城牆,找他要錢的時候連炸藥包都炸不穿,絕不會挨兩句罵就知難而退。方潮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通話記錄,發現剛才打過來的那個號碼有些眼熟。
咯噔一下,方潮想起來了那是誰的電話,他難以置信地把每個數字都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顫抖着熄滅了屏幕,将手機按在胸前。
哈哈感知到他的情緒,汪地叫了一聲。
這一聲叫得方潮三魂七魄都歸了位,他冷不丁抖了一下,然後又神經質地拿起手機給對方回了一個電話。
電話嘟嘟響了很久,久到方潮覺得有些煎熬,沙發好像生了牙,咬得他坐立難安。
終于,在電話自動挂斷前,程向月接起了電話。
“喂。”他說。
在電話接通前,方潮設想了很多種問候方式,他可以先問問程向月找他有什麽事,或者先向他問好,又或者先做一個自我介紹,告訴他:你好,我是方潮。
但他最終還是沒能将這些問候說出口,他聽着電話那邊程向月的聲音沉默着,就像他們分別的那一天。
“方潮?”程向月問道。
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方潮這才應了一聲:“是我。”
程向月那邊有些吵,方潮聽見了很多不同人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聽筒裏的聲音小了,應該是程向月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我找你的助理要了你的電話。”
方潮應了一聲,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坐在他腳邊的哈哈聽出了程向月的聲音,扒着他的膝蓋想往上爬,嘤嘤地撒嬌。
程向月似乎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問:“是哈哈嗎?”
哈哈叫了一聲,又咬着方潮的袖子往放寵物按鈕的牆邊拖,像個小孩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程向月講電話。
方潮跟着它走到牆邊,哈哈興奮地搖着尾巴,用爪子按:“出去玩。”
方潮不吭聲,它又急切地按了一遍:“出去玩。”
“哈哈想出來嗎?”電話那邊的程向月問道,不知道是在問方潮,還是在問小狗。
但哈哈覺得他在和自己說話,叫了一聲,又去按按鈕:“出去玩。”
“這兩天下雨,”方潮解釋道,“它可能在家裏憋壞了,我待會兒帶它出去玩飛盤。”
“要不一起出來吃個飯吧。”程向月說,但方潮聽出他的語氣中帶着些猶豫和忐忑,“帶它一起,我們可以找一家寵物友好餐廳。”
方潮沒說話,有些猶豫,但哈哈坐在原地看他,黑色的眼睛裏充滿了熱切和期待。不一會兒,他敗下陣來,摸了摸狗頭,也對程向月說:“好。”
程向月選的餐廳在海邊,方潮到的時候他已經在等了。他獨自一人站在門口,脫掉了早上拍照時穿的衣服,換了一身休閑服,頭上戴着耳機,看起來非常英俊,惹得路過的女孩頻頻回頭看他。
方潮打開車門,哈哈率先跳下了車,朝程向月跑去,程向月聽見聲音,摘下耳機後把它抱起來。
哈哈被他抱在懷裏,鼻腔裏不停地發出舒服的哼唧聲,程向月抱着它掂了兩下,然後笑着對走過來的方潮說:“重了好多。”
看見那張笑臉,方潮有那麽一瞬間的錯愕,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那一千兩百個日夜,程向月不過是出了一趟差、或者旅了一趟游,短短幾天後回到他身邊,抱起他們一起養大的小狗,問:你怎麽又重啦?
程向月抱着狗進了餐廳,哈哈趴在他的肩膀上看走在後面的方潮,方潮伸手逗它,它就溫柔地咬他的手指。
餐廳臨海,大門的另一邊就是沙灘,沙灘上擺着長長的自助席位,程向月找了一個靠邊的位置把哈哈放下,給它扣上牽引繩,帶它去拿吃的。
方潮默默跟在他們身後,程向月拿起餐盤,他就遞上夾子。
“謝謝。”程向月說。
方潮說沒事,站在一邊觀察他,看見程向月往盤子裏夾了兩塊面包,方潮裝似無意地問:“你不是不喜歡吃面包嗎?”
程向月啊了一聲,說:“習慣了。”
方潮給哈哈拿了一塊寵物糕點,有些生硬地和他寒暄:“在國外還适應嗎?”
“還行,”程向月笑了笑,“光顧着玩兒了。”
說完,他為了應景,還哼哼着唱了一首水碩之歌:“遠渡重洋上水碩,不如三本和專科……”
方潮被他逗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随便往盤子裏夾了點東西。程向月把歌唱完,說:“你視頻做得挺好的。”
“它聰明。”方潮指了指在他們倆腳邊轉圈、看起來想牧他們的哈哈。
“诶,繩纏着我了!”哈哈帶着繩子一起轉圈,用牽引繩把程向月的腿捆住了,他放下餐盤轉身,開始和哈哈鬥智鬥勇,方潮就獨自端着兩個人的盤子繼續往前,拿程向月喜歡吃的東西。
拿完晚餐,兩人一狗回到先前程向月找的位置坐下,餐廳特意為他們準備了寵物座位,哈哈坐在比他們高一點的椅子上,伸出舌頭去舔放在面前的冰淇淋。
“我很久沒吃燒烤了。”程向月用筷子把鐵簽上的食物都趴在碗裏,對方潮說,“我剛去國外的時候不熟悉,房東也沒說家裏有報警器,有一次我叫了幾個同學來家裏聚餐,菜炒一半的時候火警響了。”
方潮笑了笑,沒接話,兩人之間又陷入一片沉默,程向月緊抿着嘴唇,似乎想要找話題,但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最後,是他的手機打破了沉默。
程向月單手把手機掏出來,也沒看是誰,随手接了就打開外放放在一邊:“哪位?”
“我啊。”曹瀚宇的聲音摻雜着酒吧裏的音樂聲從揚聲器裏大咧咧冒出來,“哪兒混呢?”
程向月戴着手套給哈哈剝蝦,略帶敷衍地說:“吃飯。”
“什麽時候吃完?一起來玩兒呗。”
程向月把剝好的白水煮蝦喂進哈哈嘴裏,沒什麽感情地說:“不來,滾蛋。”說完,他挂斷了電話。
沒承想這邊程向月的電話挂了,那邊方潮的電話又響了,他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來電人,發現不是他爸之後才松了一口氣,滑動屏幕接了。
“方潮,你在哪兒呢?”
方潮看了對面的程向月一眼,說:“在外面吃飯。”
“你什麽時候回家?我媽給我寄了好多水果,我吃不完,拿一點給你。”
“不用了。”方潮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做賊心虛,他不停地用眼睛去瞟程向月,說,“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問:“你是在和別人一起吃飯嗎?”
方潮說是,那人就說:“好吧。”然後挂了電話。
電話挂斷後,聽出了對方聲音的程向月問:“屈雨彤?”
聽見那個名字從程向月的嘴裏冒出來,方潮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他胡亂地點了點頭,往嘴裏塞了些吃的,含糊地說是。
“你們倆認識……”程向月想了一會兒,說,“好像也是在吃飯的時候,我記得那天是我生日。”
說完,他又淡然地補充道:“最糟糕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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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