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那不是方潮第一次進派出所，也不是最後一次，但卻比之前或之後的任何一次都要印象深刻。

程向月把他哥的車砸了，連帶着把趕過來的他哥也一起揍了。砸車的時候程孟陽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了兩個朋友，但程向月一對三也沒落下風，差點把他哥揍得吐血。

程孟陽半邊臉腫得老高，被民警推上車時還在含混不清地放狠話。

晚上的派出所安靜極了，方潮和程向月、曹瀚宇一起蹲在走廊裏，由高到低，活像WIFI。過了一會兒，旁邊的門開了，程父探了個腦袋出來，說：“向月，你進來。”

程向月極不情願地哦了一聲，慢悠悠站起來，然後被他爸一把拉進了門裏：“快點！”

方潮往裏看去，見程父站在程向月和程孟陽中間，對他們說：“兄弟沒有隔夜仇，你倆握個手，這事兒就過了。”

說完，程孟陽在老爸的目光威懾下沒什麽誠意地朝弟弟伸出了手，程向月看他一眼，啪地把他的手打開：“滾。”

“程向月！”

像每一個聽見父母叫自己全名時的孩子一樣，程向月倏然覺察到了危險，他用舌頭頂了頂後槽牙，轉頭看他爸，然後和他哥一起被迫表演了一場兄友弟恭的親情戲碼。

“哎喲！”兩人握手的時候，程孟陽慘叫起來，“疼疼疼！”

程孟陽掙紮着抽回手，覺得自己的手掌都快給這仇人似的弟弟捏變形了，他喘了兩口氣，敢怒不敢言，低頭憤憤地盯着程向月的球鞋。

兄弟倆在親爹的調解下被迫和解，被程父一左一右地攬着出了派出所大門，然後啪地往前一推。

方潮正扶着曹瀚宇出來，看見這一幕，不由得停在了原地。

“你倆幹什麽？啊？造反吶！”出了派出所，程父就沒什麽顧忌了，指着倆兒子的鼻子劈頭蓋臉一頓罵，“我大半夜地從外地趕回來撈你們，你們嫌我不夠忙怎麽的？”

程向月雙手插兜看天不說話，程孟陽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頓，委屈地說：“爸，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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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程父怒道，轉而又看向程向月，“你說，什麽情況？”

“沒情況。”程向月四處瞎看，就是不看他爸，“看他不順眼。”

“什麽看不順眼……”程父話說一半停了，像是想起了什麽，問，“不對。你這時候不在學校，跑出來幹什麽？”

方潮看見程孟陽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表情，他哈地笑了一聲，有些憐憫地看向身邊的程向月。

這回程向月終于肯賞給他爸一個眼神了，他盯着他爸看了很久很久，才說：“今天我生日。”

程父背對着方潮，這讓方潮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聽見他說話。他站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有些抱歉地說：“是這樣，向月，爸爸這幾天在外地有生意要談，比較忙，可能忘記了。你看你周末回家，我和媽媽給你補過一個生日，怎麽樣？”

“随你便吧。”程向月的情緒沒什麽起伏，他的目光掠過他爸，朝站在遠處的方□□了一聲口哨，示意他帶上曹瀚宇一起走。

程向月走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方潮扶着曹瀚宇走過去，和他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呼呼大睡的曹瀚宇塞進了車裏。

出租車沿着馬路往學校開去，方潮靠坐在副駕駛上，伸手揉了揉肩膀，立馬就聽見程向月問：“剛才打的？”

剛才幾個人打作一團的時候，方潮替程向月擋了一下從他身後揮過來的拳頭，不是什麽大事，現在說出來反倒還有點兒攜恩索報的意思，是故方潮沒吭聲，只迅速地收回了手。

後座裏的程向月盯着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然後說：“謝了，方潮。你是真朋友。”

那是程向月第一次真正把方潮當作朋友。盡管後來他們的關系越來越好，甚至好到超越友情，像每一對情侶一樣擁抱、接吻、□□，但方潮始終清晰地記得這天晚上程向月對他說的話。

過去的回憶讓方潮有些走神，坐在對面的程向月伸手在他面前揮了兩下，嘴唇開合，叫他的名字：“方潮？方潮？”

方潮回過神，握住了他的手。

程向月的手修長漂亮、白皙纖細，被海風吹得有些涼，還有些幹燥。方潮應了一聲，拇指在他的掌心摩挲了一番，然後才收回了手。

哈哈坐在寵物座椅上看他們，它覺得方潮的眼神看起來很難過，但他們沒有帶寵物按鈕，這讓哈哈沒辦法問他怎麽了。于是它跳下座椅，跑到方潮的腳邊，用頭蹭了他一下。

方潮拿東西給它吃，聽見程向月試探地問：“現在你和屈雨彤關系挺好？”

“還行吧。”方潮不大想繼續這個話題，他拿起放在冰盤上的生蚝，用勺子挖了一點海膽和魚子醬，連着肉一起吃了，“後來你爸媽給你過生日了嗎？”

程向月攤手聳肩，沒所謂地笑笑：“沒有，我也不想和他們一起過生日。”

方潮點點頭，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兩人在這份靜谧得過了頭的氛圍裏吃完了晚餐，程向月牽着哈哈出門，對方潮說：“我送你回去吧，我開了車來。”

方潮沒拒絕，因為哈哈想要再和程向月一起多待一會兒，而且很巧的是，他也想。

程向月獨自去了停車場，出來時看見方潮正站在路邊，和身邊的兩個女孩說着什麽。他把車開過去，降下車窗叫了一聲：“哈哈。”

乖乖坐在一邊等待的哈哈立馬站了起來，拉着方潮往前走，那兩個女孩也跟過來，程向月這才聽清他們的對話：“我們關注你好久了，能和哈哈一起拍張照片嗎？”

方潮沒說話，似乎在猶豫，而程向月則大方地說：“可以。”

兩個女孩一左一右蹲在了哈哈的身邊，方潮替她們拍了照片，她們開心地道了謝，手挽着手走了。等女孩走後，方潮上前拉開了後座車門，讓哈哈上去，然後自己繞到前座，坐進了副駕駛。

路虎緩緩啓動，程向月單手把着方向盤，另一手拿着手機遞給方潮：“幫我回個消息，說我在開車。”

手機屏幕照亮了車內的一小塊地方，方潮接過，看見曹瀚宇發了一個定位，名稱顯示是個酒吧。

他默默替程向月回複，然後自然地将程向月的手機拿在手裏，路上程向月也沒有管他要。

直到車在停在方潮家樓下，他才說：“喝了酒不要開車。”

“我不喝酒。”程向月說完，又問：“可以去你家喝杯茶嗎？”

方潮只短暫地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了，快到讓程向月覺得他根本沒有思考，他們下車往方潮家走去，被夾在兩人中間的哈哈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在原地蹦了兩下，拉着方潮往前走。

方潮拉不住它，只好加快腳步，走近後，他才明白哈哈為什麽突然變得興奮——他在單元門口看見了等待的屈雨彤。

屈雨彤抱着一箱水果站在屋檐下等他，一樓大廳內的暖光照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很美麗，也很溫婉。聽見哈哈的聲音，她也回應了一聲，抱着水果朝他們走來。

方潮接過了她遞來的水果，問：“你等很久了嗎？”

“沒，我就剛來。”屈雨彤沖他一笑，又将目光投向他身後的程向月，說，“向月，好久不見。”

程向月嗯了一聲，然後笑着問她：“你要一起上樓喝杯茶嗎？”

屈雨彤沒有立刻答應，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顯然對程向月的反客為主非常不适應。片刻後，她說：“我就……不了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程向月也不勉強，很大度地說：“慢走。”

等屈雨彤走後，兩人一起上樓，在電梯裏時，程向月突然問：“你們到哪一步了？”

方潮被這句話問得愣了一下，他不自在地抿着嘴唇，低頭看屈雨彤為他送來的水果，聲音有些艱澀地說：“就是普通朋友。”

“挺好。”程向月點了點頭。

很快，電梯到了樓層，程向月跟在方潮身後，又說：“她蠻喜歡你的。”

方潮空出一只手去開鎖，心不在焉地說：“是嗎？沒看出來。”

門鎖傳來嘀嘀嘀地報警聲：“指紋錯誤。”

方潮這才想起自己用錯了手，他發出一聲懊惱的嘆息，換了一只手去按指紋，打開門後先側身先讓程向月進去。

程向月帶着哈哈進了門，蹲下來給它擦爪子，方潮抱着水果進了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兩盒車厘子，問：“你要吃嗎？”

程向月換了鞋進廚房，看見方潮手裏飽滿圓潤、紅得發黑的車厘子，答非所問道：“挺新鮮。”

“中午回家的時候買的。”方潮這樣告訴他。

程向月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目光很沉，之後才伸手接過，說：“謝謝。”

方潮冷落了屈雨彤送來的水果，送出那兩盒車厘子後就從廚房繞到客廳，在各色茶葉罐之間挑選，問程向月：“你喝什麽茶？”

“我不喝了吧。”程向月沒跟着他一起走，還站在廚房裏，背對着他，“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情。”

彼時方潮正拿着一小罐包裝精美的紅茶，聽見程向月這樣說，他的手指在茶罐上點了兩下，然後他才慢吞吞地說：“開車注意安全。”

程向月應了，和兩盒還冒着涼氣的車厘子一起離開，方潮走到陽臺上，拉開窗簾看他，見程向月腳步匆匆，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車裏。緊接着，路虎的車燈被點亮，絲滑地拐出了停車位，逃似地開走了。

等程向月的車徹底消失在遠方，方潮才失落地放下了窗簾，他搖搖手裏的紅茶，聽見茶葉在安靜的家中發出沙沙的聲音。

哈哈趴在地上看着他，覺得方潮的情緒很難懂，它不明白程向月為什麽匆匆離開，也不明白為什麽方潮明明不想程向月走，卻還是替他打開了門。

它覺得人類的感情很複雜、不夠純粹，總是夾雜着很多東西，實在太難理解了。但有一點哈哈知道，它起身走到牆角，望着站在陽臺上的方潮，用爪子按了兩個按鈕。

“爸爸。”

“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