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人的一生,就像走在一條很長、很長的路上。”

“你會碰到許多事、遇見許多人,他們一樣也不一樣,卻促使你在相同的地方做出不同的決定。”

“你做下惡事,也留下善舉,你心有僥幸、總在徘徊,尋找通往路盡頭的方向。”

“最後,你找到了,準備離開,然後發現,你這一生所有的功績、罪行,都在道路的盡頭等着你。”

“它們與你心中的僥幸一樣如影随形,現在你來了,它們将會,報複在你的身上。”

……

拓跋嬛第一次殺人是在七歲那年。

那個夜晚月光明亮,仿若天神預示,她披着鬥篷走出門外,看見潛入雲中的刺客,他們要殺她的父親、她的兄長。

也是死生搏鬥,也是拼盡全力,雲中城被驚醒,虎贲衛将所有人團團圍住,她渾身是血,握着匕首,目光越過數不清的人,望向朝她奔跑而來的拓跋劼。

就像這一晚——

戰馬嘶鳴,自那條被楚狂瀾拼死殺出的血路橫沖直撞而來,聯軍如同漲落的潮水,退去又歸來,殺入猝不及防的汝南大軍。

拓跋嬛孤身縱馬,沖在隊伍的最前方,她的手腕上還挂着沒來得及卸下的鎖鏈,随着戰馬的奔馳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開弓、放箭,拓跋嬛一連射死幾個親兵,駕馭戰馬自城牆下越過,而後側身,攬手,撿起地上折斷的銀槍。銀槍在內力下發出嗡鳴,拓跋嬛眯起眼睛,右臂青筋浮現,嗖一聲将那杆銀槍投擲而出!

拓跋劼幾乎在瞬間就做出了反應,悍刀出鞘,刀刃與槍尖相互摩擦,撞出火星,映亮了他籠罩陰霾的眉眼。

看見拓跋嬛,齊淩風先是一愣,旋即飛身上前,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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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嬛不躲不避,反倒一踏馬镫,直迎而上。

兩人之間的距離飛速拉近,寶劍鋒芒閃爍,拓跋嬛當即一甩左手,垂落她腕間的鎖鏈如蛇般射出,絞住齊淩風的劍,內力湧動,竟将地上的齊淩風震起。

緊接着,她手肘一收,将齊淩風練劍帶人扯向自己,右手猛然掣出,抓住他的頭顱,狠狠掼在地上。

大地在震顫,頭骨與地面相撞時發出恐怖的巨響,拓跋嬛單膝跪地,一手握着齊淩風的劍,一手按着齊淩風的頭顱,鮮血從她的掌心滲出來,染紅了她的五指,齊淩風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不明。

“你不該在這裏。”城下的拓跋劼面無表情地說道,“既能逃脫,便該率軍攻打洛陽,如此,渑池便——”

“閉嘴。”拓跋嬛冷冷道。

她站起身,扔掉劍,右手上齊淩風的血仍在滴落,她緩緩擡起頭,看向面前的兄長,說:“江山社稷、帝王霸業,于我來說都沒有什麽相幹。我如今要做的事,只有唯一一件。”

“那便是,殺了你——”

“你殺了三個刺客!”拓跋劼誇張地驚呼道,十五歲的少年已足夠成熟,知道該怎樣安撫妹妹的恐懼,滿足她小小的虛榮心,“我們五娘長大了,本領高強,都能救阿兄了!”

年幼的拓跋嬛尚未從恐懼中回神,她的雙手仍舊顫抖着,金棕色的眼睛裏透露出恐懼,一錯不錯地盯着面前的拓跋劼。

“我,救了阿兄嗎?”她顫抖着問。

拓跋劼用力握住她沾血的手,那雙手潮濕、黏膩,泛着血液特有的腥臭味。

“你救了阿耶,救了大兄,還救了次兄。”拓跋劼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溫柔,“待五娘再長大些,定可救更多的人。”

救更多的人。

更多,是多少呢?

拓跋嬛在心中這樣問自己,七星龍淵在她的掌下瘋狂震動,爆發出足以摧毀一切的劍風。她一劍斬死撲來的親衛,提起那具尚未冰冷的屍體甩向周圍親兵,人牆被撞開,她一躍而起,揮劍劈向拓跋劼。

不等劍落下,拓跋劼縱身後撤,七星龍淵劈在地上,驀然爆發出龍嘯,竟将大地都斬開一條裂縫。

身後就是城牆,拓跋劼轉刀、後刺,悍刀釘入城牆,霎時磚瓦橫飛,射向拓跋嬛。拓跋嬛揮劍格擋,一枚碎石擦着七星龍淵飛過,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下一刻,拓跋劼握住刀柄,翻身上掠,借力撲向拓跋嬛,殘破的左手凝氣推出一掌,直朝她靈臺而下。

這一掌足以叫拓跋嬛腦漿迸裂而死,她當即棄劍,右手握拳,以枷鎖鐵鏈纏住,揮向拓跋劼。

拳掌相交,二人沒有絲毫手軟,皆使出全力,內力自拓跋劼掌心向內,震斷了他的臂骨,而後反噬而去。拓跋嬛右手鐵鏈粉碎,五指關節滿是鮮血,被一掌打下城牆。

風在呼嘯,城牆越來越遠,就像——

燃火的陶罐從天而落,砸在燕軍的巨盾上,火油飛濺,在空中被點燃,頃刻之間便将铠甲燒得滾燙。

十六歲的拓跋嬛滿臉黑灰,快步入了主帳,铛一聲将頭盔扔在地上。

“你瘋了嗎!”她朝沙盤前的拓跋勖怒吼道,“這便是你的計策?你兵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遠方城牆上傳來爆炸聲,拓跋勖陰沉着臉,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沙盤。

拓跋嬛忍無可忍,一巴掌打開攔住她的裨将,揪住拓跋勖的王袍:“說話!”

虎符啪一聲扔到她面前,拓跋勖頭也不擡:“再給你們一萬人。許都今天必須打下來。”

一萬燕軍随主将出動,到得城牆下,搭起雲梯、舉起巨盾,拓跋嬛在紛飛的戰火中找到拓跋劼,當即攀住雲梯飛身而上,一劍斬開從天而落的滾木。

拓跋劼整張臉都被煙熏黑了,唯有眼睛是亮的,見她來,他的眼底浮現笑意,但轉瞬即逝。

裝滿火油的陶罐再次被抛落,拓跋劼一手抓住拓跋嬛的铠甲,将她拉下雲梯,立刻如穿山甲般蜷起身體,将妹妹護在身下,以脊背抵擋。

砰!

七星龍淵在空中轉了幾圈,化作一道流星落入戰場。拓跋嬛翻身落地,滾了兩滾,拔出龍淵劍,眨眼間便将朝她聚集的士兵連人帶馬斬于劍下。

這時,身後傳來獵獵的風聲,拓跋嬛回過頭去,看見拓跋劼持刀而落,如一顆燃燒着黑火的流星。

渑池城門下被砸出一個坑,拓跋嬛與拓跋劼一同摔在坑底,渾身是血。武器已不知去向,二人赤手空拳,近身交戰,唯聞血肉碰撞的悶響。

将士在拼殺,到處都是尖叫與吼聲,拓跋嬛用鎖鏈纏住拓跋劼的咽喉,奮力拉扯,卻又在下一刻被反揪住衣領,狠狠掼在地上。

拓跋劼按住她,一拳砸在她的臉上,是洩憤,也是問責。

血從口鼻中湧出來,拓跋嬛四肢脫力、兩眼發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接連落在臉上的拳頭——如石頭般堅硬的拳頭。

鐵拳落在眼眶上、顴骨上、下颌上,一下又一下,真疼啊,她仿佛聽見了骨頭折斷碎裂的聲音,是她的,也是兄長的。

戰場上的聲音忽遠忽近,她聽見有人大喝沖鋒,而後殺聲震天,緊接着又偃旗息鼓,因為人群中傳來了另一道聲音。

“下雪了!”有人如此驚呼道。

雪,與騰裏的福祉一同降臨于伊慕那節的雪,紛紛揚揚地從天上落下來,彌漫在他們之間,被鮮血染成紅色,化作冰和水,流淌在地上。

“下雪了!”

殺死刺客的第二天,他們在雲中城過伊慕那節,十五歲的拓跋劼推開殿門,坐在榻邊叫她。

“小妹,起來。”他伸出手指去捏拓跋嬛的鼻尖,哈哈大笑,“阿兄帶你去滑雪。”

拓跋嬛用被子蒙住頭,背對着他:“不去!節禮還沒給我呢!”

話音未落,一柄鑲滿寶石的匕首出現在了榻上,拓跋嬛歡呼一聲,猛地爬了起來。

“給我的?!”她難以置信,鹿般的大眼睛中閃爍着驚喜的光芒。

年少的拓跋劼單手将她扛在肩上,出了內殿:“這是你的第一把匕首,你長大了,已可以保護阿兄。”

遠方的陰山山脈覆滿白雪,拓跋劼帶着她縱馬而去——

“阿兄。”拓跋嬛的臉被鮮血染紅,目所能及之處只有一片令人感到恐懼的紅,陰山消失了,天與地也消失了,她能看見的,唯有那亘古不變的黑夜,“阿兄……”

拓跋劼揮拳的動作在這一刻停下,雪凍住了他的關節和身體,良久過去,他才松開手,直起身,用力甩掉了拳上的鮮血。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脫力般向後退了一步,似有不忍。

白霧帶着血氣,從他的口中呼出,片刻後,拓跋劼四下尋找,終于在坑底找到自己折斷的悍刀:“小妹,如若騰裏寬恕我的罪孽、給我來生恩賜——”

悍刀在他的手中翻轉,折斷的刀鋒對準了拓跋嬛的咽喉。

“待到那時,我們再做兄妹罷。”

死亡瞬間逼近。

二十三年的光影在拓跋嬛眼前走馬而過,組成她那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

她看見父親、母親、大兄、次兄,還有她那死于各處戰場的兄弟姐妹、親友同袍,最後的最後,她看見了楚狂瀾。

初下山郁郁不得志的楚狂瀾、身負重傷仍高潔不屈的楚狂瀾,微笑的、悲傷的、冷漠的、哭泣的、溫柔的、嚴肅的,各種各樣的楚狂瀾。

“喂,你會功夫是不是?”去往汝南的路上,拓跋嬛問了這樣一句話,楚狂瀾看着她,目光帶有警惕和審視,良久,才點了點頭。

他抱着劍,像頭貿然闖入人類領地的孤狼,從兇狠中透露出無助。

“那你教教我呗。”拓跋嬛起了些興致,開口逗他,“教我一招防身。”

楚狂瀾沉默片刻,折下一朵野花,手腕一甩。

花如箭,飛射而出,釘在樹上震顫,花瓣散了滿天,被風一吹,落在拓跋嬛的身上。

“俠以武犯禁,我只教你一式保命。”楚狂瀾這樣說道。

回憶在這裏結束,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而後被刀光映亮。

“只……教我,一式。”

拓跋嬛喃喃出聲,混沌的目光剎那清明。

刀落下的瞬間,她按手在腰,而後手腕一甩,使出畢生功力,發動最後一擊。

匕首撞上悍刀,将餘下的刀刃折斷、震碎,最後穿透刀柄,刺入拓跋劼的咽喉,巨力帶着他向後飛去,席卷狂風,穿越戰場,最後将他死死釘在城牆上。

周圍靜極了,唯能聽見鮮血噴湧的聲音,拓跋嬛從地上爬起來,踉跄向前走去,看見拓跋劼嘴唇開合,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匕首已經割斷了他的喉管。

他看着朝自己走來的拓跋嬛,眼中帶着恨與解脫,用盡最後的力氣顫抖着拔出了喉間的匕首,晃動兩下,而後倒在她的身上。

血噴在拓跋嬛的臉上、手上,帶着灼熱的溫度。冷血之人,竟也有這樣滾燙的鮮血。

拓跋嬛抱着他一同跪倒在地,仰頭去看飄落而下的白雪。雪落在他們的發上、臉上,仿佛騰裏之手,撫摸着那令人痛苦的傷口。

“阿兄。”拓跋嬛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飛雪飄進她的眼睛裏,融化,混着鮮血與淚水流下,在傷痕累累的臉頰上留下一道粉紅色的痕跡,“伊慕那節到了。”

拓跋劼沒有回應,他的屍體已然冰冷。

……

汝南之亂平定一載後,人皇拓跋嵘于龍城祭天,而後趕在下雪前返回盛樂,過伊慕那節。

他的面容仍舊稚嫩,言談舉止中透着少年的青澀,但已隐隐有了帝王的威嚴。諸族向他俯首,新政即将在盛樂推行,萬事萬物都在這個豐收的節日欣欣向榮。

祭祀騰裏的儀式過後,狂歡開始了,拓跋嵘身披王袍,穿越人群,在王帳外找到了拓跋嬛。

她穿着祭祀騰裏的錦繡神衣,頭戴九叉鹿角金冠,雍容而華貴。見他來,拓跋嬛屏退文武薩滿,單獨與他說話。

“你将被載入史冊。”她自己卸下金冠,拿在手裏,笑着看他,“拓跋嵘,你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皇,比你的父親、祖父,還要偉大。”

拓跋嵘的鼻尖泛起酸意,為這位姑母的認可和鼓勵。

然後,拓跋嬛收斂了笑意,肅容道:“但你仍需記住,世間萬事萬物,不是只有戰争和殺戮一條路可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要你記住,不論何時何地,長江南北、長城內外,天下萬姓,都是你的子民。”

“我記住了。”拓跋嵘說,“我将止息兵戈,永不興起戰亂。”

“我看着你的呢。”拓跋嬛再次笑道,将手中的鹿角金冠交給他,“開春後,我将南下。”

那象征着權力與傳承的鹿角金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拓跋嵘露出了然的神色,問:“您要去蜀地嗎?去竹影堂,與楚狂瀾一起。”

“是。”楚狂瀾牽馬出現在不遠處,拓跋嬛轉身向他走去,“我還要去長江的另一邊,看那我不曾見過的漢人天下、江山,和家園。”

她提着神裙走去,楚狂瀾向她張開雙手,然後抱住她。

他們在草原的風裏擁抱,骨飾銀鈴叮當作響,楚狂瀾将她抱上馬,而後自己也翻身而上。

“這個給你。”拓跋嬛不知從哪摸出一枚小小的玉制鹿首,揶揄道,“一枚有靈性的玉石。”

楚狂瀾捏着那玉石,單手一抖缰繩,笑問:“你就知它有靈性?”

駿馬奔馳起來,拓跋嬛迎着風問道:“日日放在神案前,由騰裏的女兒親自祈禱,怎麽會沒有呢?”

楚狂瀾不再說話,而是珍重地将那枚鹿首收進胸前貼身的口袋裏,緊接着雙手握住缰繩,将她抱緊:“我帶你去滑雪。”

雪已經停了,地上留下一串馬蹄印,蹄印的盡頭,是伫立于北方大地之上的陰山群峰,天與地在這裏交融,輝煌的太陽照耀于空,海東青展翅而上,在一望無際的天空中引頸長鳴。

冰雪消融,春去秋來,大雁北飛南歸,又是一年伊慕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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