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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關州城不比西京, 沒有燈火長明的習慣。
蕭欽時趕到地方的時候,整個關州都已經陷入了沉寂,街道上空無一人, 兩側只偶爾有幾戶人家屋裏亮着光,還能聽到幾聲幼兒啼哭。
他來到蕭素素投宿的客棧,敲響了店門。
小二迷迷瞪瞪地過來開門,便見外面一人一狗, 人面無表情冷淡陰郁,狗嘛……腦袋尾巴還有四肢都分別指向了六個方向,肚皮貼着地面,舌頭在外面伸着,眼睛已經有點翻白。
“客官。”他當即想起來, 道:“可是蘇小姐的朋友?”
蕭素素跟店裏打過招呼,有個朋友這兩日回到, 要安排到上好的客房。
“嗯。”蕭欽時徑直走進來, 道:“馬要喂上好的草料,不得怠慢。”
那只狗不知路上遭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 繼續保持剛才的姿勢, 一副出氣兒多進氣兒少的樣子。
小二心中驚詫。
倒是見過有人帶馬趕路, 未聽說過帶狗, 還是這種到人膝蓋的小狗。
正想着, 那人已經開始踩梯上樓,察覺小狗沒有跟上,又轉過臉來, 表情陰森:“你是死了嗎?”
小二心裏一哆嗦, 暗道這竟是個閻王爺。
還當他是在說自己,正要上來給他倒水, 便見那狗掙紮着撐起四肢,搖搖晃晃地跟了進來。
它走的東倒西歪,口水随着搖搖晃晃的舌頭蕩來蕩去,跌跌撞撞地往樓梯上爬去。
如此聽話懂事,不知這一路受了多大的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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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閻王爺直接上了樓,又偏頭來看他,不等他開口,小二一個激靈追了上去,道:“我帶您去客房。”
一邊說,一邊繞過那辛苦攀爬的小狗。
閻王爺到了客房,又遞給他一錠銀子,道:“明日早上,我要看到一件白色長衫。”
小二見錢眼開,急忙應下。閻王爺也是財神爺,也算好事。
他簡單指導之後走出門,小狗已經來到了門前,小二讓開腳步,準備讓它進去,卻見它直接在外面趴了下來,繼續朝向六個方向開始喘氣兒。
下樓梯的時候,聽到閻王爺的門已經被關上,伴随着一句:“給它弄點水。”
轉臉,便看到小狗已經被關在了門外。
第二日,蕭素素一早起來,便見到一間客房外面趴着一個灰黃的小狗,她心中一喜:“千斤!”
千斤睜開眼睛,恹恹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動彈。
蕭素素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背,擔憂道:“怎麽瘦這麽多,兄長是不是少你吃的了?”
正說着,房門已經被打開,蕭欽時一身白衣,神色冷淡,道:“還是不夠瘦。”
千斤一聽到他的聲音,就一個激靈撐起了身子。
蕭素素一時沒懂,道:“這大老遠的,你怎麽把它帶來了?”
“鍛煉一下。”
“你一個人騎馬都夠累了,再抱着個它。”蕭素素嘆了口氣,道:“嫂嫂留下的小狗你都如此珍視……”
蕭欽時下樓,小狗立馬跟上他。
客棧已經準備好了早膳,兄妹倆坐在桌前用餐,楚煦很快也走了下來。
蕭素素素來是個不喜歡束縛的,這次來關州雖然帶着聖旨,但如今并未暴露,她準備先走走看看,等到離開的時候再去找節度使宣旨。
當然,這只是來之前的想法,她現在根本連宣都不想宣了。
蕭欽時把肉都撕給千斤,一邊簡單吃着白粥,一邊道:“你們的事辦的如何了。”
他這哪壺不開提哪壺,蕭素素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嗤,似乎連提起君子陶,都覺得跌份兒。
“兄長有所不知。”出門在外,幾個人都暫時沒有暴露身份的想法,楚煦便未喊太子:“那君子陶作風不太端正,時常出入青樓賭坊,與其老板來往甚密,素素看他不慣,說就當白跑一趟,正要帶着旨意回去呢。”
蕭欽時表情微怔:“青,青樓,賭坊?”
“正是。”蕭素素接口,義憤填膺,道:“他還跟裏面的姑娘厮混,一去就是一整夜,有時候甚至好幾個姑娘!”
“嘩啦!”手裏的粥被重重放在桌子上,勺子裏面發出聲響、蕭欽時一下子站了起來,臉色變幻不定,眼中已經溢出滔天怒意。
蕭素素見狀也唰地站了起來,道:“兄長是不是也覺得這種人的工藝不配出現在祖母壽辰之上?!”
蕭欽時踢開椅子,轉身便走,蕭素素急忙追上:“兄長……”
“不許跟着。”他制止了蕭素素,快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還吃?!”
桌子底下的小狗瘋狂的啃着肉質鮮美的雞大腿,聽到聲音也沒放開。
“再吃?!‘蕭欽時揮袖,一道勁氣橫掃,小狗頓時跟雞大腿一起咕嚕嚕滾到了牆邊,聽他怒道:“跟上!”
小狗:“……”
它咬起自己的雞大腿,不甘心地跟上蕭欽時的腳步。
蕭欽時轉身向前,心中的疑問和怒意同時翻滾。
情緒告訴他穆雲間不是這樣的人,上次他來關州的時候,穆雲間還是關州人口中溫文爾雅的公子名匠,怎麽轉臉回來,就變了個風向?
可理智上,他卻明白,穆雲間是個男人。
男人,怎麽可能會對蕭欽時守身如玉。
他之前那樣克己複禮,大概是因為擔心被他找到,苦苦隐藏,如今他已經放過了他,也自關州離開了,穆雲間自然就徹底放松下來,暴露本性也是人之常情。
男人……
他攥緊手指。
男人,果然都沒一個好東西。
清晨露重,穆雲間出門的時候,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一路下山,穿着短打,拿了鐵楸,烏發在腦袋上挽成了髻,由粗布發帶随意地纏着。
穆雲間今日要跟大家一起去種樹。
自打來到關州,每到春日,穆雲間都會去種樹,一開始只有他自己,後來他逐漸有了名氣,每到這個時候,大家都會整齊劃一地随他一起種樹。
種的都是一些長得比較快的樹種,這兩年來,樹旁邊經常有人玩耍庇蔭,關州城的風沙也肉眼可見的變少。
到地方的時候,不少人已經開挖了,穆雲間過去跟大家打了招呼,自己扛了根樹苗,沿着一開始計算好的軌跡開始挖坑。
來關州之前,他沒想到自己會喜歡種樹,眼看着不遠處原本的黃沙地如今綠樹如茵,心中便油然而生出一股滿足之感。
穆雲間猜測,再過十年,關州城裏怕是一點黃沙都瞧不見了。
這讓他覺得日子越來越有盼頭,動力也便十足了。
“來那麽早。”熟悉的聲音響起,穆雲間直起身看過去,便見穆澈也穿了短打,笑吟吟地支着一個鐵楸,道:“怎麽了,都認識那麽久了,每次見到我還是那麽意外。”
“淩霄公子今日不忙?”
“我一個老板,有什麽好忙的。”穆澈走過來幫他扶了一下樹苗,道:“倒是君公子,越是相處,越是讓我刮目相看。”
“如何見得?”穆雲間往裏面埋着土,額頭溢出細密的汗珠兒。
他近來确實跟穆澈走的有些近,但沒辦法,這人每天上趕着往他身邊湊,若非确定自己沒有露出什麽破綻,他都要懷疑穆澈是不是已經知道他就是當年逃跑的小公主了。
“怎麽說呢。”穆澈也拿穿着粗布鞋的腳幫他踢着土,道:“越是見到你,我越喜歡你。”
穆雲間:“……”
他表情詭異地仰起臉,穆澈先是微笑,而後大笑,道:“君子陶,你這個人,當真好玩,好玩的很。”
“……”穆雲間繼續埋土,無奈道:“還請淩霄老板不要開我玩笑。”
“其實我心中對君公子也有些內疚。”穆澈似真似假地道:“最近公子與我走的比較近,我聽着,大家都似乎是誤會了,怎麽一傳十十傳百的,不是你與青樓老板走得近,而是跟裏面的姑娘走得近了。”
穆雲間也知道自己最近的名聲不太好,但他也沒辦法,總不能挨個去捂嘴吧。
“你知道連累了我的名聲,還不離我遠點?”
穆雲間把樹旁的泥土踩進去,開始去挖下一個坑。
穆澈在他旁邊開始挖。
“我說過,這關州城裏也沒什麽好玩的東西,更沒什麽好看的景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公子這麽個好看的人,比我那些姑娘還要漂亮,我如何能舍得遠離?”
還是這張臉惹的禍。
穆雲間白了他一眼,道:“未料淩霄公子也是會被皮相所惑之人。”
他可不相信穆澈是單純為了他的臉,只是如今也沒發現其他的什麽端倪,只能暫時順其自然,至于離開關州的事情,也暫且擱置了。
穆澈聽聞,擡眸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去挖自己的坑。
倒也不是單純的皮相,他只是覺得君子陶這個人,有些與衆不同的氣質。他明明生活在這個世界,但卻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與繁榮之都比起來,他過于清雅,與關州比起來,他又過于矜貴,與他那個瞎眼大哥一比,他似這凡間最溫柔的畫,與自己這個人一比,他又幹淨純粹的像天池山的水。
最讓穆澈忍不住關注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他時常覺得君子陶仿佛身居世外,他居高臨下卻又溫和悲憫,似乎已經将他的過去與未來全部看穿。
可他卻看不透君子陶。
穆澈自幼長在青樓,見過無數的人,不說一眼洞察人心,但只要有心,相處幾日也總能看得明白一些。
但他都認識君子陶快兩個月了,卻一直無法看清他究竟在想什麽。
他有時候好像有些怕他,但又似乎有點同情他,有些時候他很疏遠,但不經意的某句話,卻又能直指他的內心,就像他已經認識他了很久。
這讓穆澈有些抓心撓肝,好奇不已。
穆雲間挖好了坑,又去拿樹苗,扶起來栽在坑裏。
如此這般幹了快兩個時辰,他才準備回山上吃飯。
穆澈的婢子卻已經将馬車駛來,從上面拿下了小桌與食物,穆澈坐在旁邊,笑着跟他招呼:“一起吃。”
走回去确實還需要許久,穆雲間想了想,跟穆澈吃飯都好幾回了,也不多這一頓。
便坐了過去。
那廂,蕭欽時一路打聽,終于找到了這片剛剛栽起來的小樹林,他将自己藏在一顆自然生長的大樹後面,探頭去看穆雲間。
……穆雲間身邊,真的有一個女子,在伺候他吃飯。
他驀然想要走出去,質問他,吓唬他,看他還敢不敢……
但腳步挪出,卻又退回。
穆雲間如今是男子,他也是男子,穆雲間不是他的妻,他也不是他的夫……他要以何種立場去指責他?
何況,那日他走的時候,對方冷漠疏遠的神情依舊近在眼前。
低頭看向腳下。
小狗跟着他走了一路,終于有時間開始吃自己叼了一路的雞腿。
蕭欽時蹲了下來,看着灰黃小狗吧唧啃肉的模樣。
然後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慢慢灑在了它的身上。
千斤短暫地停下了啃食的動作。
蕭欽時撒完了土,又從腰間取出水壺,對着它澆。
千斤:“?”
小狗烏溜溜的眼珠裏寫滿了疑惑。
再撒點土,再澆點水,腦袋上也來點兒。
本就不怎麽幹淨的小狗越發髒兮兮,毛發粘連不均勻,讓它灰黃的皮毛看上去更加磕碜。
蕭欽時停下了手。
千斤知道他忙完了,繼續低頭去啃……
嗯?嗯?!
小狗的雞大腿呢?!
一只修白的手捏起那只雞腿,對着穆雲間的方向扔了過去。
千斤的腦袋跟着雞腿轉,然後瘋了一樣沖了過去:“汪,汪汪汪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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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