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九

第39章 三九

玻璃重而精準地落在盛立松的胳膊上, 他吃痛垂了下來,不可置信地朝盛昭的方向看去。

碎裂聲在廳裏格外刺耳。

金小夫人吓得躲在盛老爺子身後,盛含章滿臉震驚, 一邊歪着頭朝杜桑的臉上看去,一邊懷疑自己的眼睛。

盛映如則是和張純宛對視一眼, 前者埋下頭, 壓低了聲量對女兒說:“怎麽又是她?”

“誰啊?”徐秉愣了一下, 小聲問,“她是……?”

“沒什麽。”張純宛知道娛樂圈的那點兒事,不屑道,“不過是一個蹭別人流量的十八線戲子而已。”

“……”徐秉朝杜桑的方向看去, 沉默不語。

“你在搞什麽?”盛老爺子反應過來,立馬朝盛昭罵道,大概同坐在此桌的人,也只有盛老爺子敢和他大聲說話。

盛立松的母親立馬跑了過來,一臉擔心地問道他有沒有受傷。

“好痛……”盛立松摸着手肘, 仿佛紅酒杯将他打殘了似的對母親哭訴, “這塊兒好像已經麻了……”

他哭訴完,迫不及待将目光落在杜桑臉上。

盛立松雖然也是娛樂圈一員, 但因為好玩賭博的關系, 早就将娛樂圈的工作丢在腦後,公司也放棄了他。

所以杜桑雖然最近熱度還行,但他其實并不認識。

此刻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和不錯的身材,目光近乎貪婪,幾乎能想象将她拐在床上後, 她這胸前兩坨有多軟多騷。

下一刻,盛立松又覺得剛才不應該說自己很疼, 他需要展現自己男人的魅力,女人都喜歡硬朗強硬的男人。

于是他站直了身體,朝迎面走來的盛昭對上目光。

“三叔你忽然發什麽瘋?你就是這麽對待自己侄兒的嗎?平時就算了,今天連場合都不看看?”他将手臂從母親手裏抽出來,聽見了母親的抽氣聲。

盛昭将腳步停在了杜桑面前,根本沒聽他的叫嚣。

杜桑摸着耳朵,腦子懵懵的,又不好意思擡起頭看盛昭。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有點兒超乎她的預料。

倒是不太關心面前這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反正她也不認識。她只關心,三少爺好像生氣了,她今晚多半又要哄了。

雖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生氣,有點兒不符合他的風格。

他垂眉看着她,頭頂的目光帶着熱度,杜桑慢吞吞地擡起頭,朝他軟軟一笑。

耳朵一下子就不疼啦。

杜成兵站在角落看着這一幕,眉頭随之皺了起來。

盛立松被忽視,在美女面前沒什麽面子,心中升起了濃濃不滿,然而還沒等他發作,老爺子率先忍不了:“盛昭!給我道歉!”

這一聲怒吼中氣十足,将他旁邊的金小夫人也吓得抖了一下。

主廳內安靜,因為場地太大,甚至帶有回聲。不少看戲的目光落在話題中央的幾人上面,試圖在今天這喜宴上,看看這場鬧劇能有多大。

然而盛昭并沒有當猴耍的意向,他壓低眉眼,對笑着的杜桑說:“走了。”

杜桑先是一愣,繼而點頭:“……哦。”

聽到對話,杜成兵的眉頭皺得更深,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東西。

“你是什麽身份?居然敢拿東西摔你的侄兒?”盛老爺子氣得半死,“盛昭!今天你要是走出這扇門,就別想再進來!”

這家真是……誰愛進誰進。

盛昭冷呵一聲,就當沒聽見。

去座位拿上自己的外套。

杜桑在視線的空擋裏發現了盛含章,後者眼巴巴地朝她看過來,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盛昭很想離開這地兒,不僅是因為心中的厭惡,更是因為不想要将最為污穢的一面,展現在杜桑面前。

他腳步微快,說不清心中什麽情緒,只想盡快地帶着她逃離這個地方。

偏偏有的人,不知死活地撞上來。

盛立松意識到杜桑要走了,心中着急,怕再也見不到面了,連忙推開母親擋在了杜桑的面前,問她:“你和我三叔叔什麽關系呢?你們認識?”

他眉眼蕩了蕩,輕浮地咧嘴一笑:“那我算也算半個熟人了,加個微信呗?”

在這種情景下,在這麽多雙目光下,這位盛家的小公子居然敢直接說出這種話,連杜桑這個外人都覺得荒唐。

更不要說在座的盛家人了。

盛明更是覺得這輩子的臉快要被這位大兒子丢光,站起來喝道:“盛立松你給我過來!”

“你對他說話這麽大聲幹嘛?”盛老爺子不滿意地看過去,“人家就是要個微信而已,年輕人要個微信怎麽了?立松要了微信也好,有了微信以後和這位小姐經常聯系,聯系多了關系就變好了,沒準就想來我們家做廚師了。”

杜桑:“……”

她近乎吃驚地睜大了雙眸,被老爺子這一連串的輸出搞蒙了。

杜成兵站在一旁說不上話,忽然就覺得今天讓女兒來幫忙,是他今年做得最錯的決定。

被盛立松看上,這事兒放他身上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

“就是。”盛立松笑嘻嘻的,“爸,你的思想也太古板了。”

他将精光熠熠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杜桑身上,快速将手機掏了出來。

“來加個微信嘛美女。”

盛昭将外套搭在左臂上,聽見杜桑用平緩的語氣拒絕:“不好意思啊,我平時不用微信。”

他朝着杜桑靠近,淡聲補充道:“對垃圾不需要說太多。”

杜桑:“……”

盛立松額角一跳,火氣因為他這話一下子就上來了。

而盛昭站在他面前,用絕對的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着盛立松,目光冰冷:“我剛才有沒有警告過你,離她遠點?”

盛立松動作一頓,額角的跳動更加劇烈了,讓他心中不爽更濃。

“看來你們倆是真認識啊。”盛立松嗤笑着搖頭,面帶嘲諷,“小妹妹你可要睜大眼睛看準牌,他雖然名義上姓盛,但未來盛家的族譜上有沒有他的名字,可真不一定。”

都怕盛昭?

放屁。

他就不怕。

他已經認識他有錢的大兄弟徐秉了,徐秉才不受盛昭控制,未來大把好日子等着他。

他!才!不!怕!盛!昭!

他才不是他爸那窩囊廢,到現在連個屁話都不敢放,甚至還對他用吼的。

他簡直受夠了盛昭這些年的壓迫。

不就是有點兒錢嗎?

他算是個什麽東西?

他盛立松在盛家受盡寵愛,比他這個在鏡頭下丢人現眼的戲子不知道好多少倍。

盛立松原本就是個沒有腦子和理性的人,此刻喝了酒,又在心動的美人面前,更想要突顯自己的厲害。

他胳膊一擡,哈哈一笑,指着盛昭,近乎猖狂地開口。

“美女你和他關系好有什麽用?你了解他什麽?”

“這人從小被關在地下室過着蝼蟻一樣的生活!連三歲小孩都能因為看不慣他,将他随随便便關在冰窖裏好幾個小時!靠着爬上別人的床才勉強進入娛樂圈,靠屈辱發財才勉強擁有坐在這裏的資格,身體肮髒得從來沒有得到過爺爺的承認!你确定,要和這樣的人為伍?!”

杜桑愣住。

盛明大聲喊了一句盛立松的名字,臉色紅白相交。盛含章聽得微微張唇,一時間喉嚨幹澀,無法發出一點兒聲音。

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盛映如和張純宛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見到了隔岸觀火的爽意。

盛明生出這麽一個公然丢人,又口無遮攔的蠢貨,可真是……太好了。

盛立松罵得很爽,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

舊事重提,連盛老爺子的臉色也淡了下去。

此情此景下,盛昭維持着挺立的背影,竟然在詭谲的寂靜下,很輕地笑了一聲。

沒有人能摸準這笑意。

但所有人都知道,盛立松完了。

盛昭将外套随手丢在了地上,垂眉,眸色被熾亮的光照得寂靜無波。

他想要逃離的東西,掩蓋的東西,忽然就這麽被擺在了桌面上,擺在了她的眼前。

措手不及。

卻終将到來。

盛立松看他這架勢,嘴上不饒:“你幹什麽?想打架?”

盛昭慢條斯理地将西裝扣子解開,袖口反射出精致奢華的暗光。

“艹老子可是跆拳道黑帶,老子怕你啊?”盛立松的腳步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拳頭放在胸前,面色掩藏不了虛張聲勢的驚慌。

盛昭按下表扣。

左腕的這只手表,是杜桑錄完綜藝那天,給他帶的禮物。

第一份禮物。

可不能髒了它。

就在這時——一只手落入漆黑的眼眶下,輕輕覆蓋在他的右手手背上。

盛昭動作一頓,耳間傳進來一道溫柔的聲調:“你左手剛好沒多久,別動粗。”

盛昭沒吭聲。

盛立松看着兩人交疊的手,感覺被刺痛了眼:“左手受傷是他活該,這麽多年欺壓我爸媽得到的報應,早讓他去燒香拜佛,他媽的自己——”

杜桑閉了下眼,将頭頂的帽子一掀,擡腳起跳,猛地朝他的胸口踹去。

這一腳使用了全力,打得在場所有人措手不及。只有盛昭站在原地,似乎在她踹人的前一秒,聽見了一句“我來”。

他擡眸,眼睫輕顫。

盛立松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身體不由自主往後倒去,撞在了椅子上。

杜桑歪了下腦袋,手腕被她捏得咔咔作響。

一拳狠狠落在盛立松的左臉上,冰涼的冷意落在他身上,杜桑不顧周圍人震驚的神情,對面前的人渣淡聲道:“剛才那一腳,是因為你對長輩不敬。”

“這一拳,是因為你對我輕浮。”

盛立松眼前一黑,聽見母親尖叫了一聲,下一瞬右臉又被連續無間斷地挨了重重三巴掌。

血絲快速地溢在口腔中,疼痛向四面八方蔓延。

杜桑:“這三巴掌,是因為你說的話,實在很沒有素質。”

“順便。”她和盛昭一樣,單腳踩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居高臨下看着他,聲線冰冷,“我比你大兩歲,別随随便便亂叫妹妹。”

“別侮辱跆拳道黑帶,你不配。”

作為正兒八經的黑帶選手,打他這種松軟的弱骨,輕而易舉。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趁着盛家叫保安之前,轉身快速牽起了盛昭的手腕,朝主廳的門口走去。

下一瞬她看見了門口的爸爸,腳步猛地停下來。

杜成兵将目光落在了兩人交疊的地方,眼底閃過幾分震驚,以及幾分了然。

他多麽了解自己的女兒,聯想到他住院發生的事情,以及三少爺的行為。

……似乎很多事情就能說通。

杜成兵嘆了口氣。

“先回去。”他說,“明天我來找你。”

杜桑的眼眶,在一刻終于染上了鮮血的顏色,知道在她控制不住自己時,很多事情就瞞不下去了。

“對不起,爸爸。”

“沒關系。”他說,老實嚴肅的臉上勾起輕松的軟意,“你今晚做得很好。”

他杜成兵的女兒,必須得是如此敢愛敢恨,敢做敢當。

-

杜桑牽着盛昭,是從別墅的後門離開的。

留下沖動痕跡,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

當暗夜的冷空氣襲來,無聲地侵蝕着每一處毛孔時,她才發現,身後的盛昭只穿了一層薄薄的西裝。

厚實的外套在剛才被丢在了主廳的地上。

她轉身,沉默地将口袋裏的毛茸茸圍巾拿出來,踮着腳,裹在他的脖子上。

路燈被黑夜切割,光暈就像一整片的雪花,灑在了姑娘清澈的瞳孔裏。

她微微地喘着氣,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鬧劇中反應過來,眼眶嵌入紅潤。

剛剛那般利落、兇狠、清冷的人,此刻吐出的呼吸,帶着濕潤溫熱的白霧。

盛昭感受到脖子上傳來的暖意,沒有說話。

然後,勾唇笑了一聲。

杜桑看在眼裏,不太明白地擡眼:“你笑什麽?”

這是兩人從剛才開始,說的第一句話。

就像一根針,戳破了氣泡。

盛昭垂眸,沉靜的瞳孔微微顫動,竟也帶着幾分濕潤。

“我只是沒想到。”

“生于盛家,孑然一身,原來有一天,也會被她人保護。”

多麽神奇。

他盛昭,原來有一天,也會被自己的妻子保護。

像一個弱者,像一個,可以依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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