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佛也有了裂痕

第1章 佛也有了裂痕。

趙墨這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穩。不是趙春芳與喬楚的親生子, 可趙家未攻入皇城前,趙氏是河東霸主,作為趙家人, 他從小都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更別提後來被過繼到喬皇後膝下, 成了真正的皇子。

進了這花牢的前七天, 他時常半夜驚醒,然後便沒辦法入睡。後來漸漸習慣了, 帝王淪為階下囚, 也只能如此。但昨夜又是個例外, 因為伽蓮一夜未歸。

有什麽話, 他的姐姐需要與跟伽蓮談了一夜?

天色将明未明之際, 鐵鎖終于被打開, 他的“牢友”回來了。

落難天子暗暗扣緊鐵欄,努力借着尚未熄滅的燭火細細審度對方。伽蓮還是那樣面無表情,走進牢房的動作亦如尋常, 他不禁問道:“聖僧,姐姐找你, 是有何事?”

哪知,伽蓮像是定住般,爾後又躺進床裏,翻了身背對着他。

趙墨怔了怔,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再之後, 伽蓮時常被帶了出去。終于有一次,趙墨眼尖地瞄見, 他嘴角處微微結着痂,顯然是被人咬的。

天子的手暗暗劃過地板, 甚至還掰斷幾段甲片。

* * * *

伽蓮不知道趙如意是什麽意思,是戲耍他?抑或真念着那點虛僞可笑的愛意?

他成了潇湘館裏那幫戲子,長公主心血來潮,就命人将他從牢裏帶到華麗的宮殿中,然後在高床軟枕裏重溫舊日的鴛鴦夢。

趙如意拿着達摩寺那些人威脅他。但更可悲的是,他懷着恨意将她按在被褥中,可他的身、他的心依舊為她而偾張情動。

愛到極點,也恨到極點。愛愛恨恨中,男人與女人的原始欲/望,他們像野獸般糾纏,誓要分出個高低。

無數次瀕臨極限之際,他總是控制不住将手掐在如天鵝般纖細高傲的脖頸。不如一起死了算了,他是這麽想的。然而他的手卻背叛了理智,無論如何也狠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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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如意并不是看不出他的殺意,每次,她總是笑嘻嘻勾上他的脖子,喑啞着聲提醒道,他的某位師兄或師弟又哪裏頭疼腦熱了。

她握着他的軟肋。除了繼續這樣順着她的意,堕落進色/欲這個魔獄,他已別無選擇。

就這樣吧,讓情/欲這把火将他們都焚燒殆盡,至死方休。

誰都瞧出近來長公主氣色頗佳。趙如意的美歷來帶着隐隐妖性,如今更像吸食夠男子精氣般,愈發妖豔妩媚。舉手投足間,若是心性不穩,男子稍不留神便會陷入她的美貌陷阱,不能自拔。

這日,趙如意坐在宣明宮內,手握朱筆,正批着三公送上來的折子。她的左膀右臂,厲冉與薛青竹竟不約而同在外頭求見。

朱筆頓了頓,趙如意随即卻是放下筆,視線對上兩張賞心悅目的臉,一個冷若冰霜,卻如神工雕刻般俊毅。另一個清雅似山間翠竹,自有逸士風範。

“怎麽了?”

兩人到互看了彼此一眼,厲冉率先開口:“殿下,惠王三日後,也就是初三到神都。”

薛青竹緊随其後說道:“司徒禮那邊,已經寫了密信給羅太尉、秦司空,商議只要待惠王殿下一到,便奏請惠王主持朝政,取您而代之。”

纖白的手将眼前折子合上,對于即将發生的山崩海嘯,她不緊不慢,悠悠說:“很好,青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讓司徒禮他們認為,皇叔是初四才到。”

“是。”

這一日的時間差,已經足夠他們上演完美的結局了。

籌謀多年,薛青竹自然勝券在握,關于最後這場仗,他已暗自在腦中模拟過無數遍。

只是勝敗的關鍵,還在于趙墨與伽蓮。不,準确來說,應該在趙如意身上。

得看,長公主夠不夠狠心了。

趙如意是夠狠的,但他仍想作最後的提醒。

“殿下,成敗就在初三那日。臣知皇上與您的手足之情,還有聖僧。他雖無過錯,可懷璧其罪。還望您,慎之又慎。”

他特地看了一眼厲冉。

平日裏,他與厲冉之間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他們既是合作者,又是競争者。此刻,他更希望對方與他站在同一陣線上。

于公、于私,那兩個男人都必須得死!

厲冉目光微動,片刻後,他拱手作揖,也道:“若您不願意動手,臣可代您——”

“沒有什麽願不願意的,”趙如意勾起唇,淺淺笑了,只是笑意沒有到達眼裏。她像在談論今夜在哪用膳般,平靜地答道:

“本殿自己來。”

今夜的飯菜尤為豐盛。

往常兩葷兩素一湯,今晚侍女給他們各人都擺上一桌子,共有四葷四素兩湯,合共十道菜。

常言道,十全十美。

趙墨忽然繃着臉,沒了胃口。同樣錯愕的伽蓮,卻很快斂回情緒,拿起筷子吃飯。

“你難道看不出來,這頓飯的意思嗎?”

連日來,伽蓮多次夜裏被趙如意“召見”。這個連犯了殺戒、色戒,又喝酒吃肉的和尚在趙墨眼中,早已沒了聖僧的光環。餘下的,是晦澀不堪的反感……還夾雜着幾分嫉妒。

伽蓮絲毫不在意趙墨對他的态度,只是停下筷子,面無表情地反問:“看出來了,又如何?”

一句話,讓落難天子語噎。

是啊,又如何?

他們深陷這深不見底的牢獄之中,外面有誰知道皇帝被囚在這兒?知道了,誰能來救他?若是早有人想救,恐怕也不會等了三個多月。

還有伽蓮,身負絕世武功又如何?一劑毒藥就讓讓高手淪為囚犯。他猜,趙如意定是拿着達摩寺那些僧侶的命威脅伽蓮。

任憑你武功蓋世,只要有軟肋被人拿捏住,絕世武功也毫無用武之地。

如今,趙如意要殺他們了。

趙墨忽然覺得胃部一抽一抽的,難受得厲害。“伽蓮,你要坐以待斃嗎?姐姐她已經瘋了,如果不想辦法,朕與你都會死。你難道甘心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皇上,甘不甘心,你沒辦法,我也沒辦法。”

伽蓮安之若素地吃完飯,然後放下筷子,坐在角落處。起先破戒吃肉的那幾頓,他幾乎吃完胃裏都在翻騰,肉腥味惡劣地提醒他的罪過。

時時刻刻都想要吐。

也就是久了,身體才慢慢适應過來,成為一個能吃肉的普通人。但伽蓮的食量不大,如今他面無波瀾看向趙墨,仿佛即将發生的事與他半點關系全無。

“可是,你是聖僧,舉世公認的高手,你肯定私着什麽秘訣之類的……”

趙墨原先不信以伽蓮的才智與身手,真的會束手就縛,結果人就靜坐在那裏,無聲嘲笑着他的天真。

難道真的毫無辦法了嗎?

沒讓趙墨憂心太久,懸在頭上那把刀終落下——

牢房的鐵鎖被打開,阿栗帶着人進來,這回明顯要比以往的人多,不僅伽蓮,就連趙墨也被綁了起來,還用布巾塞住他們的嘴,頭上套住黑布。

他們被扔上馬車。路途似乎非常遙遠,等到他們再次被扔出來,重獲光明時,伽蓮環顧周圍林立的樹木,不由得錯愕道:“這是……達摩寺後山。”

此時天色已黑,今夜又是月明星稀,林中偶爾傳來幾聲鴉叫。趙墨喉頭滾了滾,只問阿栗:“姐姐呢?你們想做什麽?弑君?”

阿栗沒回答,卻是側過身。他們這才發現不遠處停着的馬車上,有道緋色身影緩緩被人攙下。

描金流紋紅紗在月色下泛着冷豔的金光,周圍鴉聲陣陣,美豔的女人如同索命女妖,蓮步行至兩個男人面前。

她俯視這兩張年輕漂亮的面孔,輕笑:“你們這麽聰明,該知道本殿為何帶你們來這裏。”

伽蓮或許還不懂,可趙墨卻是明明白白,“你想殺了我們,然後昭告天下,是李氏遺孤弑君,你好獨攬朝政是嗎?”

“嗯哼。”趙如意滿意地點了點頭。

“姐姐,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就算你殺了朕,可是父皇母後,還有皇叔,三公群臣,誰由得你牝雞司晨!以亂朝綱!”

趙如意一直不肯見他,如今終于有機會,他急急說道:“你以前就好強,總覺得女子應當與男子同等,可是你也感覺到了吧?朝中究竟有誰支持你?薛家?厲冉?僅憑他們,你不可能坐得上皇位,也不可能永遠把控朝廷的!”

“為什麽不可能?”女人慢悠悠說道:“明日,全天下就會知道,皇帝遭葦绡教首領劫持,一直藏匿于達摩寺後山。沒想到反賊見無法逃離此處,一時間喪心病狂,竟與皇帝同歸于盡。所幸,皇帝在這數月之間,悄悄用血在內衣留有遺旨,将皇位傳于禮王之子趙睿。又因趙睿年方六歲,仍不諧政事,特命長公主協理朝政。”

趙如意對上男人驚愕的面孔,愈發愉悅:“當然,看在姐弟情深的份上,本殿勉為其難遵照遺旨,擔起攝政的重責。想必,就算是太上皇或皇叔,也不會對此有異議。”

趙墨的心瞬間墜入谷底,他沒料到,趙如意已經計算到這樣的程度,弑君、将罪名完全推在伽蓮身上,然後僞造遺旨、竊取攝政大權。……

真正喪心病狂的是她才對!

趙墨喉頭滾了滾,只想喚醒她最後的良知:“放了朕,姐姐。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放了朕,朕可以既往不咎,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還是朕最尊貴的長公主,沒有人可以改變你的地位。”

趙墨說這番話時,眼中甚至隐隐生起淚意。他是勸趙如意放了自己,也是出于真心。

清冷的月光下,冷豔動人的長公主勾着手指,護甲捋過鬓邊,目光睥睨無物,落在旁邊未曾出聲的伽蓮臉上。

他雙手被縛于背後,整個人坐在地,面上不起一絲波瀾。

聖僧白衣如雪,在這片清輝裏,仿佛依舊是初次見面般光風霁月,高高在上,沾不得半點紅塵情愛。

他不怕死。甚至,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趙如意忽然生出惡劣的興趣,她就見不得他這副樣子。

身子往前傾,護甲卻勾起趙墨的下颌,趙如意強迫弟弟與自己對視,“還是你最尊貴的長公主,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地位?”

她嗤笑一聲,

“趙墨,三年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當時,你說……”

妖豔的眸瞟向那張聖潔無塵的面孔,她緩緩說道:

“我是你最愛的女人。”

剎那間,不僅天子僵住臉,就連伽蓮也望向他們,眼中充滿驚愕。

終于,高高在上的佛也有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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