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菟3】芍藥花瓣

【菟3】芍藥花瓣

人類喜歡的宴會風格似乎很統一，菟耳跟着酒诔進入大廳的時候還是有些抗拒。酒诔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不動聲色阻止了她逃跑。

菟耳深吸一口氣，擡手正了正幾乎擋住整張臉的貓臉面具，又把黑色假發的鬓角攏到耳後，不讓自己看起來過于瑟縮。

周圍投來各種複雜的目光。那些眼睛或是冰冷或是滾燙，讓菟耳渾身不舒服。她不由自主捏緊自己的裙擺，不顧最開始自己看到這條禮服裙的标價牌時震驚的心情。

此時已入深秋，大廳裏打了暖氣，卻并不特別暖和。菟耳擡頭瞥了一眼酒诔，見她一手牽着黑色絲絨裙擺，紅發自天鵝頸傾瀉而下，碎鑽裝飾的耳環在其中閃爍出耀眼的光芒。她戴着最普通的黑色面具，但這黑色遮擋只更襯托出她魅惑的雙眸。

她從不做任何變裝。

菟耳聽到周圍的竊竊私語。

女主人，也就是這次的任務委托人，前來迎接她們。她和酒诔假裝親密地握手輕擁，然後低聲說：“怎麽是兩個人？”

酒诔稱贊她的項鏈和耳環，搭住菟耳的肩，“我妹妹也來湊湊熱鬧。”又不經意問道：“你家小姐呢？我還想着她們年紀差不多，可以玩在一起呢。”

女主人似乎有些不安，說她今天有事，潦草地祝她們玩得愉快，并未回答過多。

搭在菟耳肩上的手輕拍了下，随後緩慢移開。指尖輕輕劃過菟耳後背，又扯起頸後的緞帶蝴蝶結玩了玩。酒诔輕聲笑道：“她心理素質不行啊。”

菟耳順着她的意思，也笑了笑，藏在裙擺裏的手卻悄悄握緊。

這是她的第一個任務。

男主人出場的時候全場爆發出掌聲，他年紀比女主人大了不少，身材卻很結實，看起來是常年去健身房的那種人。

在音樂聲中，酒诔給菟耳遞了一塊蛋糕，低聲道：“知道怎麽做嗎？”

見菟耳并不說話，酒诔用下巴點點桌上裝飾用的白芍藥花，“待會兒他估計要去洗手間。你量力而行，要是不行就回來，第一次，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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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耳吃了一小口蛋糕，奶油不是甜的，反而有些薄荷海鹽的清爽。她很喜歡這個味道，又吃了一口，然後才點點頭。

“別吃太多，小心待會兒全吐出來。”酒诔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說話間，男主人已經放下酒杯起身離開。菟耳從桌上抽出一捧白芍藥，握住濕潤的枝條。葉子被剪去，只剩下一個小凸起，摸着微微地紮手。菟耳感覺手上出了點汗，但花是冰涼的，多少穩定了她慌亂的心髒。

她把藏在假發下的小膠囊拿出來捏碎，同時屏住呼吸。粉末灑在潔白的花瓣上，它們迅速溶化在花瓣上的水珠裏，微微的腥臭被白芍藥本身的濃郁香氣覆蓋。這個動作是隐蔽的，周圍并沒有人注意到她。菟耳把花捧好，追上男主人的步伐。

“叔叔。”她叫，努力克制心底的惡心和恐懼，保持外表至少是聲音的清純可愛。幸好她的面具幾乎擋住整張臉。

男主人回過頭，友好地問：“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有個姐姐叫我把這束花送給您。”

“……啊謝謝，是哪位姐姐呢？”

菟耳想了想，描述了女主人的樣子，“姐姐說要讓叔叔好好找一下這束花的特別之處。”

男主人把花湊近了些。

酒诔的毒藥藥效發揮地很快。男主人聞了花，又拿手撥開濃密的花瓣，粉末通過鼻子和皮膚進入血液。他很快就沒有力氣站着了，只能仰面躺在地上，用麻痹的手努力從口袋裏掏手機。

菟耳用腳尖把手機踢開。她撿起白芍藥，把它丢進洗手池，水龍頭開到最大。花瓣被沖散，毒藥粉末也随着一起進入下水道。等她再折回去，看見男主人費勁地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喘粗氣。

吸入的毒藥粉末顯然不足以殺死一個健壯的成年人。

菟耳從裙擺暗袋裏摸出一個小針管，拔去針頭上的塑料殼，她瞥向針管裏淺黃色的液體。粘稠的液體沿着塑料內壁輕輕滾動，放大手顫抖的幅度。

酒诔給的毒。她擅長這些。

男主人說話時只剩下氣聲，“你……”

菟耳把針尖抵在他的喉嚨。

只一瞬間，她想到姬西桃的刀尖抵在喉嚨上的觸感。冰冷的弧線貼近皮膚，而屬于姬西桃的香水味和體溫也同樣洶湧。

當時的姬西桃，也是這種感覺嗎？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會對抹殺一個陌生人的生命無感？

她覺得惡心。但身後的目光如同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如果她不下手，死的就是自己。

菟耳閉了眼，輕聲道：“對不起。”

菟耳記住了對方的唇和充滿鐵鏽味道的吻。

她知道她需要活下去，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個吻。

活下去。

“你知道你有點像姬西桃嗎？她也會跟目标說對不起。”

菟耳猛地回過神來，感覺到一絲陰涼爬上脊背。細白柔軟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恰似花蛇輕輕靠近獵物。

她咽了口唾沫，低下頭，聲音出奇的平靜，“姬西桃是？”

“哦，對，是沛藍。她不用姬西桃這個名字好久了。”酒诔拍了拍菟耳的肩，“走吧，趁還沒人發現。”

菟耳離開前最後看了一眼宴會廳，慘白的燈光照得每個人都蒼白如紙。

菟耳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踏進高中校園會是這樣的情景。她穿着不是很合适的校服，戴着黑色假發和美瞳，僞裝成一個學生的樣子。

“學生嘛，有時候就是會因為壓力太大跳樓啊。”

菟耳想起，說這話的時候，酒诔用食指和中指夾着一張照片遞過來。證件照上，女生梳着高馬尾，戴着黑色細框眼鏡。

她見菟耳不解，卻沒有再加解釋，只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特別是這種安安靜靜的學霸。”

下課鈴恰到好處地響起。下午的課程也結束了。學生們從教室中湧出，嬉笑打鬧着走向食堂。整個學校瞬間熱鬧了起來。

菟耳逆着人流找到高三一班。

學生們穿着統一的校服，女生們大多紮着馬尾，有不少女生臉上都有些薄粉。有些男女緊靠着肩走在一起，有些女生手挽着手大聲談笑，有些男生把籃球砸得哐哐響，叫同班先去打一場再吃飯來得及。

語言裏夾雜了太多菟耳并不懂的詞彙，這些詞彙關乎學校、課業、友誼、糾紛、抱怨或玩笑，鮮活地像是樹蔭下開放的金黃色小野花。菟耳像是跌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的感官瘋狂吸收一切新鮮事物：桔黃色的斜陽，纖細手腕上的手表和彩色皮筋，有些髒的白色布鞋，黑板，未擦去的科目名稱和公式，粉筆灰，堆滿資料的課桌，散落的各種奇形怪狀的文具。

空氣中散發着獨特的味道。它獨屬于學校。

她似乎害怕被這熱烈的氣息灼傷，不敢駐足細細觀察。

眼花缭亂的菟耳終于在學生稀疏的教室裏找到了她的目标。

學姐正托着腦袋看窗外發呆，她的馬尾乖巧地垂在肩頭。她的前桌同她告別，出門的時看到了菟耳，男生好奇地問：“同學，你找誰？”

菟耳頓了頓，才笑道：“我找一班的班主任。”

“哦，今天下午沒他的課，你晚自習前再來吧。”男生說完就走了。

門口的談話吸引了學姐，她轉過頭來，也看到了菟耳。菟耳順勢沖她笑了笑，把窗戶打開一點，“學姐，我聽說你是廣播社團的社長，能向你請教一些事嗎？”

然後借口自己害羞，不好意思在走廊表演，把學姐拉到了最高層。這裏是實驗室，平時不會有人來，欄杆疏于清掃，積了厚厚的灰塵和鐵鏽。學姐對她并沒有太多防備，至多只顯露出了一些不悅。

正是傍晚，天空呈現出一種如夢境般的深紫色，太陽落下去的地方還殘留着燦爛的橘黃，雲層是深淺不一的墨色，在燦爛的底布上暈染開來。

“今天的天真好看。”菟耳靠在欄杆上，說出了一句計劃之外的話，“這就是學校嗎？”

學姐側過頭看了看遠處，又低頭看手表，“你是高一學生吧？學期初不是辦了社團招新大會嗎？那個時候你沒來參加嗎？”

她的頭發在微風中輕輕飄揚，瞳仁在夕陽的光線下呈現晶瑩的琥珀色。

那真是一雙美麗的眼睛。一雙連生氣都溫和的眼睛。

菟耳在瞬間想到，如果自己正常長大，能不能也像她一樣成為未來一片光明的好學生呢？她當然無法想象學校生活的具體細節，也無法想象到底什麽樣的才算“前途一片光明的好學生”。

學姐半邊身體靠在欄杆上，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不——不該這樣，這一切不該這樣。

她不該如此輕易地判斷如何讓一個無辜的人死去，也不該如此順利地接受雙手的鮮血。

菟耳向前半步，她原沒有這樣的計劃，但當下，這句話卻脫口而出：“不要搶保送名額了，快走，去人多的地方。”

她說得極輕極快，好像故意只讓她和學姐聽清。

學姐皺了皺眉，“你什麽意思？”

“快走，會……”

菟耳的話還沒說完，眼前忽地刮過一陣疾風，刺激得她眯起眼。

剛剛的絞痛和恍惚持續到她看着學姐的身體墜下樓。

她黑色的長發散在潔白的校服外套上，身下氤氲出深紅色的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