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桃18】人偶

【桃18】人偶

酒诔這個人并沒有藏着掖着拐着彎子說話的毛病。如果說誰要有這個毛病,姬西桃只想到菟耳。

現在酒诔的屍體就躺在姬西桃的面前。她睜着眼,深紅色的眼瞳注視着窗外藍天。子彈穿透她的喉管,卻一滴血都沒有流。

姬西桃在等血流出來。

這一個片刻姬西桃真的想了很多。不知道酒诔自殺時會不會有走馬燈,總之姬西桃替她走馬燈了一回,從她們不打不相識,到求她收留菟耳,到她受傷後順理成章隐退。

等等。似曾相識。

姬西桃忍住內心的不适,靠近了酒诔一點。

血已經在她身下蔓延開來,血腥氣令人作嘔。酒诔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透明,靈力在小小的房間內波動。怎麽看都已經死透。

姬西桃嘆一口氣,打電話給公孫,讓他來确認。

她坐在角落有一半被熏成黑色的竹椅上抽了好幾根煙。灰白煙霧和屬于酒诔的靈氣混雜交織在一起,散在空氣中。

等她抽到第三根,公孫來了。酒诔的死亡進程已經到了最後,她變作一條纖細的豔紅的蛇。她最後的餘波化作一陣風,吹亂了姬西桃的頭發。

還沒等她徹底化作靈力消失,公孫接到了一個電話。他聽對方說了幾句,轉頭向森林裏走了幾步。姬西桃聽不見他說話了。

姬西桃跟着他走了出去,傷口的疼痛這才侵襲到她的意識中。她沒站住,一下摔在了冬季的枯草坪上。

細碎的枯葉枯枝紮疼了身體。但她無所謂了。

公孫要給姬西桃緊急處理傷口。姬西桃便抱着半邊沖鋒衣和打底衫,沉默地看着車廂外茂密的叢林。

疼痛到最後就成了麻木,或許是止疼藥起了效果。姬西桃說:“打個暖風吧,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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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擡手測了下她的額溫,“低燒。我去給你拿個毯子。”

姬西桃擡起頭,看見酒诔拿槍對着她自己。姬西桃甩了甩頭,不再去看車窗上虛幻的紅色影子,拉住公孫的衣角,輕聲道:“陪我一會兒吧。”

公孫頓了頓,難得語氣放緩道:“去給你拿毯子。你等會兒。”

姬西桃裹着沖鋒衣等他,沖鋒衣內抓絨內襯蹭在皮膚上,粘在上面幹涸血跡讓它沒那麽柔軟了。等了會兒,姬西桃打開車門,看見公孫站在屋門口抽煙,然後一腳把本就破爛不堪的門踢出了門框。

姬西桃喊他:“冷死啦!你再不來我自己開走了!”

公孫又進門繞了一圈,出來後熄掉了手上的煙,簡單打了個電話。

他打開後備廂,把一條淺藍色的毯子扔到姬西桃身上。靠近的時候姬西桃聞到濃烈的煙草味和草木泥土的氣息。

一瞬間姬西桃想到菟耳的眼睛。她流着淚的眼睛。以及那個輕盈的吻。

姬西桃拉住他的衣領,閉上眼湊了過去。

沒有迎面撞上他,公孫躲開了。他摁住了姬西桃受傷的手臂,冷聲道:“別越界。”

菟耳的樣子消失了。

“嘶痛死了!”姬西桃用另一只手打他,“拒絕就拒絕,憐香惜玉一點行嗎?”

“忽然發什麽瘋。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打開車門坐上駕駛位,“睡會兒吧,我看你是燒糊塗了。”

姬西桃覺得自己确實是糊塗了。她尚能通過性和向山換取些情報,但這套在公孫身上完全行不通。她躺倒在車後座,這才發現靴子上還沾着不知道誰的血。

可她的腦子裏還是不自覺在想菟耳,想自己對她說“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你不用再做這些”。

姬西桃覺得惡心,于是又去想酒诔,想她說:

——我不會死。

姬西桃知道哪裏不對。

她确定酒诔已經死了,在一點好處都沒有的情況下,酒诔怎麽會洩露信息然後心甘情願赴死?不不,應該再往前——姬西桃不确定為什麽酒诔會洩露信息,也不清楚她何時有了那麽多人的信息,更不知道她從哪兒弄來的符箓。

上一次酒诔借菟耳逃走而退居邊緣,那麽這一次,她能借助死亡得到什麽呢?

公孫送姬西桃到她家樓下,然後又出去接了個電話。姬西桃下了車,目送他那輛破爛小車急速駛向街角。

這通電話似乎告訴了他一些新的事,不然他不會那麽着急。

姬西桃揉了揉還有些疼的太陽穴,上樓去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處理了一下臉上的灰塵和血漬,準備好待會兒要用的東西,然後去小便利店買了一包煙。

深夜無人,禿頭老板看她站在店門口抽煙,向姬西桃搭話:“美女,這麽晚了還一個人出來?”

明知故問。姬西桃靠在店門口,把半支煙滅在腳下,笑道:“剛下班。你們營業到幾點?”

“一點吧,今天沒什麽人,打算早點關門。”

姬西桃把目光投向外面基本全部關門的其他店面,敷衍道:“這麽晚關門,挺辛苦的。”

“害,多賺點錢嘛,閑着也是閑着。你一個年輕女孩子,早點回家吧,一個人可不安全。”老板擺擺手,說。

“好。”姬西桃笑了笑,關門離開。

離開便利店的燈能照到的地方,姬西桃避開攝像頭,在一條巷門口站着,等深夜回家的人。

等到一點左右,便利店也關了門,姬西桃才終于等到一個騎着電瓶車回家的男人。她在他後面跟了一會兒,看準時機用一只蠱蟲咬了他。等他摔倒在地,又等了會兒,姬西桃才上前搶走他的電瓶車,順便用一直揣在兜裏的工具絞掉了車牌。

幸運的是,電瓶車的電池還算充足,還有一塊備用的;不幸的是,它就算開到最快也嫌慢。姬西桃徑直離開小鎮,往酒诔所在之處去了。

不知道天亮前能不能到。

等姬西桃氣喘籲籲爬到酒诔所在的那個小破竹屋時,陽光剛剛從深橙色轉為金色,樹林的陰影裏閃動着深沉的藍色。酒诔所在的小竹屋就被籠罩在這樣的深藍色陰影裏。

她确認了一下屋內沒人,才小心翼翼從早就沒了門的門框裏進去。

屋內陳設一如昨日。甚至那兩位的屍體都沒絲毫挪動。陽光透過側面窗戶投射進來,公平地将所有溫暖和光明分享給屋內人與蝙蝠的屍體。

血跡已經幹涸成深褐色,燒焦的皮毛散發着某種腐爛的臭氣和詭異的香味。姬西桃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氣,企圖驅散一些惡心的氣味。她慢慢往前挪動,小心避開所有東西,以免留下有人來過的痕跡。

現在,姬西桃又來到了酒诔面前。

她躺在那兒,紅色的長發在陽光照耀下如同火焰……等等。

所有靈族死去後都會化作靈力,昨天姬西桃也明明看見她變成了蛇,雖然沒看見她消失,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該變回現在這個樣子。

沒有血。昨天面目明明被血染遍,明明已經……

姬西桃深吸一口氣,蹲下身細細查看。“酒诔”閉着眼睛,面容木讷,皮膚蒼白,額頭上有一個黑色大洞,卻沒有任何液體流出來的痕跡。

她顫抖着手,上前去觸摸了她的皮膚。冰涼的,比真人的皮膚更硬,更光滑。這一下觸摸讓姬西桃忘卻了酒诔死去的場景,她翻動這具身體,看見身體腹部也有個大洞,衣物被燒出黑邊,內裏的皮膚也是,透過焦黑的皮膚,裏面沒有任何肌肉和血液。

姬西桃探進一根手指,摸到了空腔裏變形的子彈。

這絕不是靈族,甚至要懷疑這是不是生物。

不是生物。姬西桃似乎隐約想到了什麽。

她後退半步,不再管會不會留下自己的痕跡,在地上坐下,摸出一根煙點着。

她慢慢回憶着遇到菟耳後的所有經歷。不是生物,那麽——

人偶。

那個人偶師。

人偶師做了滿牆的人偶,與正常人比例相似的人偶肢體散落在角落。姬西桃記得自己殺死他的時候,他正在做一只手。那只手還未做完,但已經足夠精巧。她摸過那個材質。她努力從記憶裏抽取曾經握住那只手的觸感,再将它與面前的“酒诔”聯系起來。

記不起來。那個人偶師肯定已經死了,那麽,還有更多的人偶師。

如果面前的是人偶,它代替了酒誅自殺,而人偶本身無法模拟靈族死後的消失,所以在它自殺後,所有的景象都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障眼法。

而菟耳正好會人類的道術。以及那些傳訊符,也很可能就是菟耳給的。

那麽,什麽法術能讓人偶動起來?

再想想,姬西桃,再想想。

那個人偶師說——言漆呢?

店主言漆。那個說簾子壞了要菟耳幫忙看店的店主,那個人一定知道什麽,她——或是他一定和菟耳有聯系。既然在蟬冰市,那就要從那兒的主要種族常冬族開始查。

煙灰落到腳下。姬西桃把煙蒂扔到地上,起身走出小屋,從口袋裏掏出一根能量棒吃了,然後往電瓶車停靠的地方奔去。

想來昨天公孫接到的電話應該也與這件事有關,他回屋确認酒诔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既然他沒當場做出反應,那麽他當時确實以為酒诔已死。第二通電話應該帶來了新的消息。

或許他們也已經知道了。

取了電瓶回到小屋已經上午十點,他們估計也要來了。

姬西桃從外面撿了一些枯樹葉和枝條堆到人偶身上,然後把兩個電瓶都扔到枯葉堆裏。她點了最後一只煙,然後用打火機點燃幾處枯樹葉堆。

火苗瞬間騰起,火舌舔舐着人偶,很快将它身上的衣服燒盡。肢體并不易燃,但姬西桃仍看見它開始慢慢熔化。

她往後退出門口,遠遠地看見火焰已經靠近了電瓶。

她抖掉煙灰,用腳把它們碾進土地裏,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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