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桃17】叛徒

【桃17】叛徒

啊,母親。

雖然早有預料,但這句話從菟耳嘴裏說出來,還是讓姬西桃感到絕望。

那不是真正的情蠱。

她的母親顯然不想她重蹈覆轍,或者她痛恨那些殺人害人的蠱術,所以才告訴女兒那根本沒有效果的配方。

姬西桃終于明白菟耳她知道情蠱的存在,情蠱之後她不過是逢場作戲,她們之間的關系或許和她與之前那個養父沒什麽區別。

她回避了這個問題,努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靜,“你做的倒是很幹脆利落,看來你也已經适應這行了。”

菟耳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說話時尾音帶着顫抖,“你那天說我們可以一起走。我們可以一起走的,但……不是以那種樣子。我不想再做一只金絲雀。姐姐,你能明白嗎?”

姬西桃太明白了。

曾經的她也曾妄想獲得一段平等而自由的關系。只是她所處的世界,“平等”和“自由”一樣,都是她無法觸及的奢侈品。或者說,背負着無數生死債的她,哪還配得上這兩個詞?

現在,菟耳将這兩個詞再次放到了她眼前。

姬西桃忽然覺得恐懼。

她習慣了将自己的東西緊緊攥在手中。

若是要平等而自由地愛一個人,那就必須要打開牢籠解開鎖鏈,承受患得患失的痛苦。

姬西桃擠出一個笑來,道:“你已經逃了這麽多次了,我為什麽還要再糾纏?我答應你,種在你靈核上的蠱雖然與我相連,但我不會再調用它。就當是我送你的告別禮物吧。”

“……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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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你走,也放我走。我累了,菟耳。”姬西桃在菟耳之前坐的椅子上坐下。

柔軟的椅子。屬于菟耳的氣味若隐若現。

“我不會放棄。”菟耳的眼睛盯着姬西桃,與剛剛不同,這回她的眼睛是清晰的、堅定的,“我們會一起逃的。”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伸手拿起燭臺朝姬西桃走去。燭光在她眸中晃動。

她低下頭,另一只手觸摸愛人的臉頰。

菟耳說:“因為我愛你。”

姬西桃感覺到熟悉的溫度。

她湊過來,呼吸撲到她鼻側——姬西桃閉上眼。

像是月光落在她唇上。菟耳的吻是輕盈的、若有似無的。

正如現在的她。

蠟燭滅了。姬西桃聞到空氣中略微刺鼻的煙味。四周陷入黑暗,冷白的月光消失了。

“現在我們都該走了。再見,西桃。”

菟耳這樣說着,然後房間內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

短暫的秋天很快過去,寒風凜冽,幹枯的樹葉被風卷起又吹散,直至所有樹上只剩幹枯枝丫。

十二月份,下了第一場雪。新雪是蓬松的,踩上去的時候雪沒過半只鞋。公孫遞過來一杯熱牛奶,杯套內夾着一張紙片。

“道士?”姬西桃把那張照片晃了晃,雪落在上面,把墨水洇開一片。

“友安派最近在追查你,為首的人叫屠維,是掌門人的第三個親傳弟子。”公孫打開他的杯蓋,姬西桃聞到咖啡的苦味。

“以前不都是叫別人去的嗎?我去更容易暴露吧。”姬西桃說,頓了頓,皺着眉不爽道,“還有,為什麽你喝咖啡我喝牛奶啊?”

“因為我不失眠。”公孫摁住姬西桃搶他杯子的手,“你對他為什麽能查到你不感興趣嗎?”

對啊,殺人的是烏蘭族,姬西桃現在的身份又不是。

“有人在洩露信息。”公孫說,“我覺得你可以去問問。”

“這種事照理來說是你去做。”姬西桃說。

公孫停下腳步,聳了聳肩道:“我又不殺人。”

友安派在一座小鎮的道觀裏,人們常去祭拜,他們也會為人們做些祈福的法術。姬西桃猜測應當是之前執行某個任務時不小心讓人瞧見了,鎮裏傳出蠱女在為非做歹的流言,一時搞得人心惶惶,友安派了屠維跟進此事,以此在百姓中樹立威望。

其實姬西桃已經不記得是哪個任務露了餡,反正現在只要速速解決目标就行。

對付這種人最簡單,只需在某地放出謠言,過兩天他們就會自己送上門來。謠言也簡單,粉頭發的蠱女忽然再次出現,她長期收集奇花異草,似乎在謀劃一件大事。

于是姬西桃某日順利在森林遇到了前來勘察的屠維三人小隊。另外兩個修為不夠深厚,身上法器也不多,看來不過是充當苦力的。屠維則穿一身過分精致的大袖道袍,腰帶上挂了諸多荷包,裏面都是符箓和法器,他最後甚至掏出了一顆丹藥。

看來友安派并不如情報中那麽貧困,或者,屠維背後還有更大的靠山。

這種小派系姬西桃見多了,表面上是保護民衆安全,背地裏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姬西桃沒讓他把那顆丹藥吃下去。捏着看了看,不像有解毒效果,可能是被騙了。

屠維倒在地上,姬西桃幹脆在他面前蹲下,以最大的耐心問道:“你是從哪兒查到我的?”

他不說,怒道:“要殺要剮随你便!”

姬西桃無奈地把那顆丹藥遞到他眼前:“解毒的藥吧?如果你告訴我,我不僅不殺你,那些法器這顆丹藥我都會還給你,這可是只賺不賠的買賣。”

“我不會出賣……”他說。

姬西桃已經聽膩了類似的說辭,說道:“蠱毒可不是随便一顆丹藥就可以解的,如果給你丹藥的人對你說它可解蠱毒,那麽很顯然,一開始他就沒有把你當隊友。”

“你胡說!”

“是不是真的,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姬西桃把那顆藥丸扔到他手心,順手召出蠱蟲在他腦門咬了一口。

他很快就死了。毫無意外。

姬西桃煩躁地把鞋上的泥土在他衣服上蹭掉。什麽都沒問出來。

人族道士的東西上多少有些特殊符文,烏蘭族會被那些符文傷到,所以那些法器對于姬西桃毫無用處。

真是一點油水都撈不到。

當姬西桃以為屠維一行人的慘死足夠震懾其他蠢蠢欲動的小派系時,公孫卻告訴她信息仍在洩漏,甚至越來越精确。

更多派系加入了這場捕獵。

是的,捕獵。所有被洩露信息的刺客就是被标記的野獸。

組織內的氣氛開始緊張,一時間人人自危。姬西桃得以延緩任務,專心煉蠱。

蠱可以拿來審訊,懼蠱更是。姬西桃之前提供過它。

她當然知道他們要懼蠱做什麽,她說:“有我這個下蠱人在,審訊效果會更好吧。”

公孫斜睨她一眼,“我當沒聽見,你專心煉蠱就行。”

姬西桃納罕明明最近努力幹活了,怎麽還油鹽不進的。好吧,專心煉蠱也行,正好有大把時間來修煉和研究新的蠱術。

只是一個人在家裏的日子裏,姬西桃總是會夢見菟耳。好像習慣了她在的略顯擁擠但溫暖的房子。

如今這兒又只有她一個人住,而菟耳存在過的痕跡依舊存在。

至少,姬西桃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抹除它們的意思。

她仍想着那天的吻。

她想,她們應該是需要彼此的。

要試試嗎?要賭一把嗎?賭——飛出籠子的鳥,會心甘情願停留在她的肩膀。

或者,準備一條足夠長的鐵鏈。

姬西桃開始搜索互聯網角落裏那些粗心大意的人留下的關于情蠱的痕跡,不死心地浏覽所有關于情蠱的小道消息或是謠傳,她不再相信母親的情蠱方子,轉而去信任那些散落的信息。

她煉制了好多情蠱,為了什麽方子都能試一遍,她就去去酒吧裏勾搭一只小白鼠。

但她似乎沒有成功過,或者說,她總是在成功前就厭倦了同她們相處。處理屍體太麻煩,所以她幹脆在同一人身上反複實驗。

有次小白鼠一號從姬西桃這兒逃走,她知道小白鼠一號時日無多所以沒去追她。

小白鼠一號的死第三天就傳到了她耳朵裏。周圍的人只以為她意外生病,給姬西桃省去了不少麻煩。姬西桃甚至去參加了她的葬禮,遺照上她紮着小辮子,笑得有些僵硬。

不及菟耳好看。

在姬西桃尋找小白鼠二號的時候,公孫給了她新的任務。

那是新年過去不久,姬西桃見到了酒诔。姬西桃覺得上次見酒诔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她們已經很久沒聯系了。總之姬西桃先見到了她的照片,然後和兩個人一起見到了她。

她是這次集體狩獵的目标,那個洩露信息的罪魁禍首。

公孫當然沒事先告訴姬西桃,直到見到那頭紅發,姬西桃才意識到一切原委。組織歷經一個多月的內部消耗,終于揪出了這個不起眼的幕後黑手。

他們還沒發現她和酒诔私下交好。

此時這個一年前就退出組織中心的女人正盤腿坐在茶桌上,面前擺了一杯完全涼掉的茶。她回過頭看向開門而來的人們,子彈在她身後的竹窗上留下燒焦的痕跡,也在她身上留下溢血的傷口。

她全然不顧鮮血已經染紅她的裙擺,笑道:“不用動這麽大的陣仗吧,我只是個普通的蛇靈而已。”

旁邊的人首先舉起了槍,姬西桃幾乎沒有思考,下意識一腳踹倒了他。剩下一個人将槍口對準她,姬西桃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

窗外呼啦啦飛進一大片蝙蝠。那人驚叫一聲,拉開了炸藥。

空氣裏彌漫着血腥氣和爆炸後産生的刺鼻氣味。

“你腦子有病是不是?”姬西桃不顧身上沾滿灰塵和碎肉塊,一把上前薅住酒诔的衣領,“閑着沒事就回來幹活,得罪上頭找刺激嗎?”

酒诔睜大眼睛,蛇類尖細的瞳孔裏閃出不恰當的無辜的光,她的眼睛轉了轉,忽然猛地把姬西桃往邊上一扯。一顆熾熱的子彈從她們耳邊擦過。

“等會兒再來收拾你……”姬西桃咬着牙道,掀起旁邊茶桌上的茶壺向後砸去。

回過身,姬西桃看到一人已經躲到門外牆後,半個袖口露在外面。地上是另一人已經炸毀半邊的屍體,不知道是誰的血液,仍在灼灼燃燒的部分皮毛,幾只被炸傷還在角落掙紮的小蝙蝠,以及稀碎的灰黃色陶片。

“需要幫忙嗎?”酒诔在身後出聲,她遞來一管淺黃色的液體。

“滾。”姬西桃說。她一邊把椅子往外一拉躲到後面,一邊在地上找到了她需要的東西,“躲窗戶後面去。”

對方終于耐不住性子,端槍朝裏面看來。姬西桃瞄準她,開槍。

粗陋的竹椅顯然撐不住太多子彈,但姬西桃已經将一只蝙蝠引至那人身後。攜帶了酒诔的毒素的牙刺進女人的皮膚,一瞬間的驚詫和麻痹足以姬西桃開槍殺掉她。

最後一顆子彈順利穿過她的腦袋。血液過了一會兒才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窗臺。

姬西桃這才注意到身上的燒傷擦傷以及被流彈擊中的手臂。她穿着黑色衣服,看不出來血流了多少。她站起身把竹椅踢到一邊,槍也丢到一邊,用還能活動的手解開外面的沖鋒衣,裏面貼身保暖衣的袖子已經被血浸透,看不清傷在哪裏。

還有懸而未決的事,管不了這個。

姬西桃回過身看向酒诔,她靠在窗邊,正低頭梳理自己的紅發。

半晌,她擡起頭,笑道:“你現在要放我走,還是完成任務呢?”

姬西桃冷笑道:“抓你回去審問。”

“我只是用傳訊符随機向道觀散了一些信息。”酒诔歪着頭道,“我沒有料到是你來做這個任務,看來菟耳的計劃要泡湯了。”

“符箓?你哪兒來的傳訊符?等等,這和菟耳又有什麽關系?”

對方卻不急不躁,“無論你做什麽決定,這都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

姬西桃知道這話的意思:要麽自己放走她而她們再也不見,要麽自己親手殺了她。

“為什麽?”姬西桃問。

酒诔微微擡起頭,她的眼睛在室外陽光的照射下呈現出半透明的紅色,純粹的紅色。她翻窗進來,在地上搜了一圈,找到一把合适的□□。她擡起手,槍懸挂在她和姬西桃之間。

“來吧。”她說。

姬西桃擡手去奪槍,卻被酒诔抓住了手。

“我不會死。”

酒诔握着姬西桃的手,姬西桃的手握着槍——酒诔将槍口對準了自己。

姬西桃感受到她手上用力。

“酒诔!你他媽瘋了嗎——”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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