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菟12】約定

【菟12】約定

見到姬西桃完全在菟耳意料之外。更在她意料之外的是,時隔幾個月再見到她,之前那些絕望與恨意竟全然消散,她能想起來的都是過往無數甜蜜細節。

菟耳也不知道自己抽的什麽風,才對姬西桃說出“我們會一起逃的”這種話。

即使她知道姬西桃對她做的一切,包括囚禁包括下蠱,她也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可悲,但她确确實實感覺被姬西桃愛過。

姬西桃對她的愛,是對寵物的愛吧。菟耳害怕不被需要,害怕被抛棄。哪怕姬西桃只是把她當做寵物。

菟耳意識到自己無可救藥地喜歡姬西桃。

她還希望、幻想——或者欺騙自己,姬西桃沒有下真正的情蠱是因為,或許姬西桃有哪怕一點——一點也好——需要她,需要一個作為“人”的她。

雖然菟耳向公孫說過不介意繼續和酒诔住在一起,但不用猜也知道她會被安排到其他地方,甚至酒诔也不會再留在這裏。

酒诔還嘲諷她,“你不會是不敢一個人住吧?放心吧,沒有我看着你,公孫就是學會分身也會看着你的。寫符這件事可不是什麽靈族都做得來呢。”

菟耳不知道該不該信任她,所以閉了嘴沒說話,直到整個房子被漸漸清空,菟耳才終于避開搬家的工作人員和公孫的監視,對酒诔說:“你想不想徹底離開組織?”

對方略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夾在指間的煙燒了大半也沒吸一口。

酒诔半晌才說:“你是有辦法?”

“理論上有。”菟耳說。

“幹這行沒什麽不好,等你熬出頭就可以和沛藍雙宿雙飛了。”

“……我不想這樣活着,也不想和她以這樣的方式在一起。我想……變得正常。”菟耳的聲音低下去,下一秒看到酒诔無奈的笑,才意識到罵了她們,只好飛速道歉,“沒有冒犯你們的意思。”

酒诔這才把煙放到嘴邊,灰藍色的煙霧在她指尖燃燒,透過那稀薄的煙霧,菟耳看到對方望向遠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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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有屬于蛇的細長瞳孔。

酒诔笑了一聲,道:“果然還是年輕人有理想。我不介意你把我當試驗。說說你的想法?”

“我認識言漆,那個常冬族。她能做出和人一模一樣的人偶。”菟耳強迫自己正視天敵的眼睛,刻在基因裏的恐懼讓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我之前放過她兩次,所以她會幫我們的。”

“哦,那個三小姐。”酒诔吐出一口煙霧,又用手揮開,“你那麽肯定?那你怎麽聯系她呢?”

“我不确定我會去哪兒,如果我被完全隔離的話,就只能靠你了。”菟耳說。

“菟耳,我不做賠本的買賣。”酒诔又笑,“你怎麽和沛藍一個德行,連求人都不會嗎?”

“如果成功了,你就能全身而退,人偶的假死肯定能蒙混過關。這個報酬你不滿意嗎?”菟耳瞥了一眼門口,确保自己和酒诔的談話絕對私密。

“不是很夠,再加點吧。”酒诔說,“你會不會煉丹?”

“……我會也沒這個條件給我煉。那是給人族道士吃的。”菟耳說。

“據我所知,組織在東洲市有個總部,是煉丹公司。”酒诔笑眯眯道,“光寫符可得不到重視,畢竟人族的需求才最多最大呀。”

菟耳聽懂她的言外之意,沒有接話。

“除了丹藥,人族還有藥酒。從鬥場裏活下來的孩子們,如果沒當刺客,就是去做了爐鼎——或者說,做了他們的食材。丹藥也罷,藥酒也罷,靈族都被當做動物植物,而不是和他們平起平坐的人類。”酒诔吸完最後一口煙,把煙蒂丢到腳下,半晌覺得手上空,又抽出煙盒點着第三支煙,她垂眸笑道,“不該說這些,這煙算是白戒了。”

菟耳恍然明白之前綠皮火車上酒诔說的話了。

“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有個妹妹。以前。”酒诔盯着飄動的煙霧,語氣裏并不抱有希望,“如果我想讓你找到那個吃了她的人渣,你能做到嗎?”

菟耳愣了神,她猶豫道:“我……”

“算了,我自己都找了十年了。說不準那人早死了。我接受你的報酬。”酒诔把半支煙滅在腳下,她難得溫和地笑了笑,“留點東西給我吧,這樣我就能順着氣味找到你了。這可是同作為靈族的榮幸呢。”

菟耳被安排在了一個村子的小破房子裏。負責照顧她——或者叫二十四小時監視她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名叫白翠。當然,房子裏的人不止她一個。

在這個她只看過一次外貌的建築裏,所有侍從都是監視她的人。

菟耳早就猜到,所以故意延長了寫符的時間,故意讓自己生病,但從來沒有一次能夠走出她的卧室和書房。

這種感覺不同于被姬西桃困在蠱室裏,她好像落入了一個更狹窄更精致的盒子,她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菟耳唯一能見到的和姬西桃有關系的人就是公孫。

照理來說公孫應該把她交給其他人管理,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或許是他想借此大賺一筆,總之公孫把她留在了自己名下。菟耳不确定這是公孫自己的主意還是組織授意,所以她要求只能有兩個侍從。而公孫則要求她交出了□□項鏈。

公孫不在乎這把□□,他只在乎菟耳會不會逃出去。

菟耳必須首先想出一個可以聯系上言漆的好辦法。

她避開白翠,私下和每次來送東西的貨郎交好,從他嘴裏套出點無關緊要的消息。

她知道了自己還在中鳶區,但這裏交通閉塞,就算走出了這棟房子,山路也會讓她迷路的。

菟耳想到的第一個辦法是用符箓。她從師父那兒學來的東西不多,再加上時間久了,多少忘了些。她只能自己抓緊修煉,然後自己琢磨那些符箓的制作方法。

還好山裏靈力充足,喝了青荷給的藥後,菟耳覺得修煉輕松多了。

在靈核上的蠱就像是姬西桃留在她體內的一根刺,時常提醒菟耳她的存在。

或許——也像是蚌肉裏的一粒沙子,它會變成一顆珍珠嗎?

與她之前學的追蹤符不同,這回的符箓需要尋人并傳遞信息。她嘗試利用貨郎,不料符箓出去沒多久就斷了聯系,不知去哪兒了。菟耳才意識到只用一兩張符是完全不夠的,要是數量太多又會被發現,而且去到何方也完全不可控。這個方法只好暫時擱置。

菟耳開始要求公孫給她帶書。

把第一箱書送到菟耳手上的是白翠身邊的小侍女,她不喜歡傳遞物品的工作。菟耳接過箱子的手頓了頓,沒用力。

對面這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孩兒吃力地挪動了一下手指,不耐煩地皺眉。

菟耳都能猜到她想抱怨什麽。

如果是姬西桃,應該會反擊吧。

幾乎是下意識地,菟耳擡起手搬箱子,假裝已經托穩。等小侍女松手,菟耳跟着把裝滿書的箱子往前扔了下去。

伴随着撞擊聲、慘叫聲和書籍散落一地的聲音,菟耳往後退了半步,她把手放到背後,沖捂着自己腳的小侍女笑道:“姐姐,我力氣小,搬不動,能不能麻煩你送到我書房呀?”

真惡心。她這樣嫌惡自己的笑。

她蹲下身在書堆裏随便撿了兩本抱在懷裏,轉身往書房走去。虛假的笑意在轉頭的瞬間消失,菟耳擡起眼睛,看見房間門口白翠冰冷的雙眸。

菟耳是不會受罰的,小侍女打小報告的第二天,她就交出了一堆新的符箓,足以豁免她與小侍女間過分的“小玩笑”。

是特權的甜味。

但這樣的甜味是虛假的,她不會擁有永遠的特權。

“離朱,把火符刻到子彈上,你做得到嗎?”公孫趕走白翠後這樣問菟耳。

即使過了很久,菟耳也沒有習慣離朱這個名字。她低着頭默念着離朱這兩個字,反複着直至音節模糊。

還是不習慣聽到師娘的名字。

公孫晃了晃她。菟耳這才擡起頭,笑道:“子彈不一定行,太小,而且它本身有溫度,可能會破壞符文。刀具匕首之類我倒可以試一試。”

公孫猶豫了下,沒有馬上答應。

“你可以給我沒開過刃的。而且我有什麽好逃的?這裏有吃有穿多好啊。”菟耳聳聳肩,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不能用符嗎?直接把符箓貼到刀上多方便。”

“效果肯定沒有直接刻上去好,而且刻上去的持續時間也比一次性的符要長。如果是給烏蘭族或是靈族用,或許道具暗器更合适吧,你們應該也用不慣符。”菟耳做出純真笑容,“刀具只是實驗,我保證如果成功,效果肯定比符好,也比符更有隐蔽性。”

公孫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心領神會地眯了眯眼,笑着點了頭。

跟商人只要談利益就好。

菟耳收到第一包小型飛刀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公孫将菟耳的情況上報了組織,但沒有完全公開她的情況。只要菟耳能私下為公孫提供別的利益,例如可以高價售賣的镌刻了符的飛刀,他就會給自己更多特權。

飛刀很小,屬于暗器,沒有學過如何用它們的菟耳甚至都捏不穩。這樣一來,公孫既可以私下出售暗器,又不用擔心菟耳通過武器逃走。

現在菟耳要做的就是一邊敷衍公孫,一邊找到可以聯系外界的方式。

秋季短暫,住在山裏這樣的感覺格外強烈。山外樹林變成深紅、深綠與枯黃交雜的一片,鳥鳴日漸稀疏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增加的烏鴉的身影。

菟耳終于等不下去了。之前她不止一次散播了離朱的名字,按理只要師父或者青檀青荷任何一個人聽到“離朱”在做某事,都應該直接來找她,但他們沒有。酒诔杳無音信。公孫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也就是說他花了更多時間盯着姬西桃,或者是沉浸在他的私人武器販賣生意上。

現在,她不得不努力自救了。

意識到這一點時,菟耳站在窗邊,看見外面飛過一只長叫的烏鴉。

她自言自語道:“師娘,我該怎麽做?”

秋雨來得急,菟耳被雨聲吵醒時,窗簾沒拉,外面路燈把閃爍飄忽的燈光投進來,也順便投出了另一個影子。

她起身摸出枕頭下的一支飛刀,走到窗邊,看見一只豔紅的蛇躺在窗臺上,它全身被淋濕,鱗甲反射着橘黃的光。它擡起頭,吐了一下蛇信。

酒诔?

為了防止菟耳逃跑,夜間窗戶都會鎖上。菟耳想都沒想,用睡衣包了手,然後猛地砸開了玻璃一角。她避開尖銳的玻璃棱角,把她抱進房間內,疾步走衣櫃邊從裏面扯了一件毛絨衣服給它包上,然後直接塞進衣櫃深處。

冷風從裂口裏灌入,雨水噼裏啪啦闖進來。菟耳剛關上衣櫃門,就聽見房門被打開,白翠闖進來,見菟耳站在床前,緊張神色這才淡去些許。

她怒斥道:“你給我出來!”

菟耳站着沒動,她感覺到手上傳來的疼痛,也感覺到剛剛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襟。

白翠走過來拉過菟耳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走廊燈光下。

菟耳跌跌撞撞到了走廊,在明亮燈光下,她不得不眯起了眼。她低着頭,看見身上米色睡衣長裙前襟被染成深色,還帶着星星點點被蹭開的血跡。

她把手背到身後,一邊悄悄劃傷手心,一邊低着頭往外擠出幾滴眼淚。她握緊拳頭,指甲嵌進傷口,鮮血便順着縫隙滴落。她聽見了清晰的啪嗒一聲。

白翠看到血的時候皺了皺眉。

菟耳低聲說:“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見白翠沒有反應,她又說:“我都……好久沒出這個房子了,每天就在那兒寫符寫符,是個人都該憋壞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嬌嬌小姐嗎?今晚你就坐外面睡吧。”

她招手叫另一個侍女過來,“你去房間裏搜一下,明早叫維修工。”

菟耳咬緊嘴唇,看見又有一滴血掉在了她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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