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桃24】她的過去
【桃24】她的過去
烏蘭區最美的時節是春季。姬西桃從小就這知道這點。盛春時,數千數萬種花競相開放,無論是野花還是栽培的人工觀賞花,甚至是不少藥草也放出花來。這也是最好的挑選藥材的時間。
姬西桃小時候住在山裏,外面的桃花都開盡了,山裏的才正到最盛時。山頭雨水充沛時更冷些,桃花能陸陸續續開到五六月。姬西桃就是出生于山間桃花最盛的時候。
但她不喜歡桃花。
這是姬西桃離家将近十年後第一次回到這片山林。昔日稀疏的村莊更加荒涼,偏僻山村原本還住着些年輕人,這十年過去,年輕人紛紛去了城市,老房子無人管理,只空下去舊下去。
母親離世後,她并沒有把房子賣掉。現在重新回家,屋內陳設幾乎沒有變動,只是灰塵蛛網厚得吓人,玻璃也碎了不少。
身後的菟耳被嗆得輕輕咳嗽起來,姬西桃揮去面前揚塵,從口袋裏掏出火柴盒點燃了桌上的幾支蠟燭。她用靈力驅趕走房間內的蟲蛇。原本普通蟲類根本不敢靠近埋有蠱的房子的,看來這麽多年了,蠱蟲們終究還是随母親一起徹底離開了。
“我小時候一直住在這裏。我媽媽是土生土長的烏蘭族人,爸爸是外地來此考察的研究員,他和我媽媽在一起後就留在了這裏。”姬西桃說,她拿出紙巾擦了擦桌上的相框,露出灰塵下灰撲撲的照片。
幼年時期的她站在父母中間,只有她身着盛裝,擺着略顯誇張的笑容。
那時的她,是幸福的嗎?
菟耳也湊過來看。
“五月初八。你的生日?”她說。
姬西桃低下頭去看菟耳,她的頭發長了,在腦後紮成一個小辮子,碎發飄落在她鼻尖,以及長長的睫毛上。菟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側過臉看她,又問了一遍,“上面寫的。是你的生日嗎?”
姬西桃愣了半晌,笑道:“是。好久沒過這個日子了,都快忘了。”
“馬上就到五月了,到時候我給你過生日嘛。”菟耳又低下頭去,目光灼灼地盯着照片上的小女孩,“我只知道我是十二月的生日,具體日期沒人告訴過我。等十二月,我們再一起過生日,好嗎?”
姬西桃想答應,可是她沒有說出口,只是生硬地轉移了另一個話題,“我去看一下我媽媽留下的蠱。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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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可以看嗎?”菟耳問。
“我媽媽喜歡巫醫。學那個吧。”姬西桃說。
菟耳撲到她身上。
姬西桃笑起來,任菟耳往自己身上黏,又拖着她踉踉跄跄去鑰匙框裏找鑰匙。
她們用一把鏽蝕嚴重的鑰匙打開了地下室的門。姬西桃剛拿出火柴,就見邊上兩支蠟燭亮了起來。她回頭,看見菟耳已經撚滅了指尖殘餘的火光。
“……符?”姬西桃開口。
菟耳搓了搓手指,将手背遞到姬西桃面前,她的食指松松扣在拇指邊,一束火光就跳躍在她食指關節上。像是一枚戒指。
“最近新學的控火,只能點個蠟燭什麽的,其他我還沒學會。”
姬西桃忽然意識到,菟耳也已經不是之前的菟耳了。但到底哪裏不一樣,姬西桃一時之間還沒有頭緒。
或許她們之間的紐帶也更脆弱。
姬西桃意識到自己再次陷入到之前恐懼失去的漩渦裏了。她使勁把那些想法甩去,然後伸手牽住菟耳的手。
火苗瞬間熄滅,以至于姬西桃甚至感覺周圍空氣都涼了幾分。
“我的天才,收一下靈力吧。”姬西桃笑道,“我想看看這裏還剩多少蠱活着。”
正如姬西桃預料的,所有的蠱種都已經死去,需要長久保持濕潤的壇子幹燥得下一秒就能碎裂,草藥們也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和氣味,成了難辨品種的枯杆和粉末。
可房間內尚還流淌着一絲靈力。
大概是沒有完全散去的吧。
她蓋上壇子的蓋子,輕輕嘆了口氣,将目光轉向書架上的筆記。
“我五歲到十四歲的這九年,媽媽就是在這裏教我蠱術和巫醫的。我想,這裏應該有适合你的東西。等你學完基礎,我大概也能把我之前銷毀的蠱術重新整理出來了。”姬西桃說。
“巫醫?”菟耳問。
“嗯,我以前還會治病呢,只是太長時間沒用,早就把方子什麽的忘光了。”姬西桃擡頭看向書架上的書,“後來某一天,我媽忽然說要我學蠱術,我就學了。”
她忽然頓了頓,說:“沒想到最後用的還是蠱術。”
菟耳正興致勃勃地研究筆記,似乎沒聽清,“什麽?”
姬西桃笑道:“沒什麽。好好學吧,巫醫和蠱術本質都是一樣的,這條路還長着呢。”
她随意翻開一本筆記,都是巫醫的方子。這和她的記憶相符:母親總是在研究巫醫。
“不對啊。”姬西桃喃喃自語。
菟耳放下筆記本看她。
姬西桃撓了撓頭,沒頭沒腦地問:“你知道我那些事嗎?關于我母親那些事。”
烏蘭族的傳統是随母姓,“姬”一直以來都是貴族才能用的姓。
姬之墨,她的母親,是前烏蘭郡主的妹妹。母親一直無意參加奪蠱,在十八歲之前擅自離開了平真府,到朱寨郊區安置了自己。臨走前夜她和她的母親談了整夜,走的時候帶了些金銀,以及一個神秘的罐子。新郡主由她的姐姐接任。
然而直到老郡主去世,也沒人知道那個罐子裏到底是什麽。
來到這裏後,母親和父親相遇,然後生下了她。在姬西桃十五歲之前,她一直都跟着母親學巫醫,對蠱術只是略有耳聞。母親極不喜歡蠱術,很少教姬西桃那些。
這也正常。與其他人想象中不同,害人的蠱術在烏蘭族內也是禁忌的法術,唯一仍在光明正大研究它的,只有平真府裏延續着古老烏蘭族血脈的女人們。
“我是十六歲左右吧,有一天母親忽然要教我蠱術。”姬西桃說,她撫摸着架子上的罐子,“教我如何煉蠱,教我識別,也教我如何給自己解蠱。”
“但是解了蠱,下蠱人就會被反噬。”菟耳接道。
“是。如果我不得不參與到奪蠱——也就是争奪郡主繼承位,那套程序中,我就必須要學那些。”姬西桃說,“我媽當然希望我活着,哪怕會讓我那些’姐妹’死去。”
“但我學的蠱術很少。或者說,我媽的蠱術超級爛的,她從小就沒好好學。”姬西桃不自覺笑起來,“她沒和我正經說過平真府是個怎樣勾心鬥角的地方,所以她死後,我第一反應就是去投靠我的姨媽。那時候的郡主讓我給兩個當時還小的表妹們當陪學。我在裏面拼命學了很多,直到某天聽說,奪蠱是要見血的。”
菟耳似乎嘆了口氣,“所以,你就逃出來了嗎?”
姬西桃點頭,又搖了搖頭,“算是被趕出來了吧。姨媽怕我提前下手,畢竟當時那兩個小家夥還挺喜歡我的。”
趕出來。一個過分美化的詞語。其實就是差點被殺,僥幸逃脫。平真府自然有手段追查她一切蹤跡,直到姬西桃誤打誤撞進了黑市。
九死一生的鬥場,沒有能力的人大多死在裏面。亂葬崗裏無名屍數都數不清。
自然而然,“姬西桃”這個名字就會被抹去了。
“所以……她們想要什麽呢?”姬西桃思考道,“是那個罐子?”
話未說完,房門處燭光搖晃了一下,房間內深淺交錯的影子也劇烈地晃動着。
菟耳轉頭看去,忽然說:“西桃,這房間裏還有東西。”
“嗯,我也發現了。”姬西桃環顧四周,“如果是什麽厲害的秘密蠱種的話……應該就是她們要找的東西了。”
她直起身向四周走動,忽然聽到腳下一聲異響。她低頭看去,腳下木板不知何時挪開了一條縫隙。
木板比其他地板輕許多,邊角也經過精心的打磨,應該是為了更好地搬動。姬西桃把木板放到一邊,菟耳已經舉着蠟燭過來了。木板下有一個空腔,原本該填滿泥土的地方,此時放着一個用格紋土布包裹的大箱子。
兩人費了些力氣才把它搬出來。姬西桃拿袖子拍掉外層泥土,然後解開了外面的布。裏面的箱子是紅木的,有些地方已經開裂,箱面部分地方鑲嵌着彩色螺钿,開合處挂着一把小小的密碼鎖。
姬西桃輕輕觸摸眼前的箱子,木箱外表光滑,帶着常埋地下的濕意和寒氣。
靈力來自于密碼鎖。
“五月初八……”菟耳忽然出聲,她擡起眼,燭光在她眼中跳動,這讓她看起來眼睛有些濕潤,“05……08?”
姬西桃又垂下眼睛去。
她慢慢調整好密碼鎖,指尖還沒完全用力,密碼鎖就輕輕彈開了。她不自覺咬了咬下嘴唇,輕聲道:“菟耳,你要不要先出去?”
菟耳沉默了一下,半天才站起身。
“算了,我媽也不會用我生日當密碼的東西害我吧。”姬西桃苦笑道。
她扣住箱子邊緣,打開了它。
撲面而來的并不是什麽蠱毒或毒蟲,而是一股子黴味和香樟木條混合的味道。姬西桃眯了眯眼,這才在微弱的燭光下看清了裏面的東西。
最上面是一個紙包,下面是一件黑色的衣服。姬西桃慢慢把衣服拿出來,深深的折痕上,衣領和袖口都整齊繡着細小的花紋。
但姬西桃認得出來,這是百花紋。
烏蘭族最經典的紋飾之一,真正的百花紋裏,每朵花的樣子都不一樣,傳聞身上集齊了百種花卉圖案結婚的女孩會幸福終生。
但這件上衣左邊袖口的花紋只繡了大概,并沒有完成。
她把衣服抱在懷裏,伸手到箱子裏一摸,又拿出一條大紅色的裙子來。她再往箱子裏看,只看見一堆精美的銀頭飾和項鏈,正墊在紅色綢緞上。
“是婚衣……”
姬西桃喃喃到。
她這才想到那個紙包,她把衣服在地上放好,顫抖着打開了紙包。
與預想中不同,母親沒有給她多少煽情留言,只在上面寫了短短一行字。
“情蠱解藥,前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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