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出口與解藥
出口與解藥
情蠱解藥。
菟耳也看清了這四個字。她的目光轉向姬西桃,對方握着紙包的手微微發抖。
菟耳後退了半步,自覺隔開距離,扯出笑來,“起來慢慢看吧,我去多找幾根蠟燭。”
“等一下。”姬西桃說,她把紙包攥在手裏,又思考了一會兒,才說,“不對,不是蠱種。罐子裏的不是蠱種。”
她猛地站起來,随便拿了一個罐子打開。菟耳緊跟在她身後。燭光搖晃着照亮罐子內的殘留物。
蜈蚣身體幹癟,藥材粉末粘結成塊。
姬西桃伸手從裏面挖出一塊,放在鼻下細細聞了聞。
“菟耳,幫我去筆記裏找一下蜈蚣蠱。”她說。
她神态認真嚴肅,菟耳便沒有多問,把一截蠟燭留在她身邊,快走到書桌前翻找。
等菟耳把所有寫着蜈蚣蠱的筆記拿到姬西桃身邊時,姬西桃已經檢查了好幾個罐子。她道了謝,就地坐下,開始翻找筆記裏的內容。
她忽然想到菟耳還在身邊,擡頭道:“你随便找點事做吧,我得研究下。”
菟耳點了點頭,回到書桌前坐下。
這裏的蠱室構造和姬西桃原本住處的蠱室很像,或者說,姬西桃從小就熟悉母親的習慣,在長大後,她也仍在遵守那樣的習慣。
桌上和書架上的書和筆記大部分是關于巫醫的,靠牆的一邊單獨排列着幾本薄書,封皮都已經掉了。菟耳小心地将它們抽出來翻看。
是藥草圖冊,大概是給小孩看的,所以語言簡明,插畫也很可愛。菟耳還發現了一些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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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姬西桃留下的塗鴉。
糕點,茶具,糖果,媽媽和自己。小孩筆觸幼稚,歪歪扭扭的線條記錄着平淡的曾經。
菟耳擡頭去看姬西桃。她今天沒戴假發,粉發在頭頂盤成發髻,用深藍的布包着,木質發簪不過是街邊最普通的款式。她眉頭緊鎖,手指不自覺摳着發際線,她的側臉看起來消瘦又脆弱。
菟耳直覺般察覺到,姬西桃母親留下的東西,說不準重要到能救她們。
菟耳被雨聲吵醒的時候正是第三天的早晨。天邊雲霧缭繞,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她起身的時候姬西桃已經不在身邊。她下床去找,姬西桃卻忽然推門進來,她手裏攥着幾張紙,聲音近乎自語,“我知道了。”
姬西桃快步走過來,她臉上終于有了笑容,即使眼下青黑預示着昨晚她又熬了大半夜,“我知道了菟耳!是解藥,真正的解藥!”
“正常情況下,被下蠱的人要是找別人解了蠱,這個蠱的毒性越高,對下蠱人的反噬也越大。但母親這個方子……”
菟耳接道:“可以斷開蠱與下蠱人之間的聯系,可以将反噬減到最低。”
“對!”姬西桃興奮地站起來,“這個方子裏最重要的一味藥,是誅仙草。當初罐子裏的,就是誅仙草幼苗。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母親一定試了無數次……”
菟耳愣了一下。她說:“你還記得……那個樹靈解蠱師嗎?”
姬西桃“嗯”了一聲。
“她曾說過可以用誅仙草解蠱。我靈核上那個。”菟耳說,“所以想要殺她的平真府?”
“……有可能。但珊瑚沙肯定也摻了一腳。拿到解蠱方子也能威脅像我這樣的烏蘭族。越是這樣,母親留下的這個東西就越可能是真的。”姬西桃停頓一會兒,目光轉向桌子上裝着“情蠱解藥”的紙包,忽然說:“菟耳,要不要試試?”
山雨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遠處桃花依舊豔豔地開着,深深淺淺的花瓣落的土地也深深淺淺染上粉色。
姬西桃垂下眼睛,看見指間煙霧缭繞。她靠到身後牆壁上,抽了一口煙,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決定好了嗎?多解一個蠱,你修煉就會更容易。”
蹲在旁邊的菟耳把頭往臂彎裏縮了縮,沒有回答。
“……你在害怕嗎?”姬西桃的視線被煙霧遮蔽,甚至被微微辣出了眼淚,“害怕我們之間不過是情蠱?菟耳,那個情蠱無效,但或許是因為別的原因,才讓我們一定程度上互通了感覺。”
她無奈地嘆口氣。
菟耳悶聲悶氣道:“萬一不行呢?萬一反噬更嚴重呢?比起我被限制修煉速度,還是你的命比較重要吧。”
“……而且你身體本來就差了很多。”菟耳又小聲補充道,“我都知道。”
姬西桃又沒有說話,她把煙滅在牆上,伸出手。
菟耳一下子打開她的手,眼睛盯住姬西桃略顯驚訝的臉,“我不是小孩子,別說我可愛了。”
姬西桃伸手去捧她的臉,低頭吻過去,“可你就是很可愛啊。”
唇瓣接觸,剛開始還在猶疑,後面就演變成不由自主地索取。
她們分開的時候菟耳的臉已經紅得不像話。姬西桃忍住了揉她頭發的欲望,只是舔了舔嘴唇。她剛想站起身,菟耳忽然拉住她的衣領又湊了上來。
對方的力量第一次顯得那麽不容置疑。姬西桃的腿早就蹲麻了,她順勢坐到地上,手指接觸到鋪着石子的地面。
菟耳也順勢跪到她身前,像是虔誠的信徒。
山雨帶來濃重的泥土腥氣,濕潤的空氣放大了彼此的體溫,以至于菟耳終于直起身的時候,姬西桃恍惚間覺得空氣都涼了幾分。
菟耳沒頭沒腦地說:“把書都帶走吧。在你或者我研究出那劑解藥的可信度之前,我是不會吃的。”
“……你在接吻的時候還在想這些嗎?”
菟耳頓了頓,小聲說:“在想讓我們以後也可以一直這樣的方法。”
姬西桃懷疑是空氣太悶熱,才導致她忽然覺得臉上也開始發燙。她迅速轉移話題,“也好。那用什麽帶?這些書太多了。”
菟耳踉跄着站起來,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墜子。
她的臉迎着光線,笑起來的時候眉眼便多出幾分活潑來,“忘了和你說了,我和風靳——就是那個道士,我曾經的師父,學的就是不會傷害其他種族的符箓。這個縮小物件的符箓是我寫的。”
姬西桃愣了半天,“啊?”
“當初是為了給一個老奶奶搬東西寫的,估計被她兒子拿去倒賣了吧。”菟耳伸出手,“別坐地上了,多髒啊。”
藥鋪後面有一小片空地,是拿來曬藥的。菟耳坐在小板凳上,把手上一些挑揀出的石子扔到地上,然後站起身抖了抖面前巨大的竹筐。半幹的葉子在裏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把沾滿苦味的手放到鼻子下聞了聞。她還挺喜歡這種味道的。
後門忽然打開,同事姐姐搬着另一筐藥進來來,她說:“外面有人找。”
菟耳答應了,剛往外走,就見姬西桃戴着鴨舌帽出現在門口。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熱情地打招呼,只低聲說了句:“該走了。”
菟耳明白過來,她點了點頭。
同事姐姐放下竹筐,道:“下午的藥記得來喝。”
“我早上喝過藥了,你記錯了?”菟耳說。
同事愣了一下,笑道:“我說的阿藍。”她的目光越過菟耳落到姬西桃身上,“上次你來太晚了,藥都涼了!涼的藥效就不好了!”
菟耳也去看姬西桃。
姬西桃随意扯出個笑來,聲音如常回答道:“好,我忙完就來喝。把你同事借我一會兒啊,我找她有事。”
說完,也沒等同事回複,就拉着菟耳的手往外走去。
“你在喝藥?什麽藥?”菟耳問。
姬西桃說:“前兩天感冒。”
“怪不得老是咳嗽,你可以和我說的嘛。”
“小病,喝幾天藥就好了,沒關系的。”姬西桃握緊菟耳的手,“比起這個,我該趕緊走了。”
“姬易午?”菟耳問。
“是清道夫。”姬西桃在樓梯口停下,她環顧四周确認無人,才繼續說,“我馬上就得走,你最好晚幾天,兩個人一起目标太大。她們已經跟蹤我們好幾天了,我竟然一直沒發現……你這兩天不要一個人,她們不會光天化日下手的。晚上就別出門了。”
菟耳說:“那我這兩天收拾一下,你準備去哪兒?我到時候去找你。”
“……露三鎮。”姬西桃說,“我會帶走蠱種,所有的資料都在床墊下,別忘了。”
“好。”菟耳說。
姬西桃頓了頓,俯下身親了下菟耳的嘴唇,笑道:“我在那等你?”
菟耳也伸手勾住姬西桃的脖子吻回去,笑道:“嗯,一路平安。”
晚間下了一場小雨,氣溫開始回暖,前幾場春雨已經将不少花打落在地,再加上花期短些的花樹已經開始落花,更顯得暮春殘破。
菟耳關門的時候外面天已經全黑,原本要一起的同事臨時有事離開了。快點回家好了,還要趕緊收拾出發的東西。
回家的路上意外地沒人,這讓菟耳提高了警惕。她把槍墜子解下來攥在手裏,一邊細心留意着周圍的動靜。
她剛遠遠看見出租屋的燈光,忽然腦後劇痛,失去意識前,她看見路邊未幹的積水倒影着暖黃色的燈光,以及一雙舊舊的灰色運動鞋。
屬于女性的鞋。
等她緩慢轉醒時,看見的也是這樣一雙運動鞋。
菟耳沒敢動,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背在身後并被捆上了繩子,腳踝也被麻繩粗糙的質感壓迫着。她動了動手,發覺之前握在手心的墜子不見了。
“醒了?”一個低沉的女聲道,“你和姬西桃什麽關系?”
菟耳挪動了一下手的姿勢,依舊把臉對着地面,道:“不認識。”
她聽到外面的聲音被地面放大,有水滴落的聲音,遙遠的車輛駛過,零星的腳步聲,鐵皮與鐵皮摩擦碰撞的聲音。
“無妨。”女人蹲下來掰過菟耳的臉,“借你一根手指。”
菟耳看清了女人的臉,灰頭發,包着一條米白色頭巾,綠眼睛,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從眉眼輪廓能認出是烏蘭族人。大概率是利用她去抓姬西桃的。
這也就說明,姬西桃——暫時沒事。
“我和她沒有關系!她才不會……她才不會為了我還你們錢!”菟耳任對方拽着自己被捆住的手,裝作害怕地小聲說話。一邊暗自調用極小的靈力做出一片利刃,想要割開捆住腳的繩子。
“還錢?”女人歪了歪頭,終于露出點冷冷的微笑來,“她是這麽跟你說的?”
“姬西桃……我不認識什麽姬西桃。除非你們說的是阿藍。她說過她欠了高利貸。”菟耳感覺腳上被壓迫的力度漸漸減輕,她發覺自己依舊緊張地發抖,或許是真情實意,又或許這樣高超的演技都騙過了她自己。
她借由這樣因緊張而顫抖的聲音道:“我……我和阿藍只是朋友……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也不會報警,我……”
沒等菟耳說完,女人不耐煩地從腳邊抽出一把菜刀,掰開她的手指就要砍下。菟耳猛地用靈力揚起一陣地上的沙土,然後迅速掙開腳踝上的繩索,往外光亮處跑去。
她聽見後面傳來咒罵聲,不遠處大門口出來了兩個差不多打扮的一男一女,都抄起家夥向她這跑來。
菟耳已經把手上的繩子也割開了。她一摸胸前,這才忽然想起槍丢了。她調轉方向往堆滿了舊鐵皮的窗邊跑去,在身後傳來一聲槍響前鑽進了狹窄的縫隙。
近在咫尺的某處發出一聲巨響,鐵皮因此都隐隐震動起來。巨大的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菟耳深吸一口氣,從牆縫拽下來幾把草握在手中。
她閉上眼,想起曾經學的東西。那些曾讓她無比厭惡的能力,此時卻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這是為了姬西桃,也是為了自己。
菟耳這樣想。她睜開眼,為柔軟草葉施加靈力,使之成為堅硬的武器,随後鼓起勇氣踏出了鐵皮的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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