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菟24】故事的結尾

【菟24】故事的結尾

眼前的溫水清澈透明。

菟耳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端起來一飲而盡。

她茫然地放下杯子，靜坐等待某種結果的宣判。

這已經是第三次試驗。關于情蠱的解藥。

然而直至夕陽落下夜幕升起，她都沒有等來審判的鐘聲。

菟耳啞然失笑，對着遙遠的彼方道：“西桃，我肯定做錯了。不然我怎麽還會這麽想你？”

她看向角落堆着的筆記和書，伸手拿起其中一本。

書頁散發着陳舊的氣味，角落的卷邊意味着這本書曾被姬西桃的母親或者姬西桃長久地撫摸和使用。當菟耳的手蓋上她們曾使用過的痕跡時，她都在想，當一個巫醫有那麽好嗎？

你憑什麽認為我能替你找到答案呢？

濕熱的眼淚砸在桌面，滲透進凹凸不平的木質紋理裏。

盡管菟耳為漆盒上了所有禁制，但靈魂的消失是不可阻擋的。某天她打開漆盒發現裏面空無一物的時候，莫名其妙的，菟耳如釋重負。

這已經是她離開的第八年。

無論如何，她都已經陪伴了自己很久。

八年太久了。菟耳忙忙碌碌做了許多事，僞造烏蘭族的新身份，考入巫醫大學，進入研究實驗室。但八年也太短了，只夠她學到巫醫的皮毛。

維護一個謊言就必然要扯出更多謊言。長久地維護現在平靜卻随時會破裂的生活，菟耳已經開始感到疲憊。她聽從長輩的建議重新開始修煉，增長的修為會提升她的體力和壽命。這一點對靈族來說尤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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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靈族真的能預感到自己的死期呢。”菟耳說。她坐在廣場噴泉邊，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初秋的傍晚總是有很多人出來玩耍，在這樣熱鬧的環境下，菟耳才不會覺得冷。

她對着身邊不存在的人說：“只是，離見到你的日子又遠了。又要讓你多等一會兒了，對不起啊。”

一滴冰冷的水忽然落到了她的手背上。菟耳擡起頭，遠處的深灰色雨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飄到了近處。暴雨即将來臨。

誅仙草的人工培育一直沒有實現，想要在野外找到誅仙草又并不容易，這更為蠱種解藥的研究增加了阻力。幸好八年後又八年，某個時刻的頓悟來得晚了些，但總算有了結果。這個結果并不是菟耳一人的成果，她的老師和前輩們都為此付出了諸多努力。

動物實驗後是人體實驗。審核的過程漫長又艱辛，以毒攻毒的法子總是需要謹慎再謹慎。

“前輩總是一個人呢。”

菟耳站在天臺邊緣發呆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說話。

進組六年多的同事沖她笑了笑，遞來一張紅色邀請函，“我要結婚了，可以賞臉來參加婚禮嗎？”

“啊，恭喜。”菟耳說，“我會去的。”

“你沒想過戀愛嗎？”同事也靠到欄杆上，往下看了一眼，“哇，好高。”

菟耳看着手裏的邀請函，照片裏同事和她的新郎甜蜜地挽着手。

她道：“沒想過，沒時間想。”

同事把頭發解開，頭發在風中飄蕩，“現在已經有階段性成果了。”

菟耳望向遠處的山。正是三月裏，城裏的桃花開了，山間的還要再等上半個月。她望着那溫柔漸變成淺藍紫的遠山，笑道：“也對，可以休息一下了。”

同事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來，想了想還是沒點，她轉過頭認真地看着菟耳，說：“你是想離開實驗室嗎？”

菟耳沒回答。

“其實我好幾次在這裏看到你了。”同事轉過身背靠欄杆，終于把煙點着，“每天沒日沒夜地研究，就是為了這個方子嗎？在生活裏找點其他事情做吧，找個愛好也好，不然失敗了會過不下去的。”

菟耳踩着磚塊的腳頓了頓，她裝出不理解的樣子笑道：“怎麽了？忽然說這個。”

同事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煙霧，女士煙的薄荷味裏夾雜着煙草的氣味，“……好幾次在這裏看到你爬到欄杆上坐着了。之前覺得你不會跳下去，但今天忽然……擔心你真的那麽做。”

“……我不會的，你放心吧。”菟耳把腳放下，她長長嘆出一口氣，望向天邊隐約閃爍的亮星，“還沒完成呢，她的願望。”

“她？”

“朋友。”菟耳笑了笑，“我的朋友。”

“之前的臨床實驗反饋拿回來了。”老板把一疊資料放到桌面上，研究員們悄悄在下面讨論起來。

“非常遺憾，不是很理想。副作用比我們想象的嚴重太多。”

菟耳把目光從資料數據上挪開，正好對上了老板的眼睛。老板看着她，說：“不過沒關系，并不是完全失敗。至少證明了這條路是可以走的。這個思路已經公開，會有其他實驗室和我們一起繼續研究。”

“對了，今天下午有新人進來。”老板把資料放下，“菟耳，你來負責帶她們參觀一下吧。今年好像有一個男生。你有時間嗎？”

菟耳搖了搖頭，露出點笑來，“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下午請假去看病來着。”

修煉暫停很久了。菟耳看着玻璃窗倒影中的自己，雖然還保留着年輕時的發型，皺紋和衰老的痕跡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明顯到不能忽視。身體的虛弱讓舊傷常常在夜裏侵襲。

她時常能夢到黑市裏刺入她皮膚的靈力，夢到雙手沾滿粘稠血液的觸感，夢到戀人把頭靠在她肩上，靈灣區的朝陽如一滴渾圓的血從面前升起。

她察覺自己開始忘記姬西桃的臉。

老板給她介紹了醫生，菟耳還是回絕了。她請了年假，在家休息了整整一周。

這期間同事來看過她，給她帶了一瓶西大陸的甜白葡萄酒。

同事說：“別繃着了，人生的必修課可是學會放松啊。”

菟耳不喜歡酒，或者說，她不敢喝。今天她為自己倒上一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說：“喝一點，不算違背約定吧？……反正你也已經死了。”

“學會放松是刺客的必修課。”菟耳把空酒杯放到桌面上，又給自己倒上，清澈的酒液散發着清甜的果香，酒味被糖分掩蓋，“那個時候我沒學會，現在我也沒學會。”

“越想你就越夢不到你嗎？還是說，你等太久了，累了？”

“我也累了，西桃。”

她迷迷糊糊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說了很多話。

她再次夢到她和姬西桃一起躺在床上，清晨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視野裏一片溫和的暖白色。她們緊緊拉着對方的手，姬西桃在她耳邊哼着昨夜音箱裏播放的背景音樂。

于是菟耳也跟着輕輕唱起來。

“喲，終于回來了？身體好點了嗎？”同事把一盆幼苗塞到菟耳手上，“這是拟罂，你去把它放到溫室裏去吧。”

“才休息了十天而已。”菟耳笑道，“人老了就是這點不好啊。”

同事道：“放心吧，反正這件事一直會有人做下去的。你看，新人不都來了嗎？”

門口一個女生小心翼翼地向她們問好。初來乍到的樣子。

菟耳把花盆放到她手裏，笑道：“那麻煩你去一趟溫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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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之後，菟耳帶着積蓄回到了靈灣的小鎮子裏。她早已經不記得幼年時期的家在哪裏，只随意找了個偏遠的地方住下。

住在她對面的是一家農民，他們有個十歲的女兒。小孩常常跑到她後院來玩，因為裏面種滿了各種花草。菟耳教她認這些藥草，偶爾也給她編織一個花環。

兩年後，小孩要去鎮上讀書，很少再回家了。直到她初中畢業的那一年，她才想起要去拜訪對門的老人。

只是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父母說：她前幾天去世了。

沒有告別，沒有葬禮，能證明她曾存在的就是精心打理的後院。後院沒有各種花草，只滿滿種了一種劇毒的植物。

誅仙草。

沒人知道她是怎麽養出了這麽多誅仙草的，也沒人知道全部收拾幹淨的屋內，唯一擺在洗碗池裏被水浸泡的碗裏曾盛過什麽。

時間仍在向前。

對于她們這樣的人來說，在歷史上籍籍無名，已經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