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次日,沈青辰收到了一份文書,是司務送來的。

她打開一看,竟是自己呈給韓沅疏的修堤提案。他顯然是仔細看過了,竟用小字标出了幾個問題,打回來讓她修改完善。

韓沅疏對工作很盡心,忙得顧不上吃飯,顧不上梳洗,永遠一副犯愁時間不夠用的樣子。他對人對己都很苛責,看起來吹毛求疵,很是有些不近人情。但青辰很理解他,那是有責任心的工程師應該表現出來的樣子。

她仔細地翻看他批注的問題,又到典簿廳去借了些書,連夜将提案改了。夜裏很冷,她就抱着二叔送的袖爐取暖,期間小貓十月好幾次跳上她的腿,要跟她玩,她都狠心地将它抱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青辰就帶着改好的提案,去找韓沅疏。

工部裏的臘梅開花了。繁盛的黃色小花開在庭院裏,浸在陽光下,點綴着青灰的牆瓦,顯得特別金黃嬌豔。

在韓沅疏的號房外,她遇到了徐斯臨。他從另一個方向來,似乎是從其他的地方剛回來,毛皮圍領上不知是雪水還是露水,晶瑩發亮。

徐斯臨見了青辰,心不由跳快了兩下,手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藏着的銀票。

今早林陌來找他借五百兩,說是最近手頭緊,想給進京的表妹買個宅子。他沒借,怕這一下支了太多錢叫徐延發現了。要是讓林陌知道他不借錢給兄弟,倒拿錢來讨好沈青辰了,還不知道會用什麽眼神來看他。

“找韓大人嗎?”他先開口,聲音因久未說話而有些微啞。

青辰點點頭,“嗯。你也是嗎?要不你先進去吧,我在外面等。”

“不不,我不是很急。”他很快說道,睫毛眨了一下,比了個手勢,“你先進去吧……外面冷。”

因為老師他們擔了責,而禍自己闖的,又幫不上老師,所以在面對青辰時,他有點沒有原來的自如,總有種做錯了事的感覺。青辰什麽也沒有說,沒有責怪,也沒有疏遠,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其實,看到她對老師自責成那樣,他心裏的感覺很微妙,有懊惱、自責、無措,還有那麽一點……吃醋的感覺。

“你……剛病好。”她猶豫了一下,看着他,“在外面吹冷風不不好。還是你先進吧。”

“我早就沒事了,這點病算不得什麽。”他很快搖搖頭,而後聲音柔和下來,“我的身子壯得很,還是你先進吧。”

Advertisement

“……那我先進去了。”

“好。”徐斯臨點點頭,踱開了幾步。

過了一會兒,青辰打韓沅疏的屋裏出來了,發現徐斯臨還在那等着,維持着一開始的姿勢。

天空中已經開始飄起了細碎的雪花。廊下,他負手站着,下巴微揚,望着開得正盛的臘梅和遠方的天空,眉眼間有種寧靜之感。

這一幕,竟讓青辰忽然有種他變成熟了的感覺。

以前他總算一副嬉笑佻達、乖張孤漠的樣子,讓人覺得他有些複雜,但共同經歷了這幾件事後,又讓她覺得他好像也挺簡單的。

對于連累老師的事,她并不怪他,知道那是他性情使然。她也看得出來,他心裏是內疚的,否則也不會想要站出來,道出實情。

青辰不由輕輕搖頭,她對他的感覺有些矛盾,說不上來。

她走過去對他道:“我說完了,你進去吧。”

他轉過頭來,點點頭,然後不經意地問:“你方才與韓大人是不是說修堤壩的事?”

“嗯,是的。”

“他答應用你的法子了嗎?”

“還沒有。”韓沅疏只是一味地挑剔她的提案,是否打算采用他還沒有說。

“他是個固執的人,脾氣大。”他垂眸看着她,眼中露出關心安慰之色,“你別太放在心上了。”

“嗯。”她微微一笑,“那我先走了。”

“好。”徐斯臨應了一聲,就見沈青辰擦着他的肩過去了。

她雖穿着冬裝,可背影依然纖細,衣帶系得很松,隐約能看出腰部略細。打腰部到靴底的長度很可觀,可見那雙腿也是又長又直的。

身材比例這麽好……他的喉結忍不住動了動。

半晌,徐斯臨才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情緒,請示入了韓沅疏的號房。

與此同時,臨近年關,皇帝朱瑞難得理政,召了各位閣臣入乾清宮。

朱瑞平常疏于政事,要過年了,他總得知道這一年都發生了什麽事,明年開春官員們上京述職時他才好心中有數。

各位閣臣就分管之事一一彙報,朱瑞邊喝着西湖最後一茬龍井嫩尖,邊聽他們講。

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今年大明雖沒趕上大戰事大災禍,但各地的小災小鬧還是不少,他之前偷懶沒過問,如今連着聽這一樁樁一件件,雖都不是大事,但螞蟻咬多了那也是會肉疼的。

內閣裏的事務各有分工,但這些年來多半事務都是宋越在管。現在他退出了內閣,閣臣們越彙報越是底氣不足,生怕朱瑞追問,因為大多他們都不知道。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等各人陳秉完,朱瑞果然就問了。五十歲的張閣老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沒答上來。

朱瑞心裏很不痛快,只是罵也不是,打也不是。內閣少了個能幹的宋越,要是再将這幾個人罵跑了,那就真的沒人替他幹活了。

一想起宋越,他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這臣子太能幹也不是好事,離了他好像是少了條臂膀一樣難受。

閣老們罵不得,那就只能喚六部堂官來罵。為了一會兒罵得有理有據,朱瑞便先召了六科給事中來。六科給事中對應六部,負責監察和稽核六部的工作情況。他把他們召進來,讓他們先打一下六部的小報告。

在這六科給事中當中,有一位任期不過三個月,時刻想逞威風卻被下了威風的人,他就是周世平。

周世平生平第一次進了乾清宮。

邁進那金碧輝煌的大殿時,他的心中既緊張又有些激動。他與宋越是同鄉,向來只有仰慕宋越身居高位能近天子之身的份,不想自己也有一天挨到了權勢的邊兒。

進了殿後,周世平悄悄看了閣老們一眼,沒有看到宋越,一時想起宋越被逐出內閣了,心裏竟有種終于勝了他的得意滋味。

朱瑞三言兩語發了話後,各科給事中就開始彙報各部情況。工科是六科中的最後一科,前面五科的給事中打完小報告,皇帝朱瑞的臉色已是發黑。

周世平自認是個聰明人,堂官的小報告他可不敢打。但是堂官以外的人他就沒必要客氣了,比如說——只有六品的主事韓沅疏。

韓沅疏那茅坑裏臭石頭,不見棺材不掉淚,今天就是他周世平報仇的時候。

“秉皇上,臣工科給事中周世平,負責監察稽核工部諸相事宜,自臣三月前上任以來,工部諸人皆盡忠職守……唯一人例外。”

他說着,擡頭觑了眼朱瑞,只頭一次聽講天子與自己說話,只有一個字,“誰。”

“回禀皇上,是工部主事,韓沅疏。”

周世平繼續道:“前幾日臣去了趟工部,詢問其負責的修堤事宜,尤其是已建成十年的懷柔青龍峽上的堤壩。懷柔離京城近,就在天子腳下,若是連天子腳下都護不好,如何能護得天下百姓……”

“不必廢話,只說他做了什麽。”

“是,是。回皇上,那韓沅疏……什麽也沒做。馬上就要過年了,修堤壩的提案他至今未呈給內閣,這堤壩何時修,如何修,臣問他時他一概不答,分明置黎民百姓于不顧。臣素聽聞他是個有才之人,只是脾氣略急躁,故而也并未與他計較,只是他……臣追問他時他還罵了臣。”

朱瑞眼皮一擡,“罵你什麽了?”

給事中是皇帝近臣,是負責替皇帝監督六部的。那韓沅疏竟連給事中都敢罵!

周世平一看天子的模樣,心裏已是偷着樂。其實韓沅疏沒有罵他,只是态度不好轟他走而已,不過周世平豈會放過添油加醋的機會,“他罵臣腌臜畜生……”

話音未落,朱瑞便對太監黃珩吼道:“去把韓沅疏給朕押過來!”

非但不盡忠履職,還要罵代表天子的言官……他知道韓沅疏是個火暴脾氣,以前見他有幾分才,聽說他目無尊法也就一笑置之。

可不巧,今日他正好想罵人!

周世平一聽不由竊喜,翹首以盼等着韓沅疏栽大跟頭,卻不知道韓沅疏已有了修堤壩的方案。

而那個能入了韓沅疏百般挑剔的眼,叫方洵大吃一驚的方案,是沈青辰想的。

此時此刻的工部,徐斯臨站在韓沅疏的號房裏。

韓沅疏正伏在案前,仔細地看着青辰改好的提案。雪光透過隔扇落在他的俊臉上,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薄唇輕抿着,筆下游走得飛快。

“韓大人,方大人。”徐斯臨恭敬地行禮。

韓沅疏望着徐斯臨,有些困惑。眼前這位首輔大人的兒子來到工部快兩個月了,從來就沒找過他,今日還是頭一回。

對于徐斯臨從來不找他這一點,他也早就心中有數,人家是權貴子弟,自然是跟沈青辰不一樣的,不必着急來讨好一個主事。在一個能票拟和封駁的首輔面前,他一個主事算什麽。今日突然來了,也不知徐公子有什麽話“示下”?

方洵見徐斯臨生得有些像首輔徐延,便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只徐斯臨才行了禮,他就笑眯眯道:“是徐庶常吧?早聽說你也到工部來了。這麽年輕就考中了進士,徐庶常真是才情過人啊。工部這邊活多事雜,有什麽不了解的地方,你盡可以來找我……韓大人最近忙,有的時候怕是顧不上。”

對于方洵這樣本能地獻媚,雖是共處一室多年,韓沅疏還是看慣地白了他一眼,然後冷冷地看着徐斯臨道:“何事見我?”

徐斯臨猶豫地看着方洵,方洵一下就明白了,很識趣地找了個借口出去,“我去茅房。”

等屋內只剩兩人,他道:“來幫大人一個忙。”

韓沅疏頓了下,皺了皺眉。自己最需要幫的忙就是懷柔那個堤壩,這個忙連他爹首輔徐延都幫不上,只給了三千兩,他一個自小錦衣玉食不知人生疾苦的公子哥,能幫得上什麽忙?

他以為他跟沈青辰一樣聰明嗎?沈青辰至少還下了那麽多苦功夫,他什麽也沒做,憑空就想幫得上忙?把民生之事當兒戲嗎?

“不必了。”韓沅疏沒好氣道,“我沒什麽需要幫忙的。這會我忙的很,你走吧。”說罷便低下頭,自顧又提筆蘸墨。

徐斯臨對他的态度倒也不意外,自己接下來的舉動,換了誰都想不通。他靜靜地看着韓沅疏,然後不緊不慢地取出三張銀票,展開來,輕輕地放到他的書案上。

半晌,韓沅疏的目光從銀票上緩緩上移,最後落在徐家嫡長子,徐黨未來的核心人物的臉上,停住。

那張臉與徐延有着相似的五官,只是年輕的臉孔俊逸無雙,一雙黑瞳更加幽黑透亮,眉眼間少了些老謀深算,多了一絲不知畏懼為何物的不羁。他在這張臉上看到了坦然,甚至是真誠。

韓沅疏皺了下眉,“這是什麽?”

“三千兩銀票。”徐斯臨平靜道,“我說了,幫大人的忙。懷柔那個堤壩,父親只給大人批了三千兩銀子,想來是不夠的,還差三千兩。韓大人雖是能人,但也不是無所不能,加上這些銀子,正好夠修堤。”

韓沅疏收回目光,半晌冷冷道:“徐庶常是在逗本官嗎?”

“在下不敢。”徐斯臨輕輕搖搖頭,認真執着的目光看着韓沅疏,“我知道韓大人心中有疑惑。這個堤壩與我無關,便是連我父親都不管,我為何要填上這個空。其實也不為什麽,我徐斯臨欠了別人的東西,便用這三千兩來還……韓大人,這三千兩銀子救助懷柔的百姓,不是沒有條件的。我有一個條件。”

韓沅疏微眯着眼,腦子裏想的是跟這三千兩有關的一切可能條件,半晌吐出一個字:“說。”

“功勞記在沈青辰的身上,不要讓他知道是我出的銀子。”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