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紀柱梁以太學司正之職上朝時，暑氣漸盛，穿着朝服站了一早上，身上的汗要出不出，悶着人實在不爽快。但他在朝堂上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熟人。

那人穿着朝服，現在吏部尚書身邊，熟悉的面龐勾起了他對故鄉坤府僅剩的回憶。

吏部侍郎秦瑾是靖九年的探花郎，師出紀盛，也就是紀柱梁的父親。

紀柱梁對秦瑾的印象還停留在自己很小的時候，秦瑾大他三歲，紀柱梁沒見過他的父母，秦瑾是他父親帶回去的學生。

紀柱梁記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他妹妹的病似乎又惡化了些。

他就坐在紀小草的房間門口，看雨。他父親說過，別看小草随處可見，毫不起眼，火燒成灰，風吹就倒，可只要等到春風一來，小草就能重獲新生。

紀柱梁明白父親給紀小草這個名字的含義，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如果小草拼盡全力也沒能等來春風呢。

紀盛就是在這個時候打着傘進來的，身後跟着一個破破爛爛的小乞丐。

“他叫秦瑾，以後就跟我們一起住，跟你一起念書。”

秦瑾走上前，跟紀柱梁打招呼。紀柱梁沒理，他擡頭看了紀盛一眼，又看了秦瑾一眼，紀盛的身上濕了半邊，秦瑾只有褲腿有些水跡。

“父親，小草的病又惡化了。”他的語氣很平淡，一直低着頭，說完了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紀盛聽完急匆匆就進了房間。

後來的日子就和紀盛說的一樣，秦瑾跟着紀盛念書，就住在紀盛家裏。

秦瑾的腦子好使，學東西快，紀盛常說他有狀元的命，在學業上也越管越嚴。

白天散學後，紀柱梁很少能見到秦瑾，秦瑾總會被他父親單獨留下。但一到晚上，秦瑾就會從窗戶翻進他的房間，變戲法似地從懷裏變出各種各樣的糖果子，每天都不重樣。

兩個人就這樣漸漸接受對方的存在，到後來紀柱梁開口閉口就是‘秦哥哥’，秦瑾也樂得有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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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瑾走得太快，紀柱梁追上去想打個招呼，卻發現秦瑾在一輛馬車面前停下了。

馬車的簾子掀起又放下，過了一會兒，簾子再次被掀起，從馬車裏遞出一個食盒，秦瑾接過食盒，馬車裏的人不知說了什麽，紀柱梁看見秦瑾揚着燦爛的笑容，笑得肩膀都有些抖。

馬車裏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捏了捏秦瑾的下巴，把他往馬車裏帶。

秦瑾順着手的力道将頭伸進馬車裏，也不知馬車裏發生了什麽，秦瑾的耳根忽得紅了，身子肉眼可見地僵住，頭從馬車裏出來後還心虛地搓了下自己的嘴巴。

等馬車走遠後，紀柱梁走到秦瑾身旁，兩手環在胸前。

“那人誰呀，是嫂子？”紀柱梁湊近秦瑾低聲問。

秦瑾扭頭一看，反應了好半天才出聲，“柱梁？”

紀柱梁沖着他一揚眉，然後看向馬車消失的方向，秦瑾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說的是個問句，想起那人的面龐，手中拿着的食盒，秦瑾臉上不自覺揚起笑意。

“對，嫂子。”

“什麽東西？”

“這個？”秦瑾拎起手上的食盒，“我今晨起晚了空着肚子來的，這是他從沐芸那兒拿來給我墊肚子的。”

“哦，這樣呀，嫂子對秦哥哥真好。”

秦瑾得意洋洋地笑着，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剛想開口，紀柱梁卻先一步開口打斷他，“聽秦哥哥的語氣，秦哥哥跟太子很熟悉？”

秦瑾一愣，示意他邊走邊說，“熟悉倒也談不上，你有事找她？”

“不是，我想跟你打聽個人，太子曾經的正君，林浩軒。”

秦瑾忽然停下轉過身子看着紀柱梁，紀柱梁回身面對着秦瑾，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找他？是沐芸……”秦瑾忽然閉嘴了，良久的沉默，秦瑾再次開口。

“我知道了，等下次休沐，你來我家吧。”

最後兩人在路口分開，一個往太學司的方向，一個往吏部的方向，秦瑾想說的話最終沒能說出口。

下次休沐來的很快，靖朝給官員的工作時間安排跟現今是一樣的，工作五天休兩天，有節假寒暑。

紀柱梁如約敲響了秦瑾家的大門，還不忘給自己沒見過面的嫂子帶禮物。

開門的是個小厮，紀柱梁跟着小厮一路走去，卻驚奇地發現秦瑾家裏一個女使都沒有，就連小厮也不多，只有必要的幾個人。

小厮一路将他領到了後院門口，給他指了個方向就走了。

秦哥哥在後院裏？我可以直接去見嫂子？

心裏這般想着，紀柱梁騰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擡腿邁了進去。

紀柱梁順着那小厮指的方向，走到一處回廊的轉角，一擡頭，他就看見小院樹下坐着兩個人，正低聲聊着什麽。面朝着紀柱梁方向的正是秦瑾。

紀柱梁本以為那個側對着他，坐在秦瑾旁邊的人就是他那個從沒見過的嫂子。他拎着滿手的禮物快步走過去，卻在走近後忽地停下了。

秦瑾身邊坐着一個長相俊美的翩翩少年郎。

有客人？紀柱梁心裏想着，見客人怎麽會來後院？

“你就是紀柱梁？”

少年郎的聲音很柔軟，略透着一絲沙啞。

“我叫蘇陽。”

紀柱梁微有些晃神，點頭是下意識的，想要擡手行禮，卻忘了自己拎了滿手的東西，帶給自家嫂子的禮物就這麽被送到了這位蘇公子面前。

蘇陽上下打量了紀柱梁一番，起身走到他身邊。

“阿瑾，你怎麽從沒跟我提起過。”蘇陽扭頭看向秦瑾，“你有個這麽好看的弟弟.”

“我怎麽沒提過，是阿陽你忘了。”秦瑾的語氣透着一絲絲委屈，是紀柱梁做夢都不可能聽到的。

他試圖從兩人談話的語氣中聽出些什麽，手上的東西冷不丁一輕，他下意識握緊，不讓手裏的東西被人拿走。

“怎麽，這禮不是給我的麽？”蘇陽腦袋輕輕一歪，狀似疑惑地開口。

“不……是給……”紀柱梁開口反駁，但話堵在嘴邊怎麽都出不了口。

“給嫂子？”

“對，這是給嫂……”

“那就沒錯呀，給我的。”

話被打斷，又陡然聽到這麽個驚天大新聞，紀柱梁一時僵立原地。

蘇陽伸手拿過他手裏拎的東西，頗順手地遞給秦瑾，又拉着紀柱梁坐下。

秦瑾起身接過東西，打開，将裏面的幾份小點心拿出來擺在桌上，把剩下的放到一邊。

紀柱梁買的是幾份精致的巧果，秦瑾看着那份桃花酥微微皺起了眉頭。

“桃花酥？哈哈，沐芸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前幾天早上我還從她哪兒順了不少給阿瑾呢。”蘇陽望着那份桃花酥，笑着說。

紀柱梁這才反應過來：這桌上除了茶水什麽都沒放，秦哥哥怎麽不放些點心之類的呢。呃，不對，好像重點不是這個。

“柱梁？”秦瑾看他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什麽，心裏略有一絲擔憂，就開口叫他。

“啊？哦，這個是我順手買的，那個，我下次來就買別樣的。”

“你不介意阿陽他……”

“嗯？？介意什麽？？”

“哈哈。”蘇陽在旁邊聽着聽着就笑了起來。“你這個的弟弟，我真是越看越喜歡。”

本來，秦瑾一直擔心紀柱梁會不接受，知道蘇陽後會扭頭就走，眼下聽他說能接受，又有蘇陽一笑，心裏一直提着的一口氣終于是松了。

“柱梁，你想知道的事情，阿陽比我清楚。”

“什麽？”紀柱梁有些疑惑，“還跟嫂……不……蘇……呃。”

紀柱梁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不聽使喚，又覺得是自己腦子的問題，他實在找不到合适的稱呼。

“你要是叫順口了，不改也行。”蘇陽看他這樣子，起了逗他的心思，“不過，就要委屈你做我這個市井小民的弟弟了。”

“跟嫂子有關，嫂子能說說嗎？”紀柱梁看着他，毫不猶豫的開口，蘇陽被這兩聲嫂子砸的兩眼一黑。一旁的秦瑾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蘇陽一個眼刀飛過去，秦瑾的聲音立馬停住。

“柱梁啊。”秦瑾終于想起了自己先前忘記說的話，“你換個稱呼，也叫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