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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

“數學卷子放這了，自己來拿。”

課代表邊喊邊将一摞試卷丢在講臺，從中抽出一張下臺。一個女生走到她身邊，絮絮叨叨。

“你知道昨天有個男生跳車自殺了嗎？”

“不知道啊？”

“哎呀！你居然不知道。就是一個和我們同齡的高中生，車在空中公路開的，他一下子從上邊開門然後跳下來了...”

“啊...空中公路那麽高...”

她們從我身邊走過，說話聲傳進我的耳朵，程允兒還在教我做題，我聽了一會兒她的寫題方法，不禁感嘆她的抽象思維能力。

“原來如此！你太聰明了。”

她腼腆一笑，去取了卷子，我湊過去一看，赫然的97分，才剛剛及格。再仔細看看正反，好家夥，一張卷子後邊半面空的整整齊齊。

就是這樣只寫了一半的卷子，都能及格，想來她要是寫完，至少有個一百四十分以上吧。

“你又睡過去了吧。”我說。

只見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太困了。不是故意的。”

話是這麽說，身為班主任的數學老師還是在課堂上批評了她。我想之前老師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半是因為程允兒在學習上沒有任何失誤，而這一次就像是個預警一樣，瞬間的滑鐵盧代表拿破侖将會一蹶不振。

老師說的話雖嚴厲，但語氣還是溫柔，等到下課的時候他把程允兒喊去了，我有些擔心，跟去了辦公室。透過窗戶程允兒是正對着我的，臉上有些傷感，不知老師和她都說了些什麽，她只是茫然地點頭。

我站了會兒，裏邊看起來快結束了，在程允兒發現我之前必須離開。還未踏出一步。辦公室的門忽然開了，她人就站在門後，略帶驚訝。

“呃——”我有點慌張。

“你怎麽在這？”

“我就是路過。”我看向別處，祈禱她不要誤會。

“這樣啊。”她毫無懷疑地說着。

“對了。老師說你什麽？”

“嗯..他說要請我家長來一趟。”程允兒拉住我的校服朝教學樓走，我已經顧不上她的動作過于親密，只問道：“為什麽？老師不知道你精神狀态不好嗎？”

“知道，但原因不是這個。”她轉頭朝我嫣然一笑。

隔天下午，她的媽媽就過來和老師談話了，正巧趕上我們上自習，老師坐教室裏批改作業。班主任出去和那位女士聊了一會兒，又進來喊了程允兒出去，我順着窗戶看，她的母親穿了一身白色a字裙，腰線十分整齊，長發挽起，端莊大方。她擡手放在程允兒的肩膀上，表情有些凝重。

如此教室外站了十多分鐘，那位女士談着談着忽然偏頭，一瞬間裏尋找什麽似的，似乎在凝視我，又好像不是。我下意識低下頭錯過與她的視線交彙，可還是感受到了灼烈的目光，不過也就一剎那，異樣感就消失了。等我再次回過頭，教室外的三人早已不見人影。

她回來的時候已經下課了，我正在用教室裏的教務系統查了自己的成績，卻發現程允兒的名次位于中游偏下，除了數學空題，英語缺考，其他的所有卷子全部剛剛及格，門門90。

我攔住從我旁邊走過的程允兒，詢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并不是故意的。”她說。

“是麽，我算明白了，這才是老師請你家長的原因。”我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清一色的及格分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實在是太巧了，就是因為你恰巧考了那麽多的及格分，才會讓老師覺得你在故意挑戰他們的底線。”

她歪了腦袋，有點不太理解：“為什麽？考試成績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是會很失望，因為你是個好苗子。”

“所以才會語重心長喊我媽過來，好拉我一把麽？”

“當然。因為大家關心你。”

她忽然笑開了，像是聽見什麽笑話。

“你笑什麽？”

她止不住地，咯咯咯地笑，天真地猶若小孩，我不解地盯着他，好一會兒她才答道：“我不喜歡大家關心我的成績，可是事實上大家比我想象中還要心疼。我都不在乎，他們在乎什麽呢？”

我聽得出她是什麽意思，卻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我覺得大家關心她是一件好事，不過對于程允兒看來，這件事情令她不太舒服。

“其實我也不懂。但是大人們都說學習很重要。”

“重要，我知道。學習才能去更好的平臺，更好的階層，享受更好的生活，結識更優秀的朋友。人的一輩子，都是活在學習當中。”她脫口而出的話語跟背順口溜一樣，臉上卻滿不在乎。“但是每一個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人與人的意識本身就是相沖的，我想。

她說放學後想和我一起回家，我答應下來了。今天的她看起來有些古怪，一路上我們沒說什麽話，那句話怎麽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看到陽光拉長了程允兒影子，又悄悄消失了。她走的十分緩慢，踱步享受着片刻安寧。我也跟着她放慢速度，世界仿若只剩我們兩人。

把她送到家門口後，我打算回自己家，她卻拉住了我。

“其實，我媽想請你來我家做客。”

5

客廳沙發面向的是全玻璃的牆壁，外邊的風景一覽無餘，電視挂在這面牆的正中間，并不妨礙什麽，因為它也是全透明的。

這類科技已經十分普及了，許多人的審美更偏向于簡潔幹淨，以至于許多東西盡量做到不實體化了。

程允兒的母親端來一碟水果，裏面的蘋果切成了小兔子的形狀，插了幾根牙簽。

“麻煩阿姨了。”我朝她示意地笑了笑。

“沒事兒。上回她爸說，允兒受傷，是你在照顧她。”

我朝程允兒擠眉弄眼，什麽照顧，我就是坐了一會兒。她用手指在看不見的地方指了指自己，表示這些是她自己說的。

“啊，其實也沒有...因為程允兒最近精神不佳，我就去看了一下。”

“這倒是，允兒的失眠症一直沒治好。”阿姨溫柔地瞧了程允兒一眼，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李影。”

“你最近一直和允兒在一起嗎？她說是你告訴了她很多治療失眠的方法。”

我點頭，不知道阿姨問這些做什麽。她轉頭要程允兒進屋寫作業，程允兒有些不樂意，但還是進去了，走之前還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客廳裏只剩我們倆了，阿姨坐直了身子，雙手扶在膝蓋上說道：“你和允兒認識的不久吧？”

“嗯，也就半個月吧。”

“感覺允兒和你挺親近的。”

我皺眉，有這回事嗎？于是搖了搖頭：“我們只是普通同學關系。”

“這樣啊，阿姨是有些事想問你的。”她語氣有些失落。

“啊？”

“允兒在學校是遇到什麽事了麽？最近她學習總是提不起勁。”

怎麽可能，我在心中腹诽。

“不是，程允兒在學校很好，就是上課總是睡着。”我說。

“還是原來那樣啊。”

“沒錯。”

“但是以前不會影響到學習。”阿姨搖頭，滿是擔憂：“你可能不知道，允兒是個自主能力很強的孩子，不會的東西會去及時問老師或者查資料，課上是東西對她來說已經滞後了，聽不聽意義不大。可是現在情況明顯是沒有努力了。”

“會不會是因為睡眠才這樣？她在學校真的沒有任何事情。”

“這樣麽...”她有些遲疑，“以前她不會睡不着。”

“所以問題可能就在這裏。一開始失眠的原因。”

阿姨扯了一下披肩，眼眸垂下去了些。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道：“這個...去年她參加奧數競賽的時候，碰到了一場車禍。”

談話結束之後，叔叔也下班回來了。我留下來與他們一家吃了頓飯，離開的時候程允兒送我下樓。

“我媽和你說什麽了？”

我轉了轉眼珠，回答她：“問了你學校的情況，她怕你受氣沒和家裏人說。”

“我好着呢。你們就說了這些嗎？”

“當然。”

到了大門口，她就停住了，站在那裏目送我。

“明天學校安排去科技園參觀，那晚上再一起去公園吧。”她說。我答應下來，走到對面後朝她看去，她正用力揮動胳膊，我也擺擺手，她笑了笑，就轉身離開。

我對着她的背影目不轉睛，思考了良久。

回家後我查了一下那場車禍的報道，說是在早晨考試前發生的，一個參加考試的女孩闖紅燈，被沒注意的大貨車撞死，屍體碾壓了一部分。事發後調查，這個女孩學習壓力大，導致精神狀态不好，那天可能是看走了眼，才發生了這種事情。不過也有網友推論，這個女孩可能是自主選擇輕生。

阿姨說，當時程允兒就在馬路的對面，車禍發生時目睹了女孩被撞到在地的全過程，許多看到人都被吓蒙了，而她那場競賽也不出意外地考砸了。

打過馬賽克的現場猜得出當時的女孩死的多慘，如果是我，我也會和程允兒一樣精神崩潰吧。

“但是，這不是允兒失眠最重要的原因，醫生說失眠是因為她有很嚴重的焦慮症，已經很久了，那次正好碰上車禍，恰巧爆發了。”

“焦慮症？”

“嗯。至于因為什麽，允兒不願意告訴我。但醫生說可能是學習焦慮，許多孩子都有這類問題，需要緩解這方面的壓力。這讓我和她爸很難辦，畢竟她潛力那麽好...”

“不可以選擇放松學習進度，植入腦部芯片解決知識這類問題嗎？”

她搖頭：“雖然知識芯片普及了，但是存在創新性問題，就和機器人永遠無法模仿出超前的行為一樣。裝芯片的孩子有知識，可也缺乏利用和學習能力，不勞而獲會喪失很多腦部訓練量，上限是不足的，無法突破現有科技，對允兒未來不好。我們都不打算給她弄這個。”

“啊。”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學校會分為兩類。”

“真正的人類和安裝芯片的數據庫。”

可是程允兒這種狀态，還能繼續超負荷學習嗎，植入一點芯片也好，她都會好受一點。我實在有些不能理解她父母的做法。

我放下心思，繼續浏覽了一下網頁，最新的時事話題跳轉出來，标題為十七歲少年墜公路。點開來看，是前幾天同學說的那個案子，少年跳車從空中公路着落身亡，原因是在校與學生起了矛盾，并且成績考得也不理想，班主任要父母帶回去檢讨，父親在車裏責罵了他，導致少年的自殺。好在公路下是一片綠化，所幸沒有砸到路人。

這些年的青少年自殺案很多，人們都快習以為常。我點開下邊的評論，大多是說社會教育的壓力過大，導致父母對成績的追求越高，已經很難關注到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了。還有人說少年安裝的智慧芯片，過于依賴不勞而獲的知識導致腦部學習力不高，成績越來越不行，在學生中沒有競争力了，于是被壓迫的父母和孩子們，最後兩敗俱傷。當然，還有一部分是指責這個少年玻璃心，不為父母負責。

我摸了摸後頸，原本裝置芯片的地方完好無損，我嘆了一口氣，是否應該慶幸沒有人逼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