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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6

我們去了學校安排的科技園。

透明的櫥窗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儀器，有的具有時代裏程碑意義，有的代表當下研究導向。

我跟着解說員的指引觀看着，科技園很大，獨立建築了一棟樓，國家致力于全民發展科技，将普及的東西做的很廣，每年安排各年齡階段的學生參觀體驗。大部分同學對實體化的東西更感興趣，枯燥理論支撐理解的科技沒有多少人圍觀。我不喜歡呆在人群中間，于是我去了那層無人問津的神經研究層。

的确非常無聊，每一扇玻璃窗前的文字仿若海浪堆積，層層疊疊。随便看了幾個後，我轉悠到人腦智能芯片的科研區。

——為了改善人類對科技無法支撐的學習動力，阿彼樂斯研發出了第一款試用于人類的芯片，利用仿真電路鏈接小腦，從而達到電腦裏插入硬盤的效果。

櫥窗裏展示了這枚芯片的模型，比起現在的要笨重的多，既不小巧，又不實用，但卻開啓了人類電腦的時代。生物與機器的界限開始模糊，伴随着人與人之間的階層拉開，有錢的嵌入讀寫更好的芯片，沒錢的嵌入基礎芯片——或者，根本不嵌入。當然，芯片也是有弊端的，就像程允兒母親所說，真正的聰明人不能使用，對大腦不利。

這樣子會很累，我想。因為我也沒有安裝芯片，學習一直比較吃力，再加上不嵌入芯片的大多是學霸，我在他們之中成績顯得更加不堪。

我又走了幾個地方，眼看着時間也快結束，該去去找程了，但我只找到她的好朋友。

“她呢？”

“去找她媽媽了。”

“什麽。”

“她媽媽在這層樓頂有辦公室，好像給程允兒找了個科學家幫她看看神經。”

我給程允兒發送短信，告訴她我就在這裏等她，許多學生陸續離開了，我仍舊站在神經層發呆，面前擺放着第一代芯片。沒過多久我感覺有人拍我的肩膀，回過頭去，程允兒笑盈盈的。

“你對這個很感興趣？”

“沒有。”

與其說是感興趣，不如說是她的母親昨天和我對話讓我有些好奇這個東西罷了。我聳聳肩佯裝不屑，她再次開口：“這可是十分實用的科技。”

“喔。”

“要不要再逛逛？”她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暗示我。

我們去了最頂層，全金屬的樓層材質令人生寒，狹長的走廊只有我們二人，電梯門關閉後，頭頂的白熾燈照亮地面，沒有窗，只有寒鐵。除此之外，道路的盡頭有個綠色方框，但沒有門。

“這裏不讓上來吧？”

“我拜托了我媽。”

“喔，我聽說你媽媽在這邊工作。”

我們一前一後走向發亮的地方，終于抵達時，我才發現這是一面輸入摁鍵的牆，程允兒擡手點下權限密碼，一輪聲響過後，我身邊的鐵質牆面開始向上移動，亮光從縫隙裏露出，并且變得越來越大。

原來是可移動的牆體。不一會兒這條走廊變成了單面玻璃，我瞧見一個頭發過眼的男孩，那個人就是我。

程允兒又摁下一個摁鍵，單面玻璃逐步透明，一個巨大的一起展現在我們面前。走廊這個位置很好，恰巧位于整個樓層的中間，除去玻璃外，我看到其他雜七雜八是儀器和設備一覽無餘，都是我未曾見過的。

“大開眼界...”

我到書上提過的正在研究的最新項目，令人嘆為觀止。

“這比樓下的要有趣多吧？”程允兒走過來，也同我的方向看去。“這裏是實驗層，擺放一些國家市監的研究，由上面監管，所以我們看不見。”

她從我背後繞過，走到了另一頭喊我過去。

“我主要是想看這個。”

程允兒用手指了指一個類似于半球體的巨大機器，它斜插在地面上，中間有個類似于手術燈的東西，除此之外便是滿滿當當的線路。地面按照它為畫半徑為四米的圓，也有着多層次的可伸縮臺階，最外緣有着半米高、類似于路燈的鐵錐整齊排列，我幾乎能想象若是開啓，它們之間将産生電弧。

“這是什麽？”

“正在研究的‘時空穿梭機’。很多年前報道過，不過大部分人都不大看好。”

确實，我将雙臂交疊在身前：“我記得有個近代科學家說過，若想實現，就必須研究透徹黑洞。光是這一點就很難。”

“嗯。”程允兒将雙手抵在玻璃上，眼中仍然滿是期待：“但萬事都有可能，不是麽。”

我與她一道望向那個設備，它就這麽靜靜地矗立。

“有時我會來看看它，期望有新的進展。”

“這是你媽媽研究的項目？”

“不是。”

“那為什麽..？”

我偏過頭，程允兒依然望着裏邊。

“我只是想找個能逃避現實的方法。”她如是說道。用手把披散的發撩起，露出耳後一個小小的鐵板。“我讨厭別人檢查我的腦子。”

那是長期醫院檢查才專門配置的連接器。

7

劉先生新投資了一家咖啡廳，邀請我去坐坐。我許久不見劉先生，他還是老樣子，胡子拉碴，衣着随意，頭發留了一個小揪揪。

咖啡廳是懸浮式的，這種類型的屋子只适合小棟雙層，中間有一條電梯支撐，材料是反光型，看起來咖啡廳就是飄在空中，實際上所有重量都只支撐在這看不見的電梯上。

我不懂咖啡，劉先生就給我點了一杯，這裏的風景很好，放眼望去城市的另一頭就是大海。

“李影，最近的任務如何了。”

他将杯子推到我面前，自己手裏也端了一杯，朝裏邊倒奶。

“還在計劃。24號不放假，程允兒又是個學生，都不知道她會不會出門。”

“你約她出去不就好了？”

“那太明顯了。”

“傻小子。”劉先生嗤笑一聲，“她每年平安夜都會出門的。你和她走那麽近，連這個都不知道，還需要我給你提供信息。”

“你在郵件裏又沒和我說...”我有些困窘。

“這麽大個人了，”他用力揉了揉我的腦袋，本來打理好的黑發這會兒成了雞窩，“把你的頭發剪一剪吧，又不是醜的不能見人，天天把眼睛擋住做什麽。”

我挪開他的手，把發型歸回原位。

“前幾年她都會去哪？”

“游樂園的山頂，那裏最适合看煙花。”

“煙花有什麽好看的。”

“哈，你可真不浪漫。”

劉先生劃開腕機，手指在空中點了幾下，“票我用郵件發你了，信息自己填寫。記得其中一張讓程允兒錄入指紋。”

“謝謝。”郵件助手已經提醒我多了兩張門票，上邊還有表演行程表。全透明化時代下，所有購買票據都進行了實名認證，需要程允兒的自己記錄。我凝視漂浮在空中的屏幕，有些出神。

“我還真是一條龍服務啊，就差替你殺人了。”他啧了一聲，可我沒理他。

“喂，我和你說話呢。”他手指夾煙朝我吹了一口氣。

“呃。”我吓得嗆了一口，連連咳嗽。“說什麽？”

“發什麽呆。”

我眼神飄忽了一下，“我有點想不通，為什麽程允兒會被人暗殺。”

劉先生笑了：“殺人又不需要理由。”

“可總有什麽原因。”

“你不會是心軟了吧？”

“不是...”“那就不要問這麽多。”他的臉冷下來，把香煙撚在咖啡裏，發出刺耳的呲呲聲。“不要忘記我的要求，從腦部射殺。”他用手指了指太陽穴。

劉先生看起來吊兒郎當，說到底還是拿錢辦事的主。我不再多說這件事，畢竟我的妹妹還需要我去賺錢。

夜晚我又和程允兒坐在公園的秋千上，她還是往常一身運動服，一群小孩在旁邊的沙丘上捏城堡，嬉笑聲連連。路燈溫柔地照着他們，而程允兒與我隐藏在黑暗裏。她面容的顏色帶着冷調，望着那群孩子們。

“什麽時候能造出時光機呢？”她念叨。

“這類科技要等到非常久遠的以後。你想變回小孩？”

她笑着搖搖頭，輕聲說道：“我是想偷偷植入智慧芯片。”

“為什麽？”

“因為我不喜歡學習，如果植入了，說不準也不用做檢查了。”

“不喜歡檢查我能理解，但為什麽想植入芯片？你明明做的很好。”我略微不解。

“那又如何？”程允兒揚眉，“這些所謂的好成績，是我自己逼出來的。我們生活在二十三世紀，科學發展快速，階級固化，內卷化嚴重。人腦的學習如果想要我們在大學前趕上現有基礎學科的分支知識，這是非常難的，也正是這樣，就算利用芯片的學生，多少也會患有心理疾病。”

“就像你一樣嗎？”

她愣了一秒，随即撇嘴嘴：“我媽可真是...”

程允兒推動自己的秋千來，一晃一晃的燈光照到她臉上。“你呢？你為什麽不按芯片。”

我無奈的笑了：“本來是要安的，但是家裏出事了，沒人帶我去，我索性就沒弄了。”

她十分歉意地眨眨眼，無辜地看着我。“對不起啊。”

“沒事。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我想不到你有那方面的焦慮。”我站起身來到她身後推她，秋千蕩得高高的。“你很游刃有餘。”

“其實沒有，我中考失利過，才去了我們現在的高中。”她轉過頭，朝我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麽失眠嗎？”

“因為那場車禍？”

“不是。”

“那是什麽？”

“我以後再告訴你，”她從秋千上下來了，把雙手背在身後：“周四有約嗎？”

她走到燈下，身後是無垠的城市光景，虛拟3d廣告在旋轉，迷幻的燈火照亮半邊天。我似乎看見她瞳孔中折射出來的光圈，微縮着這個世界的倒影。

“...去哪？”我坐到秋千上。

“游樂園。”程允兒朝我伸出手，抿嘴笑着，指節瘦削得讓我懷疑是否一折就斷。其實她身子也是如此，單薄的不像樣。

“你喜歡煙花嗎？”她問。

如果我說喜歡，那麽我們就會去看，她就會死。

我看着她，此時此刻，她正溫柔地笑着。

“我不喜歡。”我喃喃自語，不知為何想傾身向前拉住她，可她卻退後一步，我們之間不遠的距離又多了一絲間隙。心中好像在害怕什麽似的，我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朝一扯。

我和她都愣住了。

“...李影，疼。”

她皺着眉，輕輕地說着。我這才發現自己手背上的青筋都出來了，松開來，她那細細的手腕多了一圈紅暈。

“對不起……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程允兒站在沙丘外，光照不到她，面龐再一次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