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聽到“金主”這倆字兒的時候,司楠更多的是震驚于他們為什麽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這麽不體面的事講出來,那種理所應當的語氣,好像去找金主跟去謀份工作一樣正當。

遑論對着一個未滿十九歲的男孩子說這種事,司楠心中嘆氣,他全然明白娛樂圈的彎彎繞繞和潛規則,可也太直接了。

他繞開對方問話,只道:“劉總好。”

劉曼秀沒耐心扯閑篇,繼續說:“現在公司裏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你跟盛編劇還有尤總方總有交情,你維護好關系,如果有什麽特別的情況第一時間跟我說,公司也會跟節目組盡量通融,讓你出入自由。”

“出入自由?”司楠懵道,“出去幹什麽?”

劉曼秀強忍着不耐煩:“萬一這幾位約你吃飯,或是幹點別的……反正你明白就好,公司會全力支持你的行動,不過前提是你要随時彙報進展,如果可能的話,鄭總和我也很希望去拜訪一下。”

司楠嘆了口氣:“這事兒怎麽連鄭總都知道了。”

鄭總就是甄致娛樂的總經理鄭越彬,像司楠這樣一抓一大把毫無成績的練習生,尋常他是根本不會理會的,可見在這個行業,人脈與金錢的味道一旦被有心人嗅到,簡直如同蚊子見了血。

劉曼秀再次強調:“什麽事你都要跟公司通個氣知道嗎,現在還在參加節目,熱度是一直保持着的,如果鬧出什麽緋聞,流出照片或者別的,公司好有個反應時間,能幫你壓的就幫你壓下去,而且這種事,方總肯定也不願意鬧得人盡皆知,保密工作要做好,行了,小馮接着給你說。”

又是一陣裹亂,人像是走遠了,馮小凡才對着電話“喂”了一聲。

司楠小聲問:“劉總不在旁邊了吧?”

“走了走了。”馮小凡也小聲道,“她的意思,你滴明白?”

司楠莫名其妙:“明白是明白,就是覺得荒謬,維護關系可以是朋友是合作夥伴,怎麽老往金主上扯,小凡姐,就算劉總他們默認我是願意的,難道這事兒我一個人願意就成了嗎?方總是個男人!”

馮小凡顯然難為情,但領導都那樣說了,她再是覺得司楠像弟弟該出手保護,也實在無能為力,于是直說:“你別急,那天見他送你回來,我就查了他的情況,等我說完你就明白了。”

東旻實業資金雄厚,産業遍布全國,以房地産起家,這些年手已經伸到科技、能源、基建和文旅領域,當然包括節目錄制地點——東辰影視基地,這也是東旻實業旗下子公司開發的。影視基地擁有許多園區,錄制真人秀節目的場地不過冰山一角,基地裏外都配備了最齊全的設施,同時在這裏錄節目、拍戲的劇組都不下五六個,少說也有幾千個同行,而且全年如此。連帶着周圍興起的酒店,高檔住宅,娛樂場所應有盡有。而這樣的影視基地,甚至都算不上東旻實業龐大資本帝國裏的重點項目。

作為東旻實業的少東家方淮,身後能量巨大,和他建立關系就意味着強勁的資源和人脈,公司動這種腦筋也就理所當然了。

“喔。”司楠隐約知道方淮有錢,不過不清楚多有,一旦超過了窮人的想象範圍,那個程度的有錢也就等于“跟我無關”。

“他有資本有人脈,這都不是關鍵。”馮小凡終于說到了重點,“這位年輕的方總啊,他喜歡男的,而且也不是什麽秘密,早幾年就和圈兒裏男演員糾纏不清,只是礙于他的背景,沒人敢報這些消息,即便有也很快被人撤下去,我也是從業內資深的經紀人那私下打聽到的。”

方淮是gay。

意外,卻也不那麽意外。司楠一早就知道盛夏和尤遠的關系,而且盛夏敢大大方方地介紹男友,和他們關系那麽要好的方淮也是彎的似乎合情合理。

“他既然有這種癖好,又對你格外關照,你就抓住機會。”馮小凡說,“別以為包養這倆字難聽,在圈兒裏再正常不過了,真成了你的金主,以後還怕沒資源麽?”

司楠在心裏哈哈大笑。一個只見了兩面,陌生到連微信好友都沒加上,且和自己并非一個階級層次的英俊男人,公司這幫人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憑司楠現在的資質可以一舉成為他的金絲雀。

且不說對方好這一口是不是真的不挑,公司在動歪腦筋前,也不問問自己是不是有這種癖好?

還有馮小凡,司楠略有些傷感,她一直待自己很好,像姐姐一樣,果然娛樂圈的人情涼薄如紙,哪有姐姐把弟弟往火坑裏推的。

司楠語塞了半天,有氣無力道:“小凡姐,這種事我做不來。”

馮小凡:“你別有心理障礙,陪富婆也是陪,陪男人也是陪,這圈子裏就這樣混起來的,沒人扶持你,一窮二白只能喝風,何況方總才三十多歲,有錢又長得帥,你又不吃虧。”

司楠捏緊電話:“不是吃虧不吃虧的問題,難道你們都不問問,我是不是也有那種癖好,對方是不是已經結婚了,或者有男友了,這些你們弄清楚了嗎!”

馮小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歡男人,你就有機會。”

司楠徹底無語了。

馮小凡也覺得今天說得這些話,實在是有點過于現實,一部分是上頭交代的,一部分是她為數不長的行業經歷得出的結論,她語重心長道:“司楠,我知道這些話你聽了刺心,但抛開公司能從這獲得利益不談,你想想,人脈資源是你自己的,以後這條路能走多長,或者想走一條怎樣的路,都取決于你比別人多些什麽。”

“天賦和努力固然重要,只是光有這些,在現實生活裏不足以讓你吃飽飯,娛樂圈的殘酷和功利是堂而皇之擺在眼前的,要是你家境殷實,只是富二代為追逐夢想來玩票我也不至于說那麽直接,你好好想想吧。”

挂了電話,司楠站在風口裏想了很久,他還是把“重活一次,自在潇灑”想簡單了,原主所在的生存環境不是那麽容易順其自然的。

首先,他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不會沒頭蒼蠅似的做卷王,這個行業有一些根植在心的認知,他明白功利、陰暗、□□的人性/交雜其間,往往導向殘酷的結果論,卷不出個結果,卷是PUA,司楠受夠了,這輩子不會把寶貴的生命浪費在無窮無盡的争搶上。

其次,他也沒想過要擺爛,活法那麽多,總能辟出一條自在些的門路,比如之前舞蹈不行,他轉而去練唱,比如練習生這行業他屬實不感興趣,那去面試演員也多個選擇,原主贈予一條命,不是拿來被人逼的。

如今出賣□□被人擺到臺面上來,可見按自己的思路和節奏過日子有點難度。就算對方是英俊多金的貴公子,能以最快的速度幫助自己成為贏家,司楠也不想作踐人格。

司楠伸出手,寒風中一握一張,兩手空空,簡直令人慚愧。以自己的條件,絕對不是老天爺掰着嘴塞飯吃的類型,他認同馮小凡的那句話,天賦和努力在這個圈子不足以吃飽飯,甚至很多情況下,酒香是真的怕巷子深的。那就得利用好自己已有的資本,适當圓融一些。

不接受的規則,可以先敷衍,不企圖金主,做朋友總是可以的。

“司楠,你站這幹什麽呢?”後面走過來一排花枝招展的練習生,其中一個拍了司楠的肩,“選管都催了幾遍了,今兒拍幾個中插不是也叫了你嗎?”

想通事情後,司楠一身輕松,應了一聲就跟着大部隊往前走,胡梓奧好心問他:“剛才在練舞房吧,你要不要趕緊去換個衣服,補下妝,我看你臉上出這汗,脫妝了都。”

“不用了,遲到要被罵的。”司楠笑笑,跟在一邊輕快地哼起歌來。

胡梓奧“嗨”了一聲:“罵就罵了,拍商務用的妝造不會單獨給你弄,上鏡不好看不是白拍了嗎?”不過看看司楠那張臉,胡梓奧自嘲道:“也是,我有你這顏值,不化妝我也敢去拍,啧,等出去我再把鼻子墊高點,鼻頭縮一縮,照着你這弄肯定帥。”

司楠摸摸鼻子,小聲說:“我這是天然的。”

“得瑟!”胡梓奧拐他一下。

走在最邊上的人突然道:“人家不在乎,你們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要是能進組,這幾個商務廣告算什麽,敷衍下得了。”

“進組?”聽見這話的人,有豔羨,有不相信,胡梓奧性格直爽,立馬就問:“司楠,你去面試演員了?哪個導演啊?什麽題材的戲?你演幾番?”

司楠趕緊擺手:“沒有沒有,還沒正式面試呢,只是在争取面試機會,不一定就能面上,就算面上了也是個龍套,怎麽可能就混得到番位。”

他這麽謙虛,自然有人不信,尤其把這事捅出來的那位,冷笑聲很刺耳,司楠看了他一眼,原來是邊澤語。在剛過去不久的60進35排位上,邊澤語坐上了第三的席位,他人氣高歌猛進,目标是C位出道,又背靠實力雄厚的大公司,出道位已經是囊中之物,司楠原本以為像這樣勝券在握的練習生,對排名較後的不會有太大敵意,畢竟已經不是一個賽道,他們更多該考慮的難道不是出道以後的事麽。

但與人鬥就是其樂無窮,哪怕是對司楠這樣排名在淘汰邊緣徘徊的人,但凡有一點人氣冒頭的跡象,對方也是不惜花力氣打壓的。

走到樓梯拐角,趁着大家上樓不注意,邊澤語狠狠地用胳膊肘頂了司楠一下,這一拐子頂在胃上,司楠差一點往後栽下去,還好身後有人推他一把,這才穩住重心,司楠捂着有些痛的胃部,上前一步跟緊了邊澤語,用耳語的音量一字一頓道:“下次還敢,我一定揍你。”

邊澤語仿佛聽見一句鬼話,難以置信地扭過頭盯着司楠看,司楠翻了個白眼,錯開身往前走了,邊澤語愣在原地,一臉吃驚,自言自語起來:“司楠這臭小子,從醫院回來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敢跟人叫板了?”

胡梓奧就是剛才扶司楠的人,他聽見這句話,小聲說:“別擠兌他了,犯不上。”

邊澤語怒火中燒:“你知道他剛說什麽!他說他要揍我,真他媽好笑,他,要,揍,我?憑他?這麽個弱雞,嗯?”邊說邊指着自己的鼻子。

胡梓奧把人往前推着走:“得了得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就那種別別扭扭的性格,少理他吧。”

“他真變了,我跟你說,沒準兒還真敢揍我。”邊澤語忿忿不平,對于欺壓慣了又不放在眼裏的邊緣人,冷不丁叫嚣一聲,只會激起施暴者十二分的怒火,他道,“他私下裏小動作肯定多,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了,你沒聽見柯傑說麽,司楠面試角色,完事兒不回來,敢找那劇組的人巴結,他親眼看見的,這人心機很重,防着他!”

胡梓奧疑道:“柯傑怎麽知道?”

邊澤語瞪着司楠的方向:“他們公司有人也去飯局了,面的小角色,柯傑看不上。”

“都說是小角色了,你也不稀罕。”胡梓奧邊分析邊勸,“就司楠那個人氣和背景,根本不可能出道,現在不少人都在為以後做打算,總不能說每個人都是別有用心啦,走吧走吧,先把今天的任務完成,其他再看。”

……

主樓三層全是練舞室,因為明天除夕有才藝表演,所以今天練舞室幾乎都是滿的。表演的節目不全是舞蹈,也有個別不走尋常路的練習生想把看家本領拿出來,排了相聲和京劇,不過那是少數,大部分自由組隊,按照同公司藝人或者關系較近的組成團體排節目,司楠同公司的人已經全走光了,關系稍稍好些的路嘉佑又被別人拉了去,無奈之下導演組把他硬塞給了邊澤語的隊。

邊澤語是絕對C位,唱跳都以他為中心,司楠人氣低,又不是他們選的隊友,塞進來只能做鑲邊的背景板,不過這倒沒關系,司楠還慶幸自己只用鑲邊,他跳舞是短板,沒什麽鏡頭反而是好事。

這首歌是個在短視頻平臺大火的口水歌,經過改編,前後節奏明确,中間有一段舒緩,舞蹈老師将中間部分設計成飄在雲端的感覺,就需要兩三個人扮演天使的角色,沒有大幅度的舞蹈動作,光着腳踩在棉花裏,做一些意味不明的現代舞動作就可以,只是這幾個“天使”跟律動分明站前排的“惡魔”比起來就弱了許多,司楠理所當然地被安排扮演“天使”。

一身白襯衫和七分白西褲,沒多餘首飾,妝容也偏淡,衣領恰到好處的敞開了三顆紐扣,漂亮的鎖骨線條加上裸露的腳踝腳背,皮膚白得像在發光,加上那張絕對驚豔的臉,即便司楠只是背景板,也很難不吸引別人的目光。以至于從第一天排舞開始,邊澤語生怕他搶了自己風頭,明裏暗裏沒少讓司楠吃悶虧,又被知道了面試演員的事,之後練舞,龃龉只會更多。

只不過悶虧都不至于到大打出手或破口大罵的程度,忍一忍,也就懶得計較了。趁邊澤語拍商務沒時間來舞室,司楠抓緊時間練習,挨到快吃晚飯的時間,其他人收工陸陸續續撤去,他落在最後無人問津,慢條斯理地開始換衣服穿襪子。

這時候,一道人影從舞房門口閃過。

“司楠,選管找你。”

走廊空曠,聲音飄飄渺渺的,司楠只聽了個大概說有人找,但沒聽清是誰在說話,于是只好穿着襪子跑到門口,來回看了也沒看見有人,他又走到走廊盡頭,也沒發現選管老師的身影,猜想是不是誰在惡作劇,悻悻然回了舞房。

幾秒鐘後,一聲慘叫響徹了整層樓,聽到這聲凄厲喊叫的工作人員急急忙忙跑上樓來,一進舞房整個人都被吓到。

司楠抱着右腿呻/吟,白襪子幾乎被鮮血全部浸成了猩紅,歪在一邊的鞋子裏也都是血,工作人員趕緊打電話給醫務室,扶着疼得全身發抖的司楠,她自己聲音也有些顫抖:“喂,快來主樓三層305,這有個學員腳被劃傷了……嗯我看看……傷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什麽東西劃的……我也不知道啊。”

司楠虛弱地指了指:“鞋子裏……”

工作人員撿起鞋子登時傻眼,沖電話裏喊:“是被裁紙刀劃的……你們快拿個擔架來,他走不了路……實在不行直接送醫院,我看這傷口肯定得縫針……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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