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吃飯的地方在城市另一邊,方淮挑的,既不是應酬飯局,也就沒讓司機開車,去停車場的路上盛夏跟司楠說:“你和我們坐嗎?”

盛夏親密地挽着尤遠,司楠不好意思地移開眼,沖一旁把車鑰匙丢着玩兒的方淮笑了笑。

方淮會意:“誰想去當電燈泡啊,他跟我坐吧。”

“好。”司楠立刻答,“之前也坐過方總的車了,那我和方總一路。”

晚高峰又是飯點,到達目的地起碼得開一個半小時的車,上了車徑直開出去,盛夏忍不住說:“哥,你有沒有覺得,淮哥怪怪的。”

尤遠:“比如?”

盛夏說不上來,就是說不上來才說怪的,他想了想道:“他對司楠那小孩兒很關注。”

尤遠失笑:“那不是因為你嗎?你不老把人往跟前兒送,淮子也難得去注意他。”

盛夏眨眨眼:“就算一開始,是我想關照他,可今天淮哥,像是沖着他來的。”

尤遠琢磨片刻:“是有一點這意思,總不至于,他對這小孩兒有什麽興趣吧……”

他說得不确定,是因為太清楚方淮這人了,除了魏曉楠他從來沒對別人動過心思,現在曉楠死了,以方淮的軸不大可能這麽快走出來。

可凡事有例外,尤遠也沒把話說死。

“不是有興趣的關注。”盛夏是個情感細膩的人,他察覺到這點關注跟情愛沒關系,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于是從頭分析,從司楠進錯房間開始,到替他解圍,送他回訓練營,再到家裏觀看司楠節目主動提出來片場,然後約飯更是一口答應司楠的請求,現在又坐在一輛車上。

對娛樂圈這些聞着味兒貼上來的小藝人,方淮明确表達過厭惡,更是在第一次見到司楠的時候将人怼得下不來臺,怎麽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突然轉變了态度呢?

“可能是我想多了。”盛夏道,“動因确實,都在我,今天也是因為試戲成功,司楠想答謝才促成的。”

“累了吧,先蓋着衣服睡一覺。”尤遠揉揉盛夏的腦袋,幫他把衣服蓋好,“別想太多,我倒覺得,想要淮子多看一眼,除非是第二個魏曉楠。”

他打了一把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緊緊跟着自己的車,兩個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也不知是尴尬地坐着,還是熱絡地聊天,尤遠暗暗想,他和方淮從小一起長大的,以發小的熟悉程度,方淮肯定憋着什麽心思在這小孩兒身上。

而另一輛車裏,方淮也不負發小衆望,他确實憋了心思,且是一顆強烈的好奇心,一直在觀察司楠的言行舉動,應該說從那天在盛夏家看了視頻之後,他就被自己瘋狂的念頭影響了,現在的行為不過是被這念頭所驅使。

至于要得到一個什麽樣的結果,方淮自己都說不清楚。

車走走又停停,沒人主動說話,方淮開着暖風,點開音樂播放了一首高旗的《如果我現在死去》,氣氛才不那麽尴尬。

音樂一響起來,司楠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他沒想到,方淮的音樂品味是這樣的,本來他以為的霸道總裁鑽石王老五,會聽柴可夫斯基或者施特勞斯高低裝個逼,中國老牌搖滾樂隊不在這個裝逼範疇內。

高旗用沙啞的聲音嘶吼着“如果我現在死去,明天世界是否會在意”時,撕扯出一種真實,方淮的食指跟随節拍一下一下點在方向盤上,司楠輕笑,對方淮的印象好了一分。

等一曲畢了,司楠評價道:“這歌好聽。”

“聽過嗎?”方淮問他。

司楠道:“聽過,高旗的超載樂隊挺出名的,他們樂隊的主音吉他現在在業內可是大佬。”

方淮看過來一眼:“我還以為你這個年紀的人,不會喜歡老牌搖滾樂隊,按理說應該聽都沒聽過,沒想到你知道。”

司楠沒有說話,一首歌播完,安靜的空檔肚子剛好叫了一聲,太明顯了,以至于他揉着胃不好意思道:“餓了。”

方淮也沒笑他:“還一會兒就到了,中午沒吃飯麽?”

司楠嘆氣:“一大早就去了,誰知道人那麽多,等的時候又不敢亂跑,就沒吃午飯。”

方淮右手拐摁開中央扶手箱,拿出一盒餅幹遞過去:“先墊墊吧。”

“謝謝方總。”司楠是真餓了,也不想虛僞地客氣,打開餅幹盒子就吃起來,他挑的中間點了草莓果醬的曲奇,一口一個很快就吃完了,方淮默默看在眼裏。

司楠覺得方淮今天怪平易近人的,也就膽子大了起來,主動聊天:“聽說一會兒吃的是粵菜?”

方淮“嗯”了聲:“吃得慣麽?”

“吃得慣。”司楠扭過頭看着人說話,“方總挑的地方,是因為你喜歡吃粵菜嗎?”

“算是吧。”方淮答得含糊,“不用一直方總方總的喊,又不是出來談公事。”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下,因為在開車,臉沖着前方,司楠只捕捉到側面的一瞥,只覺得這一笑溫和極了,他也不露怯道:“那我可以叫方淮哥嗎?”

方淮點點頭,司楠又叫了一聲:“方淮哥,我以後私下就這麽叫。”

兩個人年紀相差不小,方淮今年三十五,比剛過十八的司楠大了一輪都不止,這麽年輕的小孩兒,方淮也不是沒接觸過,但幾乎都是生意夥伴或者同事的孩子,差輩兒了。

差輩兒的人聊天幾乎是雞同鴨講,要麽小的被老的說教,老的被小的嫌棄,可是司楠和方淮言談之間,沒有年齡鴻溝造成的障礙。

方淮想起一件事,問他:“之前看你節目,做的是南方的辣菜,還擔心粵菜你吃不慣呢,可別勉強,不喜歡吃就換地方。”

司楠詫異道:“我節目你全看了?”

方淮理直氣壯:“是啊,剛不說了麽,盛夏逼的。”

司楠臉開始發燙,嘴也打飄:“我那個……跳得不太好……還在學……”

對于舞技,屬實沒有評價的必要,方淮知道對方尴尬了,轉而問:“所以年夜飯你怎麽會想着要做那樣一道菜?”

“哎,那都算不上一道菜吧。”司楠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別人不是做牛排意面,就是搞得像要弄滿漢全席似的,人在鏡頭前弄兩下,實際上都不是自己做的,大過年還造假多沒勁兒吶。”

這實誠話把方淮逗笑了:“年夜飯做燒烤也很奇怪吧。”

“也是,奇怪是奇怪,但起碼能吃。”司楠說,“如果我也随便弄個菜或者請人做好,既沒創意更沒鏡頭,不如另辟蹊徑,做個人人意想不到的,雖然和大菜比上不了臺面,可話題有了鏡頭就有了,最關鍵的是,我想吃。”

方淮:“藝人就是商品,包裝都往精致高級去做,你這樣煙火氣那麽重,公司難道不擔心迎合不了年輕觀衆的口味麽?”

“會擔心吧,可什麽樣的人都得有,精致有別人扮,我接地氣些也沒什麽。”司楠捧着餅幹盒子說,“立人設都還是次要,我确實想吃點像樣的東西,方淮哥,你不知道訓練營的食堂有多難吃,練習生為了身材管理本來就恨不得一點肉不沾了,大過年還清湯寡水的多糟心啊,生産隊的驢都比這吃得好。”

司楠叽叽咕咕:“吃不飽哪來體能訓練,還說讨好粉絲要練八塊腹肌,我就沒見過不吃不喝能平白無故長出肌肉的來,點兒都不科學。”

方淮愣了下。

司楠抱怨完開始炫耀戰績:“別看他們一個個嘴上說着要為粉絲負責,嚴格身材管理,做完美的自己巴拉巴拉,可那天我烤的所有苕皮都被搶空了,很受歡迎的,何必委屈自己的胃呢,想吃就吃呗。”

方淮:“看來你們公司對練習生的職業培訓還不到位,別人好歹有個借口,是為粉絲負責,你這胡吃海塞的風格要真導致身材走樣了,粉絲可接受不了。”

司楠頓了頓說:“真要對他們負責,首先保證的是,我這個人是真實的。”

方淮沒有反應,司楠追問道:“方淮哥,你說我這想法對不對?”

——脫離角色,我首先是我,這才是被觀衆認可的先決條件。

——你說,我這想法對不對?

——楠楠說什麽是什麽,你都對,行了吧?

類似的說教發生過,勾出的回答不盡相同,方淮對司楠要如何經營練習生身份根本不感興趣,他的目的就是想聽到一個回答。

方淮淡淡道:“你都對。”

“啊?”司楠懵住。

方淮旋即想到那些争執和長久彌漫在他和曉楠之間的矛盾,忍不住說:“保持真實的自我是有代價的,在娛樂圈人人熱衷于立一個完美人設,不迎合,不讓渡個人性格裏尖銳的部分,很可能會紅不起來,或者說以我知道的例子來看,大部分都被埋沒了,即便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司楠很聰明,立刻察覺到方淮話裏有話,他大膽發問:“方淮哥認識這樣的人?”

“認識。”方淮靜了片刻說,“是個很親近的人。”

對方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讓司楠更加可以放心地聊天了,他問:“是……前男友麽?”

這次輪到方淮噎了一下,可他看着司楠的眼睛,并沒有看出絲毫對于同性戀的獵奇和鄙夷,就是單純好奇而已,方淮淡淡道:“你怎麽知道的?”

司楠不敢說是馮小凡把他們幾個人的背景查了個底朝天,于是就裝死沒說話,接着方淮突兀地問他:“你能接受?”

“什麽?”司楠沒反應過來。

“同性。”方淮簡潔道。

司楠沒有過腦,脫口而出:“能啊,這很正常。”

這“很”正常?方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因為對方沒再說話,司楠才覺得似乎自己回答得過于爽快了,爽快程度近乎于方淮提出一個邀約而自己立刻追加肯定答複,以至于讓氣氛變得詭異了起來。

聊及個人隐私是能讓生疏的關系近一步,可這不比“你結婚了嗎?”那樣中立,“你是同性戀嗎?”似乎天然帶着某種目的,司楠沒多想就問了,方淮更是出人意料地答了。

司楠只敢想,對方也是個坦誠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再次把注意力放在打方向盤的那只手上,明晃晃的鑽戒,戴的位置很顯然表示方淮是已婚狀态。

不會是個騙婚gay吧?司楠胡思亂想,其實他剛才就想問了,幾次接觸下來方淮在他心裏的形象成熟溫柔而且很有教養,他下意識是不願相信對方是這樣的人的。

你結婚了嗎?

這個疑問句好幾次差點脫口而出,司楠生生噎回肚子裏。今天實在是打聽得夠多了,已經超越了社交邊界,敏感的人定會覺得司楠很不禮貌,要是再問,儒雅随和如方淮恐怕也會對自己有意見,他不能再問了。

而且好不容易,和方淮愉快地聊了那麽久的天,也有機會一起吃飯作為答謝,別人肯屈尊來已經夠給面子,司楠也不舍得破壞現在的好氛圍。

至于為什麽要說到好不容易,有一層,淺淺藏在心底,是司楠莫名對方淮抱有好奇心,好奇驅使他靠近。

“到了。”方淮把車停在酒樓門口,“你和盛夏先進去,我停了車過來。”

司楠解開安全帶,正要把盒子放回原處,方淮道:“拿走吧。”

司楠不解。

“我看你喜歡吃,帶回去當零食。”方淮溫聲解釋完,又硬邦邦加了句,“反正也不剩多少了。”

完全是因為沒剩多少才給你的,跟你晚上在宿舍餓不餓肚子一點關系都沒有!

司楠聽話地将餅幹盒子塞進包裏,笑眯眯地道:“那就謝謝方淮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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