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明暗
第55章 明暗
車內溫度适宜, 和天寒地凍的外界相比,似乎是隔離開來的另一個時空。
江誡出口的聲音在和暖空氣中輕輕的撞進周決明的耳朵裏。
江誡以平淡的口吻一提,輕松簡單, 似乎就只是朋友間輕松的約飯, 沒有任何別的想法。
周決明擡眼, 看向車前鏡裏快速掠過的車輛和行道樹,紅燈挂福,年的氛圍氤氲在角角落落。
江誡的家庭情況,從那次他為躲避父親而住在他家裏就可見一斑。這是個團圓的季節,孤獨的人也要湊對似的。
周決明并沒有思考太久,點點頭, 說:“好。”
江誡看向自己身邊的車窗,外界暗沉, 車窗像鏡子,映出周決明的淺淡陰影。周決明側臉骨骼清麗,皮膚很白,睫毛稍有些長但不翹, 江誡能從模糊陰影中看出那點向下的傾向。
車內寂靜, 只有儀表盤偶爾的滴答聲。
江誡談起自己以前在國外讀書的時候的事情,他從未和別人說過的,但氣氛使然,他莫名想講給周決明聽。
“我小時候就沒正經過過幾次春節。所以我還是在國外過第一次年的時候, 才知道北方過年要吃餃子這個習俗。”
可能是各種節日有什麽魔性魅力, 每逢團聚的春節或是元宵節之類, 江誡的父母會吵的更兇。
春節期間, 別人的家庭是其樂融融、歡聚一堂,而江誡的家裏是一地淩亂和冷鍋冷竈。所以童年時, 他甚至抗拒和害怕這種團圓節日,節日給他留下的印象總是孤寂、寒冷、饑餓,是母親歇斯底裏的眼淚和父親不耐煩的摔門出去。
是他想要避開甚至逃開的。
周決明聽他話落,微轉頭看向身邊的人,然後說:“我們今年可以吃餃子。”
江誡能感覺到周決明的視線放在自己身上,提起留學,那些過往記憶也在他腦海裏翻了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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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剛被江朝海強制性的送出去。17.8歲的年紀,氣性最大,也最有反叛不屈精神。最開始在那邊他很是作了兩個月,但都被死守着的兩個黑人保镖擋回來。
在那邊的第一年春節,除夕夜,江誡再次跳窗跑了,在他跑的喉嚨都冒出腥甜的味道時,被在華人街拎着面粉蔬菜的同院同學攔住了。對方也是心大,像是根本沒注意到江誡單薄的睡衣和微跛的腳,樂呵呵的就上來拉他一起去過年。
…
江誡臉色在暖和的車裏卻冷了些,他先回應周決明的話,說好。
然後試探着挑着說了些其他內容:“我上次和你講過我父親。我出國留學也是他請了兩個保镖全程監督我的。那年春節,我簡單的逃出來,被我一個熱情的留學生朋友遇到了。”
又遇紅燈,江誡踩剎車,偏頭看了眼周決明。第一次這樣自然的笑出來,伸手比了比:“那個同學的父母春節來看他,還有其他同學,我還是第一次和那麽多人一起過年,看他們包餃子包了好多,一個很大的桌面,排列的整整齊齊,我還記得他媽媽那是說這都是金元寶,吃了圖吉利。”
真實情況自然沒有江誡說的這樣輕松。那年他謹慎、抗拒、渾身都是紮人的冰碴子。保镖為防止他跑,将江誡的所有證件和金錢有關的東西都收起來沒給他。江誡跑出來,除了兩只被雪凍濕透的一雙襪子,就只有身上的一套單薄睡衣。
那個留學生朋友叫馬文,大咧咧的似乎視這些不見,只拉着他說一起過年,熱鬧熱鬧。
江誡為了躲保镖,臨時跟着他走了。那時他是一頭全身繃着刺的幼獸,在馬文溫暖有愛的家裏格格不入,像是熱鍋裏的冰塊。但他的父母都似沒有看出來他的異樣,只給他找了幹燥的衣服,讓他休息等着吃飯。
江誡都不坐,在客廳角落站了一晚上,看着他們邊閑聊邊齊聚在桌面包出一排又一排的白色的胖胖的元寶。
這是江誡從不知道的家庭相處方式,熱鬧、平和、溫暖、甜蜜。
那晚他抱着熱騰騰的煮熟的餃子,終于自逃出來之後第一次開了口。
他找馬文的母親借了電話,按動那個熟撚于心的電話號碼,撥給了國內的陳躍謙。
他一手捧着碗,瓷碗不隔熱,燙的他手掌心發紅。他似乎感覺不到,另一只手捏着電話,好久,對面才接起來。
背景音嘈雜、喧嚣、熱鬧,陳躍謙在那邊聲音有些笑過後的餘韻,客氣的帶着疑問的喂了一聲。
嘈雜的背景中,那邊很快就有男女聲叫他過去玩,江誡頓了頓,然後無言的直接挂斷。
第二天,江誡自己回去了他父親打造的那座籠子。在第二年年底,他和馬文還有另一個計算機天才共同注冊了公司。
…
周決明聽完江誡的描述,淺淺笑了下,開了個小玩笑:“所以你學會了嗎?”
江誡對餃子不熱衷,不過節也沒試過,他搖搖頭:“我不怎麽會。”
周決明說:“我會,可以教你。當然,”周決明笑了下,“我也歡迎你來吃現成。”
江誡短暫的愣了下,突然響起來周決明這是在呼應他那次在中影食堂和周決明打菜時說的話。那時周決明起身去打菜,他跟着說要幫忙端菜,還說自己不吃現成。然後便是從隊伍裏別人的閑聊中,他知道了陳躍謙被迫曝光男友的事。
此時此刻提到,他驚訝甚至欣喜于周決明還記得這些,當然也有些尴尬。
他緩緩踩下剎車,停在周決明家的樓下。
這片地區的路燈光時明時滅,所以他剛剛一過路口就開了車裏的頂燈。四周漆黑,似乎只有他們的車裏是溫暖的、明亮的。
周決明情緒不錯,帶點溫和的笑。
江誡不想再愣頭愣腦的像個傻子,他偏頭看向周決明,再次自然的放松臉部肌肉勾出個笑:“那我還是吃現成來的好。”
江誡黑發黑瞳,又常是精致高檔的深色西裝,冷漠時給別人的印象總是高不能攀的英俊,過于年輕的成熟男人。
但他的五官臉型其實更好用漂亮來形容,男女通用的漂亮,清淩淩的俊美。
此時此刻,他坐在駕駛座,偏過臉來露出個幅度細小的笑來。黑瞳裏揉着頭頂的亮光,窗外的黑由後方來,将他的輪廓襯的更清楚,他的頭有個小幅度的左偏。
周決明終于看到點他藏不住洩露出的靈來。
周決明笑容沒變,嘴角的弧度輕揚,只說:“歡迎。”
紀念品确有其事,節目組本來準備直接郵寄給周決明,但江誡攬過這回事當了個幌子。
将後備箱的東西拿給周決明,江誡踩着厚雪在樓下站了會。天地寂靜,細雪不停,這麽會功夫,車身已經蓄積一層薄薄新裝。江誡微微仰頭看着那個特定位置的窗戶,等它亮起淡黃的燈光。
燈開沒多會,江誡本來準備轉身離開,卻看見那扇亮燈的窗戶被推開,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窗內出現,對方朝他揮了揮手,是個再見的動作。
江誡在黑暗中自然的微翹唇角,然後轉身進了車內。
但這頓春節的餃子江誡險些沒吃成。
那晚他心情非常熨帖的回到自己家,好些年沒這麽像個藏不住零食的孩子般欣喜期待,導致他這一路一直到家樓下的車庫都沒發現任何不對勁。
鎖車下來的時候,剛走過地上劃分的黃色粗線條,江誡的腳步稍微頓了頓。
他飛快的低頭避開自身後快速襲來的拳風,同時一甩腿橫掃來人下盤,卻不防左右兩側又有人來扯他的手臂,力氣極大。
江誡兩手手肘同時發力,以一敵四,飛快的閃避和襲擊。
但很明顯,他大了,他父親派來對付他的人也升級了。
有人一拳直抵江誡的喉骨,江誡側臉後仰上身,擡手與其相撞,同時擡腿踹開右側那人。
最後是道威嚴男聲,響在空曠的地下停車場。是那道讓江誡惡心的男聲,淡淡的說:“養你們有什麽用?4個都制不住他。”
江朝海又笑了聲,那聲音聽在人耳朵裏,泛起連片的雞皮疙瘩:“也不愧是我兒子,行了別磨蹭。”
江朝海此次準備充分,親自來抓。他話落,就又有四個高大男人包裹過來,其中還有金發白膚戴着墨鏡的外國佬。
幾分鐘後,江誡被拷着手,坐在車後座江朝海的身邊。
他側臉、額頭、手肘、腹部連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或是腫大,有汗從發叢中向下滑落,流過額角出血的傷口。江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又将自己鎖進那個冷漠的殼子。
江朝海捏過江誡的下巴看了看,與江誡的眼神相對,吐出兩個字:“犟.種。”
江誡擡腳直接踹了過去,江朝海有些狼狽的避開,吼道:“停車!”
車在綠燈前停下來,後方堵住的車發出此起彼伏的刺耳喇叭,副駕駛下來個白人打開了後座門。
再次啓動,江誡的腳也已經被麻繩緊緊捆住。
他反而消了氣似的,卸去力氣,懶散的倚靠在車椅背上,目光無聲的盯着寬敞的車頂。
江朝海在旁邊說:“江誡,你給我搞清楚,我是老.子,你是兒子。別以為自己私下搞那點小兒科的功夫我不知道,我沒空等着你玩過家家。”
江誡沒管江朝海在耳邊的喧嚣。他此時是在慶幸,江朝海似乎是得到消息今天在樓下守株待兔而沒有直接的跟蹤,他應該不知道也不關心周決明的存在。
畢竟,江朝海這次帶他回去的原因,說好聽點是結婚,難聽點就是配.種。
前段時間,在季青越的反擊和梁則解約的接連沖擊下,飛天确實受到重創且聲譽下降許多。
但大老板江朝海的醜聞雖然成為別人的談資,對總公司的運行影響卻并不多大。
不管如何,飛天二十幾年的基業擺在這裏,此次受到的風波只是讓他搖晃幾下,大樓不塌,仍舊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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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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