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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信宿說的不無道理——就算這個案子讓市局來調查,僅僅根據現有證據,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最後也很有可能會以“證據不足”的原因而撤銷立案。
完全沒有必要拿這麽多錢,來堵住受害者家屬的嘴。
信宿挑了下眉道:“如果是我的話,我确實選擇會用錢來解決麻煩,避免日後夜長夢多。”
林載川跟他對視一眼,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信宿一個富二代,最不缺的就是錢,能用錢解決的事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
但是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供給孩子上學的同時,還要擔負房貸、車貸,在浮岫這種消費水平不低的二線城市,有存款富餘就不錯了,竟然還能一口氣拿出幾十萬,這就比較奇怪了。
還是說,這起案件背後确實另有隐情,他們怕警方真的調查出什麽,所以不惜花大價錢,也要捂住受害者家屬的嘴?
賀争贊同地點點頭:“确實啊,一百萬也不是小數目了,平分下來,一家也要拿三十多萬,我現在存折裏連三萬塊錢都沒有……”
章斐問:“那這個案子,咱們接嗎?”
林載川沒有馬上回複,直到将所有資料都看完,才擡起頭詢問:“為什麽沒有那個叫劉靜的女生的筆錄?”
章斐解釋道:“哦,她住院了——聽說這個劉靜同學本來就身體不好,然後又因為這件事受了驚吓,直接就昏迷住院了,到現在還沒出院呢。”
“因為劉靜的精神狀态一直不穩定,分局到現在都沒跟她詢問案情的機會。”
賀争表示疑惑:“就因為這個事就住院了?這起案子跟她好像也沒什麽直接關系吧,怎麽還昏迷了呢,當代林黛玉嗎?”
林載川淡淡看了他一眼,賀争馬上閉上嘴不說話了。
“誰知道呢,可能是覺得這件事因她而起,所以心裏不好受吧。”章斐道。
林載川的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死者張明華的照片孤零零地躺在上面,隔着一道屏幕跟他對視。
根據分局警方那邊傳來的資料,張明華在學校是典型的“三好學生”,成績優秀、尊敬師長,性格安靜內斂,只是平日裏跟劉靜走的有些近,兩個人也并不是戀愛關系。
而現在,這個十八歲的男生就這麽死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死的不明不白。
林載川起身道:“通知市北分局,這個案子正式移交市局偵辦,下午分別傳喚三位嫌疑人到場配合調查。”
“明白!”
-
中午下班前,林載川去了一趟隔壁人事部門,今天值班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姐,她見了林載川過來,樂呵呵地問:“林隊,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
林載川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調一下信宿的檔案,就是今年我們刑偵隊剛錄取的那個新人。”
大姐聞言怔了下,然後嘆氣道:“……你說信宿啊,他的入職手續還是我負責的呢,真是挺可憐的一個小孩。”
“可憐”。
聽到這個詞,林載川眉梢微挑,擡起眼睫問:“為什麽這麽說?”
大姐一邊在電腦上調出信宿的檔案,一邊跟林載川說:“他親生父母都去世的早,一個小孩孤零零在孤兒院住了幾年,無依無靠的,後來被那個伯倫酒莊的老張總收做養子,日子才算好過了點呢。”
……父母都去世了?
林載川知道信宿跟張氏集團有一些淵源,但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張同濟的養子。
而他的親生父母早就離世多年。
林載川心髒一沉:“信宿的父母,是怎麽去世的?”
大姐道:“死亡原因上寫的是火災,算算時間應該是信宿剛上小學的時候,他的父母因為家裏一場火災雙雙遇難,他被當地的孤兒院收留,一直到初中快畢業,才被他現在的父親張同濟收養。”
信宿的個人檔案簡單幹淨到不可思議,從小學到高中都在浮岫市本地,大學畢業當年順利考進公安系統,而能影響他政審的親屬幾乎全都……不在了。
用“孤家寡人”來形容都不為過。
大姐看到檔案裏那張白皙幹淨的臉蛋,就忍不住母愛泛濫,唏噓道:“這孩子長的又乖又漂亮,說話也讨人喜歡,怪不得能被那樣的人物收作養子,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檔案上那短短幾行文字就是信宿平生,并沒有什麽分量,卻像一塊難以消化的鉛石,沉甸甸墜在林載川的腦海裏。
父母意外早逝,在福利院度過童年——他以前有過那樣孤獨沉重的經歷,竟然也能養出現在這麽八面玲珑的性格。
大姐見他面沉如水不說話,試探着問:“是這孩子有什麽問題嗎?怎麽突然要看檔案?
”
林載川低聲道:“……沒什麽,麻煩了。”
只是信宿給他的感覺一直不太好,所以林載川查看想他的從前過往,沒想到會是這樣。
大姐察言觀色,也不多問,只是道:“林隊還沒吃午飯呢吧,早點去吃吧,再晚就沒有了。”
市局中午食堂免費開放,而且可以外帶,信宿本來還對“公餐”懷有一絲期待,然而看到那油光水滑的桌面後,又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然後在酒店訂了單套餐,讓人給他送到刑偵隊樓下來。
林載川從食堂回來的時候,信宿剛收到他的豪華外賣,桌子上擺着五六個精致食盒。
那占地不大的辦公桌對信宿來說确實有些局促了,兩條長腿無處安放,只能有點委屈地卷曲在一起。
林載川沉默望着他,想:他明明可以回去當張氏高枕無憂的少爺,為什麽要在公安系統裏攪這一池渾水?
察覺到林載川的注視,信宿擡起眼彎唇一笑,夾起一個金黃色的蝦球,絲毫不見外地問:“林隊要嘗一個嗎?”
林載川沒理會,只是平靜問:“食堂的飯吃不習慣?”
信宿“唔”了聲,坦然承認了自己确實有些嬌生慣養的毛病:“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嘛。”
林載川不置可否,拉開椅子坐下,安靜處理手頭上的文件。
信宿慢條斯理吃完他“不免費的午餐”,收拾好盒子,又打開旁邊的“飯後甜點”,一杯用玻璃杯盛放的珍珠奶茶,擰開杯蓋将吸管放進去,有一股濃郁的茶香味蔓延出來。
看起來他這幾年确實被養的很好,舉止間透着一股養尊處優的嬌貴,完全看不出曾經在孤兒院孤單生活過的影子。
離下午上班還有一段時間,信宿吃飽喝足、百無聊賴,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
林載川好久沒聽到那邊的動靜,從檢察院送回來的回執文件中擡起眼,看到信宿側臉枕着手臂睡着了,長長的睫毛溫順垂落在眼下,嘴唇輕輕張開一道縫隙,随着呼吸的起伏輕微動作。
這讓他看起來既不是初見時的陰沉冰冷,也不是游刃有餘的圓滑世故,只像個在自習室裏學習疲倦了而小憩片刻的年輕學生。
初秋的風從大開的窗戶吹了進來,額前散落的長發被微微拂起,信宿似乎覺得癢,無意識用手指撓了腦袋,嘴裏不知道嘀咕了什麽,發出輕微細小的聲響。
林載川看着他身上單薄的一件襯衫,微微蹙眉,起身走過去,把搭在椅背上的警服披到了信宿的身上。
直到将近兩點,沙平哲才走進來,朗聲道:“林隊!張明華案的嫌疑人到了。”
信宿被這聲音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環境有些陌生的辦公室,才有了打工人的自覺,意識到現在已經是上班時間了。
他用指腹蹭了蹭睡紅的眼尾,直起身,有什麽東西從他肩頭滑落下來,信宿低下頭,看到一件深藍色警服落在身後,散發着一股不太明顯的冷香味道。
信宿輕輕一挑眉,也不打算把衣服還給林載川,堂而皇之披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林載川道:“帶他去審訊室,讓章斐一起過來。”
第一個被傳喚過來的人是陳志林,就是他組織另外兩個嫌疑人,對張明華進行了以多欺少的毆打。
雖然嫌疑人已經成年了,但還是由父母陪同過來的,這一家人似乎完全沒想到情勢會忽然急轉直下——
不僅“花錢私了”的願望泡湯,甚至還移交了市局親自偵辦,陳志林父母的臉上浮現明顯的惶恐不安,情緒藏都藏不住。
陳志林的狀态也肉眼可見的不好,黑眼圈很重,一雙眼裏都是血絲。
林載川跟章斐一起進了審訊室,記錄員核對了陳志林的身份信息,示意可以開始問話。
陳志林坐在對面椅子上,腰背直不起來似的,畏畏縮縮蜷縮成一團。
林載川不說廢話,開門見山地問:“你跟受害人張明華發生争執的原因是什麽?”
陳志林看了林載川一眼,瞳孔明顯瑟縮了一下,低下頭嚅嗫說:“因為我跟他都喜歡劉靜,張明華在學校裏經常糾纏她,我警告他很多次,讓他離劉靜遠點兒,但張明華不聽,所以我就想……教訓他一下。”
這跟他在分局交代的一模一樣,沒有什麽出入,林載川又問:“你是什麽時間把張明華叫出包廂的?”
陳志林含糊回答道:“記不太清了,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
林載川平靜道:“描述一下你與受害人之間發生的具體肢體沖突。”
陳志林喉嚨不明顯的滾動一下,聲音低啞道:“……這些問題我已經跟警察叔叔說過了一次。”
林載川冷冷地說:“那就再說一次。”
陳志林像是吓了一跳,整個人都抖了一下,下意識看了林載川一眼。
眼前的刑警五官俊秀溫和,不鋒利更不尖銳,然而就是這麽一張臉、一個眼神、一句命令,卻能給人居高臨下的、極緊密的壓迫感。
陳志林絲毫不敢反駁,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緩慢又遲疑地開口:“我、我用拳頭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下,又在腹部踢了兩腳,就打了這幾下。”
林載川道:“除你之外的其他兩個人呢?”
陳志林颠三倒四道:“當時情況有點亂,張明華也還手了,他們兩個怎麽打的我沒看清……再然後我們三個就一起回包廂了。”
林載川問:“你們離開之前,張明華是什麽狀态?”
陳志林這次沉默更久,大概有半分鐘,才開口道:“他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可能是被打的疼了,一直沒站起來。”
林載川盯着他的眼睛确認道:“你的意思是,直到你們三人離開洗手間,張明華一直躺在地板上,沒有其他動作。”
陳志林用力點了點頭,好像怕警方不相信他,語氣變得有些急切:“對!我當時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而已,想着打他兩下就結束了,我也沒想到他後來怎麽會……”
按照陳志林的說法,他只是不痛不癢地打了張明華兩拳、放了幾句狠話,然後就離開了現場。
就目前來說,陳志林确實也沒有要鬧出人命的理由,教訓一個“情敵”,這種威脅恐吓的程度已經足夠了。
林載川一頓,又反複詢問了案件相關一些細節,陳志林來來回回就那麽一套說辭,沒有其他新的突破。
時間過去太久,KTV那邊的證據都沒有留存住,只以照片的形式拍攝了下來,目前擺在警方面前可以利用的線索少之又少,林載川也只能問到這個程度。
審訊快要結束時,林載川突然道:“劉靜住院的事,你知道嗎?”
陳志林被高密度地審問了快一個小時,腦子已經有些麻木,他呆呆看着眼前的警察,半晌才茫然地“哦”了一聲,沒有說別的話。
林載川直直注視他的眼睛,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而後起身走出審訊室。
刑警隊的同事都在監控室聽着這場審訊,看到林載川進來,都叫了聲“林隊”。
信宿閑閑散散站在一邊,沒骨頭似的靠着牆。
林載川看着他披在身上的那件警服,眉頭微蹙了一下,但沒有說什麽。
他一手撐在桌面上,轉眼沉聲問:“你們有什麽想法?”
沙平哲道:“跟他以前的說辭大差不差,感覺還需要再走訪調查一下,這個陳志林到底是什麽性格的人,有沒有心理問題和犯罪傾向。”
章斐撓着下巴:“目前沒看到故意殺人的動機,陳志林沒理由對張明華下殺手,最多就是高中生間的争風吃醋。”
賀争發自內心道:“別的不說,我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喜歡那個劉靜啊。”
林載川最後有意試探——而聽到喜歡的女孩住院,陳志林的反應竟然只是“哦”了一聲。
賀争神情略驚奇地說:“不是他當初怒發沖冠為紅顏的時候了?他不是因為劉靜才跟人打的架嗎?怎麽今天看着……好像一點都不關心那個劉靜啊。”
另外一個刑警道:“估計是牽扯到命案,沒心思想那些花前月下了吧,看他在審訊室裏吓的哆哆嗦嗦的,看着也沒多大膽子。”
林載川思索片刻,轉頭吩咐道:“老沙,你帶人去走訪一下三個涉事學生的親屬、
鄰居、老師、同學,看看這些人對他們的評價。”
沙平哲點點頭,帶着一個同事出去了。
林載川又問:“另外兩個嫌疑人什麽時候到?”
章斐道:“剛剛聯系說已經在路上了,再有三五分鐘就到了。”
林載川嗯了一聲,走出門準備下一場審訊,沒走兩步,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直跟着他,他回身一看,竟然是信宿。
這人穿衣服也不會好好穿,警服就被他這麽松松垮垮披在肩頭,也不知道到底是冷還是不冷。
林載川瞥了他一眼:“有什麽事?”
信宿兩步走到他的身邊,欲蓋彌彰似的,伸手攏了一下肩上的外套,然後才不急不慢道:“林隊,我想去探望一下醫院裏那個叫劉靜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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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