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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載川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說:“你一個人去不符合流程,晚上下班以後跟我一起去吧。”

信宿并不想工作第一天就體會加班的快樂,但上司都以身作則了,他只能保持微笑,然後取消了六點半預定的某四星酒店海鮮撈飯訂單。

直到下班,審訊工作依然沒有太大突破,跟從分局那邊得到的信息相差無幾,涉案三人都審訊結束後,林載川和信宿一起去了劉靜所在的人民醫院。

去停車場的路上,就像上級領導關懷新同事那樣,林載川低頭随意地問了一句,“剛來工作第一天還适應嗎。”

信宿想了想,“還好,跟我預想的差不多。”

林載川淡淡一點頭:“工作的時候遇到什麽問題可以告訴我。”

信宿輕笑一聲:“那就希望不要遇到了。”

他又轉眼看着身邊的人,像是有些好奇,“那林隊對我的評價呢?”

聽到這句話,林載川腳步稍一停頓,轉過頭看着他。

晚上七點半,夜色朦朦胧胧籠罩在城市上空,清冷的月光映在信宿白皙的側臉上,那一雙漆黑的瞳孔泛出一種無機質的冷淡。

林載川跟他對視片刻,平靜回答道:“我對你的了解,似乎還不到可以随意評價的地步。”

信宿像是頗有興趣地挑了下眉,意味不明道:“那林隊想要了解我一下嗎?”

林載川擡步向前走,淡淡說:“我對你的私事并沒有興趣。”

信宿微微一怔,然後“哈”的笑了一聲。

在白天辦公室人多的地方,這位新同事看起來非常擅長“與人為善”,說話做事的分寸感都恰到好處,眼裏永遠漾着碎金似的笑意,剛上班第一天,就跟所有同事都刷滿了好感度,漂亮、多金、性格溫和,沒人不喜歡這樣的男生。

然而跟林載川單獨相處的時候,那天衣無縫的面具就有意無意地露出一絲“破綻”,刮出來一層算不上和善的底色。

信宿語氣帶着笑意,輕聲贊嘆道:“真是再好不過的答案了。”

林載川發動起汽車,信宿不急不緩走過去,拉開車門在副駕駛位置坐下,單手扯過安全帶。

黑色SUV緩緩駛出停車場,林載川目光平視前方,嗓音沉靜道:“我不知道你加入市局有什麽目的,也不會幹涉你的個人意願。只要不做超越底線的事,不管你是什麽身份,我都會一視同仁。你也不必來試探我的态度。”

聽到他的話,信宿心裏不由“啧”了一聲。

跟那些蠢貨打交道的時間長了,他都快忘記跟聰明人說話是什麽感覺了,他當然明白林載川的意思——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以林載川作為刑偵隊長的敏銳,恐怕在昨天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他對市局這個地方并不抱有“善意”,甚至居心不良。

或許已經調查過他了。

“……真讓人傷心,”信宿輕輕往後一靠,帶着點朦胧的鼻音,“林隊态度這麽冷淡,說不定我只是纨绔子弟一時興起,想來刑偵隊湊一湊熱鬧呢。”

林載川瞥了他一眼。

這人說人話說鬼話的時候都一個腔調,滿嘴跑火車也能跑的情真意切,好像他真受了什麽委屈似的。

信宿又溫和無害地對他一笑:“我知道市局對工作要求嚴格,以後會端正态度,不會給林隊添麻煩的。”

……能相安無事最好。

林載川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處理下屬的個人問題。

到達人民醫院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林載川提前跟醫院這邊打過招呼,劉靜住在13樓,二人直接坐電梯到達住院樓層,敲門後走進了病房。

劉靜知道他們要來,穿着雪白的病號服坐在床上,長發披肩,身材嬌小而削瘦,是一個病弱美麗的女孩,只是眼神說不出的死寂壓抑,讓人想起正在枯萎的白薔薇。

見到兩個人,她平靜地問:“是警察叔叔嗎?”

信宿将在樓下買的花束放到桌子上,用一種怕驚動什麽的聲音柔和道:“你好,劉靜。我們是市局刑警,想來找你問一問張明華的事。”

明明林載川才是隊長,而他只是一個跟着來的“萌新”,信宿卻一點沒有喧賓奪主的自覺,熟門熟路地問:“可以說說你知道的與案件有關的線索嗎?”

劉靜神情波瀾不驚,點點頭說:“可以。”

信宿道:“當時案發的時候,你也在包廂內,對吧?”

劉靜淡淡道:“是的。”

看她這樣的反應,信宿忍不住輕輕挑了下眉。

按照分局那邊的說法,劉靜在得知張明華出事後,情緒非常不穩甚至一度昏迷,但是現在看起來她似乎——

劉靜說:“是我害死了他。”

林載川猝然盯向病床上的女生,信宿神情也微妙地一變,“為什麽這麽說?”

劉靜奇怪地笑了一下:“如果那天不是我去了KTV,張明華不會去,更不會出事。”

“………”信宿道,“你為什麽會去KTV?”

“班裏同學聚會,她們喊我我就去了。”

“你跟張明華是什麽關系?”

“普通同學。”

“他們中途把張明華叫出去的時候,你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嗎?”

直到這時,劉靜的表情才有了輕微波動,放在被子上的雙手不自覺握緊,然後逐字逐句地說:“包廂很大,我們女生坐在一起,他們男生坐在一起,當時裏面很吵,我背對着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信宿用一種非常平和的聲線問:“他們至少離開了十分鐘,這十分鐘裏你都沒有發現包廂裏面少了人嗎?”

劉靜這次沉默的更久:“我看到張明華不在,但是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那麽做。

“——根據警方調查,在學校你的追求者有很多,為什麽陳志林等人偏偏選中了張明華做目标?”這時,林載川忽然插了一句話,眼神敏銳地看着女孩,“你跟他有什麽特別關系嗎?”

林載川從進了病房就只說了這一句話,然而這個問題好似非常難以回答,以至于劉靜在病床上呆坐着,神情麻木,半分鐘都沒有說話,直到林載川落在桌面上的手指停止了點觸,劉靜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我喜歡他,但是我們不是情侶關系。”

信宿頓時明白了——這原來是雙向奔赴和單向舔狗的恩怨情仇,因為劉靜喜歡張明華,所以陳志林才看不慣張明華對他動手,而不是他在公安局交代的“張明華總是纏着劉靜”。

這麽說來,那句“是我害死了他”就有跡可循了。

林載川微微一點頭,示意她繼續回答:“張明華跟陳志林在學校裏還有其他的矛盾沖突嗎?”

“沒有了。我不清楚。”

“陳志林幾人回到包廂以後,有沒有什麽反常舉動?”

“抱歉,我當時沒有注意這些,您可以問一問其他的同學,我們班級裏的同學那時都在。”

信宿無聲觀察着她,正打算說什麽,劉靜忽然用手心抵住了胸口,擡起眼輕聲說:“叔叔,我的身體有點不太舒服,可以的話,請您改天再來吧。”

這個十八歲的少女,她好像一點都不害怕警察,或者說對任何的反應都冷漠的詭異。

那雙眼裏空空蕩蕩的眼神,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劉靜畢竟只是被牽連進來的證人,看起來身體還非常虛弱,警方也不能勉強她,信宿彎了下眼睛,伸出手指比了個“1”,擅作主張道:“最後一個問題。”

“你跟張明

華,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兩情相悅,為什麽一直把關系界定在普通朋友上?”

如果不是在當下情境,比起問話,這更像是一句同學間的八卦,劉靜卻面無表情簡短地回答:“我不想。”

“可以問問原因嗎。”

劉靜道:“我是單親家庭,家裏條件很差,我覺得我配不上他,所以不想。”

林載川跟信宿都是閱人無數的“老油條”,他們都察覺到劉靜似乎有意隐瞞了什麽,然而她說的話跟目前現有證據全都對得上,一時也找不出什麽破綻。

從病房離開後,他們在走廊上碰到了劉靜的主治醫生,三人一起往樓梯口走去,路上林載川問:“劉靜住院這幾天,是誰在負責照顧?”

醫生道:“她們學校給她請了護工,交了醫藥費。”

信宿随口評價道:“這學校還挺人性化。”

林載川腳步一頓:“盛才高中是私立中學,是以學校的名義支付的相關費用嗎?”

醫生道:“是的,畢竟涉事學生都是他們學校的,學校本身也有一定責任吧,他們副校長前幾天還親自過來了一趟,說讓病人安心休息,其他事情都交給學校呢。”

林載川點點頭,沒有再問什麽。

信宿遲疑似的“唔”了聲,“我剛剛看劉靜的精神狀态好像不太好,她醒了以後一直這樣嗎?”

醫生嘆了口氣:“病人剛醒的時候一度哭到渾身抽搐、大腦供氧不足,後來打了鎮定劑才穩定下來……這姑娘恐怕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看來劉靜沒有說謊,她是真的喜歡那個叫張明華的男生。

那麽,她到底在掩飾什麽呢?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九點多,夜色濃重,冷月如鈎。信宿徒步走向停車場,忽然長長嘆了口氣。

月光落在兩個人的身後,将影子拉長,林載川聽見這矯揉造作的動靜,停下腳步,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清冷:“怎麽了?”

信宿站定在原地,頗有些無奈地望着他,“林隊,你有沒有請我吃頓晚飯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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