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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林載川自己忙起來有了上頓沒下頓,飲食不規律習慣了,也沒覺得餓,被信宿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來,這少爺晚飯似乎還沒吃。

林載川開門上車,“來的路上怎麽不提醒我。”

信宿懶洋洋笑起來:“來的路上還在生氣。”

林載川有些莫名其妙:“生氣?”

他生哪門子氣?

信宿卻沒解釋,打開車門上了車。

“想吃什麽?”

林載川打開後視燈,調轉車頭駛出醫院。

信宿一點不客氣地報了菜名:“煎蛋鮑魚撈飯!”

是他下午取消的那單海鮮撈飯。

林載川帶着人去了那家四星酒店,讓這位少爺如願以償吃到了“加班餐”,還外加了一份海螺肉——物價昂貴的令人發指,單那一份海螺肉就标價98元人民幣。

海鮮撈飯要現做,上菜還要等一段時間,兩個人在明亮包間裏坐着,信宿回想着剛剛醫院裏的對話,問道:“張明華的案子,你有什麽突破口嗎?”

信宿在林載川的面前似乎總沒有下屬的自覺,說出的話經常僭越,好在林載川也并不介意這些,語氣平緩道:“校園暴力,幾乎在每個學校都會發生。學生們會随大流抱團取暖,尋求認同感,造成對某個人的‘孤立’,更有甚者,倚強淩弱,通過欺淩弱者來建立群體內部的,同時滿足內心潛藏的施虐欲望。”

頓了頓,林載川擡眼看向信宿:“劉靜說拒絕張明華是因為家庭差距,但我不覺得一個高中生會想的這麽現實、長遠,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借口,除去家庭背景,劉靜不想跟張明華在一起,你覺得還可能是為什麽?”

——互相有好感的少年少女,正是春心萌動的年紀,應該是在校園裏偷偷拉着手、在樹林角落裏青澀接吻的小情侶。可張明華跟劉靜不僅沒能“修成正果”,甚至還落了一個天人永隔的下場。

信宿思索片刻,順水推舟猜測道:“校園霸淩很有可能不是第一次,劉靜見過其他追求者的‘下場’,知道有一條毒蛇在她身邊圍繞着,所以并不敢把喜歡表現出來,喜歡她的人都會被毒蛇咬上一口,可想而知,她喜歡的人更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劉靜根本不敢奢望她能夠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或許就連“喜歡”都不敢表現出來,只怕給對方帶來不好的事。

所以劉靜說是“我害死了他”,所以她“不想”。

說到這裏,信宿忽然感覺到一股清晰的違和感——

那個陳志林,并不像是那條“毒蛇”。

下午陳志林來市局的時候,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唯唯諾諾,腰背永遠直不起來似的,被林載川一聲冷斥就吓的渾身哆嗦。

而在林載川提及劉靜的時候,他的表現也相當反常,聽到劉靜住院完全無動于衷,好像根本不認識這個女孩一樣。

不排除陳志林被意料之外的命案吓破膽的可能性,但……實在不像。

信宿單手支着下巴,輕聲自言自語道:“那應該是一個傲慢、強勢而富有掌控欲的人。”

林載川沒聽清這句話:“你說什麽?”

信宿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我大學的時候因為好奇,學習過一段時間犯罪心理,剛才試着構建一張犯罪嫌疑人的性格側寫……技藝不精,就不在林隊面前班門弄斧了。”

聽信宿這麽說,林載川想起什麽,道:“聽說你有刑事偵查和犯罪心理雙學位。”

信宿非常謙虛地說:“只是無聊的時候多看了點書,覺得有趣就修了兩年。”

林載川平視他的眼睛,冷不防問:“當初,為什麽會考公安大學?你恐怕不是一時興起,畢業後進入公安系統內部,你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以信宿“張氏獨子”的身份,報考公安學校本身就不合理,沒有見過哪個公子少爺願意主動往公檢法系統鑽的,他們總是對穿警服的“條子”唯恐避之不及。

信宿不躲不避地跟他對視片刻,然後才垂眼一笑,避重就輕地說:“林隊不是對我的私事不感興趣嗎?”

林載川聽出他話語裏并不明顯的陰陽怪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麽——信宿剛才是因為這個“生氣”到沒吃晚飯嗎?

“所以……你是因為這句話跟我生氣?”

“是啊。”信宿神情郁郁寡歡,語氣落寞,“你是第一個對我說不感興趣的人,态度好冷淡,我聽到這句話當然很傷心了。”

聞言林載川放下了水杯,詫異于這人身上不應有的玻璃心,擡起頭,就看到信宿那雙眼裏戲谑的、明晃晃的笑意。

對面年輕男人右手支着下巴望着他,漂亮狹長的鳳眼眯起,笑的像個不懷好意的男狐貍精。

林載川:“………”

這人嘴裏十句話可能只有一句是能聽的。

知道信宿是故意轉移話題,林載川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過了沒一會兒,包間的門被推開,服務生端着兩份海鮮撈飯進來,信宿那份一看就是豪華加餐版,滿滿當當的鮑魚和海螺肉鋪了一層,都快放不下了,林載川只點了普通的蟹黃撈飯,也金光燦燦、香氣四溢。

“二位點的海鮮撈飯,請慢用。”

林載川颔首道:“多謝。”

信宿看起來也沒多餓,用銀質叉子叉起一塊醬汁濃郁的海螺肉,放在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着。

可能是職業習慣使然,林載川吃飯速度很快,而且基本不說話,信宿看他完全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百無聊賴地舔了下唇,沒事找事似的說:“林隊,我想嘗一嘗你的那個味道。”

林載川聽見這動靜,腦海裏忽然浮起章斐經常在辦公室裏說的一個詞語,叫“作精”。

那時候他不太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但是現在面對信宿的各種莫名其妙的要求,突然就有些明白了。

林載川把碗往信宿那邊一推,示意他自己用勺子盛,信宿也完全不跟他客氣,把那一碗蟹黃撈飯分而食之。

吃完飯,二人走出酒店,林載川看了眼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家在哪兒?送你回去。”

信宿難得客氣道:“我住的地方有點遠,你把我送到市局就好了,我自己開車回去。”

林載川想了想,低聲問:“在東郊別墅嗎?”

信宿微笑。

市局附近沒看到有合眼緣的小洋樓,信宿又不願意住小區,就一直住在東郊那邊的別墅群,離市區很遠,早上開車到市局都要提前半小時出發。

而林載川家住在城西,一來一回跨了大半個城區,兩個小時的車程,實在太遠了。

林載川只能把人送回市局,在車上拆出一把鑰匙遞給他,“不介意的話可以在我辦公室睡一晚,桌子裏面有一張折疊床,或者把沙發放倒也能睡,被子在右下角的櫃子裏。”

信宿伸手接過那把鑰匙,神情有點受寵若驚……領導辦公室的鑰匙竟然說給就給了。

這大半夜的,他本來就困的不想開車,在辦公室睡一晚也不是不能将就,跟林載川告別後,信宿轉身走進刑偵隊大樓,在黑暗中輕車熟路地摸到了林載川辦公室門口——

“啪”的一聲,信宿伸手打開燈,房間裏瞬間燈光大亮,這還是信宿第一次到他的辦公室裏,房間收拾的幹淨整潔,只有辦公桌上層層疊疊的文件稍微顯得散亂,是很“林載川”的風格。

信宿端詳了一會兒那個沙發,目測估計放不下他兩條長腿。他将沙發靠背放倒,把被子枕頭從林載川說的那個櫃子裏面抱出來。

棉被觸感非常柔軟,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清幽冷香。

那沙發果然短了許多,半截小腿都搭在外面,信宿只能委委屈屈把腿蜷起來放着,側身躺下。

關了燈,辦公室裏黑暗而安靜,信宿緩緩閉上眼。

那麽多年過去,林載川好像沒有什麽變化,而且看起來他恢複的很好,受過那麽重的傷,身體機能一定大不如從前,竟然還能在市公安局身居要職……

信宿無聲微微一笑。

這樣很好,他喜歡不容易被摧毀的人。

-

手頭上有案子的時候,刑偵隊的同事一般都提前半小時到崗工作,把隊長林載川作為工作榜樣和精神領袖。

不過自從某人來報道之後,就多了一個反內卷特例。

沙平哲看了眼某個空空如也的座位,打卡時間都過了,新同事竟然還沒來,他不滿說:“這個信宿怎麽又遲到了,昨天遲到就算了,今天又沒來——是不是在家裏睡過頭了,要不誰打個電話給他?”

旁邊的林載川想到什麽,手上動作一停,放下簽字筆向樓上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門沒有被反鎖,林載川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陽光被厚重窗簾遮住,屋子裏昏昏沉沉的,沙發展開鋪成床,信宿兩只手抱着被子,還在沉沉的睡。

他半張臉埋在被子裏,細長的眉毛稍微蹙起,碎發下的眉眼冰冷,像是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林載川還沒開口,就聽到不知道什麽地方一陣鬧鈴聲音響了起來。

信宿“唔”了聲,迷迷糊糊睜開一只眼,睫毛都在打架,一節冷白手腕探出來,摸索着找手機,關上鬧鈴,又把手縮回去,腦袋埋在被子裏繼續睡。

——活似國慶七天假後起床困難又慘遭早八的大學生。

林載川盯着他看了兩秒,開口道:“打算睡到什麽時候?”

這冷不丁的聲音響起來,信宿一下就醒了,工作第二天被頂頭上司從被窩裏拎起來,腦袋好像還有點懵,喃喃:“……林隊。”

林載川站在沙發旁邊居高臨下盯着他,冷冷地說:“八點四十了——你知道市局一個月超時打卡三次有什麽處罰嗎?”

信宿的襯衫在被窩裏卷的皺皺巴巴的,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坐在沙發上,半晌小聲說:“……兩次。”

林載川道:“這是你報道的第二天。”

“我現在去打卡。”信宿從沙發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整理着衣服往外走,路上好像還嘀咕了一句,“……反正工資随便扣……不要開除我就好了……”

林載川看他自知理虧一溜煙跑沒影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彎腰把沙發上亂七八糟的被子疊起來,放回櫃子裏。

信宿老老實實到門口打了卡,又跑去衛生間把自己拾掇了一通,感覺形象良好後才溜達回辦公室,走到章斐面前的時候停了停,輕咳了一聲,小聲問:“章姐姐,我們支隊三次打卡遲到有什麽處罰?”

“局裏統一規定是扣10%當月工資,開會的時候當衆檢讨。”章斐頭也沒擡道,“咱們刑偵隊的話,估計還要加個每日操場三千米套餐。”

信宿:“…………”

每天、三千米。

章斐又笑眯眯說:“不過咱隊裏從來沒有這種先例,你加油好好表現,再過28天就是嶄新的一個月啦!”

信宿:“………”

很好,在市局附近買房還是要早點提上日程了。

信宿神色凝重地回到位置上坐下,半分鐘後,把鬧鐘時間又往前調了十五分鐘。

沒一會兒,林載川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語速壓的很快:“章斐,聯系那天去KTV的所有學生家長,讓他們今、明兩天帶着孩子來市局配合案件調查,不方便的來或者不願意來的,我們派人上門走訪。”

章斐聽了有些詫異,試探道:“這麽大陣仗嗎?”

林載川神情堅硬冷淡道:“在陽光下發現一只蟑螂的時候,陰暗處的蟑螂已經擠不下了。張明華很可能不是校園暴力的第一個受害者,甚至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章斐翻出當時留下的學生信息,挨家挨戶地打電話,其他刑警也湊在一起閱讀相關資料。

屏幕上的學生信息翻過一頁,一張男生藍底一寸照片出現在右上角,信宿不由挑了下眉,有些意外地低聲說:“啊,熟人。”

賀争詫異道:“你認識?”

信宿一點頭:“許寧遠的兒子,許幼儀。”

信宿說完,看到身邊的小夥伴們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他,他詭異地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才反應過來什麽,微笑解釋道:“許家曾經是我們家的合作夥伴之一,家族産業不在本地,在外省比較出名的人物,我曾經跟他們父子在商業酒會上有過一面之緣,對他還有印象。”

賀争想象不出那場面,只好幹巴巴“哦”了一聲。

“許寧遠跟他前妻離婚後,他的兒子跟着前妻生活,一直住在浮岫市,”信宿點了兩下鼠标,笑了聲,“就是眼前這個男生……真是無巧不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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