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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信宿很讨厭下雨天,綿綿雨絲落在人身上,像陰冷潮濕的蜘蛛網,以前下雨的時候他幾乎不會出門,但是現在回家也無聊,還不如去市局打發時間。

剛踏進門口,信宿就敏銳地察覺到辦公室的氣氛好像不太對,而且林載川也不在。

他眨了眨眼,低聲問:“這是怎麽了?”

聽到聲音,賀争轉過頭,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深吸一口氣:“劉靜……在十分鐘前跳樓了。”

信宿的神情倏然冷了下來。

“——先生,這些東西給您放哪兒啊?”

他身後一個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外賣,氣喘籲籲地問。

信宿本來想同事們加班辛苦,順路過來送點“慰問品”,讓人幫忙拎了二十多個外賣盒,不過現在恐怕是沒人有心情吃了。

他指了指門後,“都放那裏吧。”

外賣員放下東西,馬上就離開了。

信宿沒有想到短短一上午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一彎長眉緊蹙,聲音低冷道:“那劉靜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章斐嘆着氣說:“還在搶救,但是十三樓跳下去,可能性應該不大了。”

信宿轉頭看着外面的濃密雨簾,臉上沉郁神情更重,“林載川去醫院了?”

賀争一時

竟然沒察覺他對林隊的稱呼不對,下意識回答道:“對,劉靜一出事林隊就過去了。”

信宿忍不住又按了一下腰,“我帶了些熱奶茶和零食過來,你們有想吃的就自己拿,不用客氣,不然也是浪費——我去醫院看看。”

第一人民醫院,手術室前。

一直在醫院看守的刑警垂頭喪氣道:“林隊,我昨天一直守在病房門口,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情況。”

林載川慢慢呼出一口氣,忍着不适問:“我離開後,都有什麽人進出過劉靜的病房?”

刑警道:“醫生,護工……他們學校的領導也來過一次,沒有別人了。”

想到了什麽,他又急忙補充道:“不過,昨天晚上雨太大了,保安通知說醫院的停車場淹了,我下去挪了一下車,大概來回只有十五分鐘時間。”

林載川低咳了一聲:“去調監控。”

刑警硬着頭皮解釋道:“昨天晚上電閃雷鳴,有一棟門診樓大規模停電了,啓用了備用電源……醫院怕其他線路也出現問題,昨天走廊上的監控設備都沒打開。”

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好像上天都不願意庇佑他們。

劉靜的精神狀态雖然一直不太穩定,但至少上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沒有自殺的意圖,短短一天時間,一定是有人對她說了什麽,或者做了什麽。

可是她的手機沒有異常通話記錄,也沒有收到任何短信,只可能是有人跟她見了面。

地板被勤快的清潔工人拖的幹幹淨淨,病房床褥在早上就換成了一套新的,門鎖上沒有留下任何不該有的指紋,如果昨天晚上真的有人進了劉靜的病房,那這個人的反偵查意識一定非常強。

林載川神情冰冷,一言不發。

刑警膽戰心驚地戳在原地。

走廊上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刑警擡頭一看,是那個好看的新同事。

新同事對他溫和一笑:“夏哥先回去休息吧,在醫院守了一天一夜也很辛苦了,我跟林隊在這裏就好了。”

姓夏的刑警看了眼林載川,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點點頭默然離開了。

林載川揉了把臉,聲音聽起來有些啞:“信宿?你怎麽來了?早上不是沒去市局嗎?”

“買了點零食,本來想是過去送溫暖的,結果聽到這邊出事了,就過來看看。”

信宿瞥了眼林載川冷到近乎無血的臉色,心裏“啧”了聲,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小型暖水袋,擡起他骨節僵硬、溫度冰冷的手指,把暖手袋塞進他的手心裏,“用這個會舒服一點。”

林載川喉結輕微滾動一下,沒有拒絕,“謝謝。”

信宿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林載川輕聲喃喃道,“第一次跟劉靜交流的時候,她就表現出很強烈的自厭情緒,她的精神狀況已經很不好,或許會有自毀傾向,我竟然沒有察覺……”

“不是你的問題,林隊。”信宿轉頭看着他,“我們很難拉住一個沒有求生欲望的人。”

林載川微微搖頭,沒有再說話。

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很快,整個手術都沒用上半個小時,他什麽都沒說,只是遺憾地對林載川搖了搖頭。

從13層樓跳下去,五髒六腑都被震的粉碎,已經不可能有生還的奇跡了。

信宿靠在牆上,輕聲詢問:“通知家屬了嗎?”

林載川有些疲倦道:“劉靜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母親患有長期冠心病……還沒有告訴她,怕她接受不了。”

信宿沉思片刻:“劉靜手裏如果真的有他的把柄,她應該恨那個人入骨,沒有道理到死都不說,除非她或者她的家人受到某種威脅,讓她無論如何都不敢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警方。”

劉靜從始至終——甚至到生命結束,都沒有提到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一個人走到萬念俱灰這一步,應當是無所畏懼的,除非她覺得死後都難以擺脫生前的陰影。

“她覺得她的敵人是一個怪物。”林載川聲音沉冷道,“怪物是沒有名字的。”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拿出手機,讓章斐去跟劉靜的母親見一面,視情況跟她說明案發經過。

“意外身亡的張明華,跳樓自殺的劉靜。”信宿神情說不出的冷淡,“都是沒有兇手的命案。”

“劉靜最後跟我說,她知道我們在懷疑誰,但是警方不會有證據。”林載川低聲自語,“可事物但凡接觸,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只是我們太慢了,她不願意等了。”

如果他們能夠再快一點、早一點發現線索、早一天偵破案件,是不是劉靜就會願意相信他們?

信宿聽到他的話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林載川是在自責。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那些刑警永遠能早起,為什麽冒着風雨也要回市局加班,為什麽好像一直在忙碌,不允許自己停下來。

那是對普通人生命的保護與敬畏。

是他沒有大概也不可能有的東西——他也不願意背負這麽沉重的東西。

信宿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的道德感一向比較低,有人溺水向你求助,你去拉她一把,努力過了,沒有拉住,不是你的問題。”

林載川不置可否:“……走吧。”

劉靜的後事要等她母親來了之後才能處理,警方能做的也只有抓到殺害張明華的兇手,還有那個将劉靜一步一步逼向絕路的人。

坐到車裏,信宿靠在車後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林載川看他一眼:“你怎麽了?”

信宿閉眼安靜一會兒,然後帶着點抱怨語氣道:“脊椎以前受了點傷,平時還好,每次下雨的時候就跟沒上發條一樣,鏽的好不舒服。”

林載川聽了,從汽車儲物箱裏拿出一罐藥油遞給他,“塗上會好一點。”

信宿接過來,神情好似有些意外,“你車裏怎麽還帶着這種東西?”

“以前出任務的時候受過傷。”

林載川說的輕描淡寫,如果不是信宿見過他奄奄一息的模樣,會以為那只是什麽不值得一提的小傷口。

信宿拿着那瓶藥油,猶豫了一下,遲遲沒有動作。

——這男人很怕冷,跟現在酷愛露腳脖子的小年輕不一樣,他襯衫裏面還穿了保暖秋衣,然後外面套了件酷酷的長風衣,看着挺單薄,其實“降溫三件套”都穿在身上。

他受傷的位置有些尴尬……信宿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感覺實在有點不雅觀,寧願硬撐着等到雨停。

林載川看他捏着瓶子發呆,問:“怎麽了?”

信宿面不改色若無其事道:“在車裏有點不方便,等我回家再弄吧。”

林載川沒多想:“傷在哪兒?我幫你。”

“……”信宿頓了頓說,“在後腰上。”

林載川示意他轉過去,把他裏裏外外的衣服都掀了起來,然後對于信宿竟然穿的這麽“養生”感到微微詫異——畢竟這個青年看起來很像在冬天穿一件風衣還露腳踝的騷包。

林載川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腰上,試探着位置,“這裏嗎?”

“唔……往下一點。”

信宿的皮膚很白,小姑娘似的,一截腰很細,後腰線條凹陷下去的地方還能看到兩個明顯的腰窩,一眼看過去幾乎帶着視覺沖擊力的漂亮。

林載川按照他說的位置,将藥油均勻按揉在上面,直到手心下的皮膚微微發熱,又手法熟練地覆上第二層。

這時外面的雨已經下的很大了,瓢潑打在車窗玻璃上,一道白日驚雷毫無征兆從天穹劈了下來,耀眼光亮過後,是轟隆隆的巨大雷聲。

手心底下的身體似乎緊繃了一瞬,随即有意識地放松下來,即便信宿的反應很快,林載川還是有所察覺,“你害怕打雷嗎?”

信宿道:“不。”

林載川看不見信宿的表情,但總感覺他說這個字的時候聲音格外堅硬冷淡。

信宿直起身,可能是不太舒服的原因,一雙天然上挑的鳳眼裏帶了點濕潤泛紅的水色,他聲音懶洋洋地控訴,“是你剛才弄疼我了,隊長。”

林載川當然不信他的鬼話,不過他見識過這個人胡攪蠻纏的本事,知道信宿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淡淡道:“不好意思——你要回市局還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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