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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信宿難得回市局加了一次班。
他穿上自己的警服外套,将扣子端端正正系到最上面一顆,推門走進審訊室。
許幼儀聽到聲音,擡起頭看了一眼,臉色微微一變。
是那個在走廊上跟他說過話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比林載川還要不舒服。
“嗨同學,”信宿一開口,剛剛端起來的人民警察的嚴肅形象瞬間就破滅了,他笑吟吟地說:“又見面了。”
許幼儀莫名緊張起來。
這個人其實不像林
載川那樣給人強烈的壓迫感,他有一雙看似極溫柔的鳳眼,唇角好像永遠向上彎着,語氣柔和的像輕聲低語……令人讨厭的笑裏藏刀。
“聽說你的态度很頑固嘛,是不是覺得只要你不開口,就可以把秘密帶進棺……監獄裏了?”信宿說着,又點點頭,有理有據道,“不過确實,等到這起案子移交到檢察院那邊,你就不用再看到我們了。”
許幼儀只是低着頭不說話,繼續當鋸嘴葫蘆。
信宿又不急不緩道:“這起案件最多被定性為故事傷害致人死亡,如果取得受害者家屬的諒解、交夠賠償金,再加上你父親從背後疏通人脈,可能會判法定刑規定的最低年限。”
“說不定你出來正是該娶妻生子的年紀,別的學生在學校裏接受改造,你在監獄裏接受改造,唔,聽着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章斐在旁邊輕輕咳了一聲,提醒他注意言辭。
……這些話是可以說的嗎?
信宿好像是沒收到信號,反而變本加厲地發動嘲諷技能,帶着他特有的懶洋洋的腔調,“不過你真的不太聰明。明明開局拿了一手好牌,有人願意為你頂罪,讓你從這個案子裏開脫,可你不僅把自己暴露在警方視野下,引起警方懷疑,還害死了喜歡的女孩。”
稍微一頓,他又明晃晃改口道:“哦,那應該不能叫喜歡,喜歡一個人怎麽會這麽面目可憎呢。”
許幼儀用力攥着拳頭,幾乎能聽到骨節咯咯作響的聲音,他恐怕是用盡全部理智,才忍住了沒有反駁信宿的話。
信宿單手托着下巴,漫不經心道:“讓我來猜一猜,你跟劉靜的第一次見面,應該不是校園裏吧,否則這應該是一篇羅曼蒂克的救贖文學,而不是強取豪奪的劇本。”
被關在審訊室一下午,不管精力還是體力都快磨沒了,許幼儀的聲音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咬牙切齒,他終于恨恨地開口說:“我再說一遍、我從來、從來沒有強迫劉靜跟我在一起,你們警察說話都不講證據嗎?!”
“那是因為你知道劉靜別無選擇,只能跟你在一起,你當然用不着強迫她。”信宿沖他笑了一下,語焉不詳道,“——總比跟其他人發生關系要好的多,畢竟兩害相權取其輕,劉靜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許幼儀剎那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刑警知道什麽?他是怎麽知道的?!
他說的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聽說,劉靜以前經常給同學補課,兼職賺錢維持家用,”信宿慢悠悠道,“前幾天她生病住院的時候,你們學校的老師好像還去看過她哦?”
聽到“學校老師”四個字的時候,許幼儀的呼吸都停了,四肢一陣麻木,他不知道他有沒有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在過度緊張之下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信宿觀察着他的反應,知道自己恐怕猜的八/九不離十,腳尖在地上輕輕點了兩下,“讓我想想,高二那年你應該剛好十八歲吧,好時候。”
無意間瞥到桌子上許幼儀的身份資料,看到他的出生年月,信宿腦海中忽然有了一個猜想,“劉靜,該不會是你的成人禮物吧?”
“………”
那幾乎是“轟”的一聲巨響,許幼儀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血液一齊湧上,耳邊嗡嗡的鳴響。
許幼儀确實是在他十八歲生日的時候,跟劉靜第一次發生了關系。
可這個警察是怎麽知道的?!當時發生的事,就只有不超過四個人知道!
許幼儀渾身冷汗直冒,幾乎是用看着某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惡鬼一樣的眼神看着信宿。
章斐完全聽不懂信宿在說什麽,但是不明覺厲——許幼儀的狀态非常反常,就算被指控是張明華一案的殺人兇手,他的臉色都沒有這麽慘白過,像是在極度恐懼什麽。
“你放心,我也只是合理猜測,還證實不了什麽,你可以再多提心吊膽地活幾天。”信宿坦誠地一笑,又話鋒一轉,“但我的一位前輩對我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在你犯罪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一只注視你的眼睛……你說對吧?許幼儀。”
最後三個字他咬的很輕,薄冰似的冷。
許幼儀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臉色難看的好像被水泥刷過。
他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眼前這個男人給他一種非常可怕的感覺,并不是來自警察的壓迫感,而像是遇到了更高等級的、更高智商的……同類。
信宿好整以暇地欣賞着許幼儀的表情變化,剛想再說點兒什麽加把火,耳麥裏忽然傳進來一陣雜音,他轉頭往審訊室外面一看,林載川竟然回來了。
耳麥裏傳來林載川異樣沉冷的聲音:“問問他刑昭這個名字。”
信宿的眼神輕微一動。
這麽快就查到刑昭身上了?他走了還不到兩個小時。
而且林載川的臉色好像很不好,發生什麽事了?
信宿微一低頭思索,筆直看向許幼儀的眼睛,毫無征兆開口:“你的父親許寧遠,跟盛才高中的副校長刑昭,應該關系匪淺吧。”
這句話的沖擊力有如炸/彈迎面爆炸,許幼儀腦海中轟鳴一片,足足過了兩分鐘,才抖着嘴唇吐出幾個字,聲音蒼白無力,甚至是虛弱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信宿笑了聲:“那刑昭是怎麽介紹你跟劉靜認識的,現在可以說說了嗎?”
“……我跟劉靜是在學校認識的。”
許幼儀用力地掐着手心,一字一字重複道,“我從來沒有強迫過她。”
信宿心裏“啧”了一聲。
被逼到這種地步還不說實話,負隅頑抗到現在,心理素質也是夠硬的,信宿有點明白為什麽林載川撬不開他的嘴了。
許幼儀深吸一口氣,好像找到了死不承認的脊梁骨,“至于邢校長跟我父親的關系,我也不清楚,我父親很少跟我提及他的事。”
信宿口才卓絕,自信諸葛亮來了都能跟他說的有來有回,但奈何敵人不跟他正面迎擊,咬着一個說法死不松口,翻來倒去也就那麽一套說辭,無趣的很。
但許幼儀這麽守口如瓶,信宿反而覺得這起案子變得更有意思了。
他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向前傾身,一雙眼裏蕩漾着笑意,“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內情,能讓你隐瞞到這種地步、讓劉靜至死不能開口——等到把真相帶到你面前的那天,希望你不要太驚訝。”
說完,他沒再看許幼儀的反應,信步走出了審訊室。
見到外面的林載川,信宿有些意外問:“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林載川一點頭,簡短道:“我去了學校,跟劉靜的舍友了解她去年的情況,她的舍友說,現在的副校長刑昭曾經讓劉靜去他家給他的孩子補習初中數學,是高一下學期的時候。”
……果然。
上一個被刑昭帶回家補課的……不,六年時間,可能有很多個“李子媛”和“劉靜”,李子媛說不定還不是“上一個”。
如果市局再查下去,或許會牽扯出無數舊案。
信宿稍微冷淡地一笑,“這就奇怪了,幫忙介紹給親戚朋友的孩子補習還能理解,刑昭本來就是教師出身,學歷好像還是985碩士吧?還輔導不了他孩子初中數學嗎?”
聽到他的話,林載川忽然一皺眉,看了他一眼。
這時,章斐幽幽開口道:“我好像聽不太明白他們在說什麽,有人能跟我解釋一下嗎?”
賀争一頭霧水:“那個,順路幫我也解釋下。”
信宿非常愉快地笑了聲,不過頂着同事們的死亡注視,他還是三言兩句把他跟林載川的猜測跟其他刑警解釋了一遍。
章斐聽了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發白,壓低聲音震驚道,“你們的意思是,你們猜測刑昭可能對劉靜做過什麽,然後許幼儀把劉靜從一個大火坑帶到另一個小火坑,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無辜的大好人?!”
有李子媛提供的信息,這件事在信宿這裏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畢竟他親眼目睹過李子媛的遭遇,很容易推測出來龍去脈。
但在林載川的視角裏,能推理到這一步,全靠細枝末節的線索、還有他驚人敏銳的直覺。
林載川不置可否,“目前還沒有證據,老沙,你去調查一下刑昭的背景,但一定不能打草驚蛇。”
沙平哲:“明白!”
賀争一臉細思極恐的表情:“劉靜自殺
的前幾天,這個刑昭是不是還去醫院看過她啊,我的天!就在警察眼皮底下啊!”
案件調查到現在,林載川不能想象劉靜到底遭遇過什麽,心裏說不出來的沉重,他輕輕吐了一口氣。
信宿盯着他看了幾秒,突然問:“林載川,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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