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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李小姐, 有時間方便見一面嗎?”
“……可以,什麽時候?”
“看你時間方便,盡快最好。”
—
李子媛推開包間的門。
她穿了一身深綠色長款毛呢大衣, 帶着一雙白手套, 脖子上系着一條小絲巾,幾乎把身體包的嚴嚴實實,渾身上下只露出一張精致漂亮的臉。
她走進包間, 帶着歉意道:“不好意思,路上堵了會兒車, 久等了。”
信宿放下手機, 兩條交疊的長腿也跟着放了下來,擡眼對她一笑:“客氣了,我也剛到沒多久——請坐。”
李子媛在他的對面位置上坐下,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信宿,神情看起來稍微有些緊張。
信宿罕見沒說廢話, 開門見山道:“市局從劉靜的一位同學那裏抓取到了刑昭的名字, 然後一路順藤摸瓜,找到了很多近十年來可能跟刑昭有關系的盛才高中的學生,其中就有你的名字。”
李子媛的臉色微微一變。
“我們刑偵隊的隊長林載川可能很快就會跟你聯系。”信宿聲音緩慢清晰道, “所以現在,我想先來問問李小姐,你改變主意了嗎?”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信宿留給她自己的聯系方式,但是李子媛一次都沒有試圖聯系過他。
李子媛胸膛起伏兩下, 像是在克制情緒, 然後她用微微顫抖的嗓音說:“那個男學生的案子,不是已經查清楚了嗎?許幼儀也會得到相應的懲罰, 市局為什麽還要繼續調查下去?”
信宿笑了起來,無奈地一攤手:“我只是一個沒有話語權的底層打工仔,上面的意思,我也不能置喙什麽。”
李子媛咬住了嘴唇,像是在猶豫、掙紮、斟酌着說些什麽,半晌她吸了一口氣道:“我只能告訴你,這起案子遠遠不止你們現在看到的這麽簡單。刑昭背後的勢力龐大、錯綜複雜,真相會是你們難以想象的黑暗。”
“我的丈夫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讓那些人付出代價,但……都石沉大海,沒有任何結果,甚至整個陸家也因此受到了影響。”
直到這時,信宿的心裏才終于微微有了一絲驚訝。
陸氏是百年家族企業,商業脈絡遍布全國各地,家底相當雄厚,人脈也四通八達。
竟然連陸家都束手無策嗎?
“即便我遭遇過那些,也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證誰,甚至那些禽獸現在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可能都認不出來,”李子媛有些荒唐地笑了笑,空洞漂亮的眼睛裏浮起一抹悲涼,“你們以為調查到的大人物,在那些人的眼裏,也只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底層,如果執意追查下去,會付出很慘重的代價。”
信宿聽了她的話,微微笑了一下。
他意味不明地說:“……是啊,确實微不足道。”
“實施罪惡有千百種方法,但執行正義卻只有一種途徑。”李子媛嘆息道:“還請你轉告那位支隊長,适可而止吧。”
信宿同樣嘆了口氣:“謝謝提醒,但據我所知,我們林隊是不太懂适可而止的人。”
“一個市公安局是不可能跟他們抗衡的,就算卷進來,也只是做無謂的犧牲。”李子媛的手套握起了一絲褶皺,“我不想因為我,将整個陸家都牽連進去,只能言盡于此了。”
“沒關系,既然李小姐不願意說,我也不想強人所難,”信宿站了起來,宣告這次對話的結束,“——至于你要跟林隊說什麽話,還是請你們當面說吧。”
李子媛輕輕點了點頭。
這次見面不歡而散,信宿本來都快走出包間了,又想起什麽,轉身問道:“上次我跟你見面的事,你應該沒有對你的丈夫說起過吧?”
李子媛詫異地看他一眼,道:“沒有,怎麽了嗎?”
信宿沖她一笑:“那麻煩李小姐回家告訴陸總,有個叫信宿的人想見他。”
說完信宿就要推門離開,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有些急促的:“等一下!”
信宿“嗯?”了一聲,停住腳步:“還有什麽事嗎?”
李子媛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信宿微微一笑:“當然。”
李子媛猶豫了一下,輕聲地說:“我想知道,你是怎麽認出我的?為什麽會知道我以前的事?……你是誰?”
信宿神情溫和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問了。”
頓了頓,他又輕聲說:“我很遺憾,在那種情況下見到你,而無力改變什麽,如果當時我再年長幾歲,可能,結果會變得不一樣。”
“如你所說,我們面對的是難以想象的強大敵人,怪物們隐匿匍匐在暗處,黑暗而危險。”
信宿擡起眼對她笑了一下,“但即便如此,也一定會有赴深淵屠龍的英雄……而我只不過是他們當中的幸存者。”
李子媛很難形容那個笑容,明明看起來溫柔至極,卻幾乎是帶着鋒利血氣的。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感覺到冷了。
信宿眼底笑意微斂
,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包間。
—
“林隊,這是所有符合要求的女生的身份信息。”賀争把手裏一疊A4紙放到林載川桌子上,“一共有73個人,按年齡排好了。”
林載川一點頭:“辛苦了。”
他拿過資料,垂眼認真翻閱起來。
賀争站旁邊琢磨問:“要挨個走訪嗎?”
林載川思索片刻,“先不用。”
這種閱讀量對林載川來說完全不算多,他很快就看完了所有人的信息——這些文字簡直像是複制粘貼的翻版,不同的人、不同年齡、不同姓名,有着相同的不幸命運。
其中有一個叫宣畫的女生,母親死于難産,從小跟父親一起生活,高中時期被診斷患有中度抑郁症,經過藥物治療後有所好轉,高考成績将近600分,被省外一家重點一流大學錄取,但是最後又不知道什麽原因退學了,目前在浮岫市一家服裝店裏打工。
林載川根據資料上的地址找到那家服裝店,門頭并不大,開在商業街上,生意看起來有些清冷。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宣畫今年只有二十三歲,從盛才高中畢業也不過五年,她的身形細瘦,紮着低馬尾,長相仍然很漂亮,林載川進門的時候,她正穿着簡單素淨的工作服,蹲在地上整理袋子裏的衣服。
林載川見過她十八歲時的樣子,只憑一個側臉就認出了她,走過去輕聲道,“你好。”
宣畫聽到聲音馬上站了起來,條件反射似的擺出笑臉:“您好,請問要買什麽風格的衣服呢?”
林載川溫和道:“你是宣畫對嗎?我是來找你的。”
宣畫有些意外地看着林載川,像是在回憶他是誰,然後不知道想到什麽,臉上出現恐懼的神色,往後倒退了一步,戰戰兢兢道:“對不起,我、我已經不做了……”
林載川稍微一怔,而後馬上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語氣放的更加柔和,“宣畫,我沒有那個意思。”
林載川是很典型的清秀俊美的長相,溫潤如玉,他給人的壓迫感更多來自自身強大的氣場,而并非五官。
脫下警服的時候,他其實是很容易就讓人産生好感的人。
宣畫好像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掩飾似的伸手挽了下頭發,擠出一個笑,“哦、那個,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店裏沒有別人,林載川也沒掩飾身份,拿出證件道:“我是市公安局的刑警,林載川。”
結果宣畫一聽到林載川是警察,臉色更白了,像逃竄在外的犯罪分子看到手铐一樣的表情。
她不停轉動着眼珠,滿是焦慮不安的神情,“林警官,我們換個地點說吧。”
宣畫的反應完全在林載川的意料之外,但這更加證明了她的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
附近沒有能安靜說話的地方,林載川把人帶到了車上。
宣畫坐在副駕駛座上,放在腿上的兩只手都在控制不住的發抖,看起來極其緊張,簡直把“不打自招”寫在臉上。
林載川注視她片刻,調整了語氣,淡淡地說:“你好像很害怕我。怎麽,做過什麽不能被警察知道的事嗎?”
宣畫後背滿是冷汗,嚅嗫着說:“既然都找到我了,你們應該都查到了吧,我真的已經很久沒做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在店裏打工,可以養活自己。”
林載川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方向盤,根據她的每一句回答迅速做出反應,“你跟你的上家還有聯系嗎?”
宣畫連忙搖了搖頭,“我已經跟他們斷的很幹淨了。”
宣畫跟劉靜的情況不一樣。
這是林載川的第一反應。
如果說劉靜是因為母親的病,再加上許幼儀變/态的控制欲,被逼之下走投無路,不得不跟他在一起——
那麽宣畫似乎是主動參與的,她甚至還有“退出”的權利。
林載川并沒有想到會這麽順利,從七十多個人裏選擇了一個,而這個人剛好跟他調查的案件有關。
信宿跟他說過,這是一個受害人數量非常龐大的産業鏈。
那麽,至少從五年前就開始了嗎?
跟刑昭又會有什麽關系?
林載川轉頭看向她,“最開始是出于自願嗎?沒有想過報警嗎?”
宣畫張了張嘴,好像有很多話堵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半晌才擡手用力地捂了一下臉,聲音已經帶着哭腔:“我不知道他是誰……”
林載川降下一點車窗,沒有繼續追問,反而用方才那種溫和的語氣:“也是那個時候開始生病的嗎?”
宣畫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顫抖地說:“我當時很崩潰,整個人感覺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我不敢告訴我爸爸、不敢告訴任何人,上學的時候每天都想從樓上跳下去,但是我不能,爸爸只有我了,我不能留他一個人。然後我發現自己生病了,去醫院檢查是抑郁症,醫生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我不敢說,後來我想割過腕,但是刀劃下去的時候,爸爸在外面叫了我一聲,我就受不了了,躲在被子裏哭。我吃了很久的藥,那些藥很貴,但是我得活下去,只能吃藥。有很多次我以為我堅持不下去了,我好難受,好痛苦,但是想到爸爸,又舍不得。”
宣畫颠三倒四地說着,幾乎可以感受到那種逼仄到無法喘息的絕望。
林載川遞了幾張紙巾給她,宣畫才發現自己哭了,哭的滿臉都是眼淚。
她從來沒有這麽哭過,在家裏她不敢、在外面她不能,時間久了,好像忘了自己會哭。
宣畫擦着眼淚,用了很長時間才平靜下來,深呼吸了幾下,啞着嗓子說:“林警官,你還有什麽問題,就一起問吧……反正,我現在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請你不要告訴我的父親,他的身體不好,知道這些事會生病的。”
林載川輕聲道:“可以跟我說說經過嗎?”
“媽媽生我的時候去世了,爸爸因為媽媽的死,也生了一場大病,身體變得一直不太好,還沒有了工作。我家以前經濟條件很差,我爸爸一個人供給我上學都很困難,我考了當地的私立中學,因為私立學校不強制學生住宿,晚上我想出去打工,也能賺一點錢。”
“高二的時候,我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漢堡店打工,每天兩個小時,到晚上12點,晚上可以在店裏睡。”
說到這裏,宣畫的話音變得遲緩了許多,“那天晚自習放學以後,我從學校後面的那條路去漢堡店,然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忽然就完全沒有意識了。”
林載川心想:那條路應該就是他前幾天被偷襲的小巷子。
沒有路燈,沒有任何照明設備,一個形單影只的、長相漂亮的女孩子。
“我沒見到那個人的臉,那一晚上發生了什麽我完全沒有任何記憶,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是幾個人。”
宣畫轉頭看向窗外,像是在壓抑着某種情緒,“我到現在都不能理解,為什麽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好像噩夢一樣,不過現在回想已經沒有那麽痛苦了……麻木了也就好了。”
宣畫說完,車廂裏沉默許久,痛苦是需要時間來消化的,更何況是一次性過載。
過了大概一分鐘,林載川又問:“後來,為什麽要走上這條路?”
宣畫說:“我爸爸突然生病了,胃裏長瘤。雖然醫生說是良性的,但是也要立即切除防止惡化。當時為了治好我的病,幾乎已經花光了家裏所有的錢,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湊到錢,讓我爸爸做手術。”
“然後有個女人找到我,說可以給我提供一個賺錢的辦法,很快、很多。”
宣畫似乎是自己都覺得很荒謬,竟然笑了一下,“我當時确實差不多已經瘋了,可能讓我殺/人/放/火我都會去做,那個女人給了我兩萬塊錢,讓我把手術的押金先交上,然後晚上跟她走。”
林載川道:“這個女
人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宣畫搖搖頭,“他們從來不會說自己的名字,我就叫她姐,看着大概三十多歲。”
“還記得她的樣貌嗎?”
宣畫道:“就是很普通的長相,而且她每次都濃妝豔抹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個子挺高的,臉型有點尖,雙眼皮,鼻子很直……沒有很有特點的地方。”
林載川微微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說,可以支付我爸全部手術費用,條件是讓我在這一行做三年,他們會定期給我一筆錢,足夠我跟我爸爸兩個人生活。”
宣畫說:“最開始那段時間我真的生不如死,感覺一天都活不下去,再多喘一口氣就要炸開了。但是後來醫生說我爸爸的手術很成功……我又覺得好像什麽都值了。”
“三年。我爸爸出院以後,我想過帶着他逃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但是他們有我的照片,我不敢賭我爸爸看到那些照片的可能性。”
“而且,當時确實是我自己同意的。沒有人逼我。”
“後來就真的麻木了,對我來說,只要我爸爸身體健康,其他沒有什麽是我不能接受的。到了高三,我的成績甚至進步了,高考的時候發揮超常,考了我最好的一次成績。”
“我爸爸很高興,讓我出省看看,他說我應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給我報了省外的大學……可是我已經看夠了,我這輩子已經是這樣了,也認命了。”
“我跟他說,我哪兒都不想去,不想上大學了,就想在他身邊呆着,我爸也沒有逼我。”
“高中畢業,我還有一年多的‘債’沒還完,等到兩年以後,他們沒再逼我繼續,那些照片也還給我了。”宣畫吸了下鼻子,“我現在挺滿足的,等以後把我爸送走,我就跟着去找我爸媽。我這一輩子,起碼後面這段時間挺好的,在店裏打工的這幾年,是我感覺最自由最快樂的時候了。”
林載川一時無言。
沒有人能妄言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以後都會好起來”這種話在現在說出來,簡直無力到可笑。
命運确實無常——當你覺得已經在最低谷的時候,它還能往下再踩你一腳。
林載川輕聲道:“那就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繼續生活吧,說不定在未來,會有新的讓你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宣畫大咧咧一笑:“林警官不用安慰我,其實我是一個很樂觀的人,不然也活不到現在,我會經常想很多讓我高興的事,對現狀也很滿意了。”
林載川本來就不是一個擅長安慰的人,頓了頓,又說起了案子:“你現在還能聯系到那些人嗎?”
宣畫搖頭道:“聯系不到了,我本來也聯系不到他們,都是他們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基本都是單方面的命令。除非那些人主動出現,我不知道要怎麽找他們。”
這恐怕是一個行事非常小心缜密的犯罪組織,同時林載川意識到:這裏從始至終沒有刑昭的參與。
宣畫甚至完全沒提過刑昭這兩個字。
但他們分明是從刑昭這條線索查到宣畫身上的。
林載川隐約覺得不對,問道:“你還記得刑昭嗎?”
“邢老師嗎?我當然記得他,他是個很好的人。”
說起這個名字,宣畫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他教過我一年,而且知道我的家境不好,邢老師幫我墊付過很多學費,但是後來畢業了,我回學校看望過他幾次,就沒有再聯系了。”
——林載川那不好的預感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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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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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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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