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朱漣10

朱漣10

本質是為不付錢,女兒不要了,至于有沒有為不貞的禮教抛棄女兒,将領大多是平民出身,沒考慮到這一點。

将領們開始竊竊私語,這怎麽辦,糧草哪裏來?士兵們嗷嗷待哺,難道要吃土?

不貞兩個字在朱漣腦海裏盤旋,一開始竟然沒有激起太大的風浪,第一反應是為朱氏二老開脫:是了,以朱氏古板的家風,禮教意義上不幹淨的女兒,可不是要趕緊扔掉,立馬撇清幹系,唯恐沾惹上什麽葷腥。

朱漣很能理解朱氏二老,可是誰來理解朱漣,禮教是對的嗎?分明獻妻的是王爺,朱漣只是承受王爺行為的惡果而已。

朱漣有什麽過錯,值得這麽對待?

再說什麽是不貞,自從進軍營,朱漣連一根頭發也沒有掉,在禮教上就是不貞?

有不貞之名,無不貞之實。

也許從朱漣被送進軍營的那一刻起,禮教看朱漣就是不幹淨的,就是不貞。

朱漣知道禮教不對,可是朱漣無法反抗王爺獻妻的行為,無法扭轉禮教不貞的判斷,也無法改變朱氏二老為讨好禮教規則而抛棄女兒的無情,甚至沈将軍會怎麽對待她,朱漣也無能為力。

太多的悲傷使得朱漣身體僵住,眼神變直,如木偶般呆滞,小小身軀似乎承受不住濃重的悲哀。

沈嘉樹看朱漣一眼又一眼,然而對于被父母抛棄的人,沈嘉樹能說什麽,做什麽。

這時趁着全場不是竊竊私語,就是呆立發愣,站在一旁的使者終于找到機會,上前一步,趁機說道:“這裏有一封家公子寫給端王妃的私信。”

稱家公子的,看來使者是朱氏的使者,除朱氏公文回信之外,還有一封家信,特意派使者來親手交到端王妃手上。

如果不是些溫言細語,也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派人親自交到她手上,一定是什麽好聽的話,也許是在解釋對公信件的不得已也說不定,朱漣忍不住這麽想。

朱漣想起兄長,忍不住笑起來,少時兄長最疼愛朱漣,射藝就是兄長手把手教的。

朱漣眉目柔和,伸手就去接使者手上的信件,至于使者陰郁眼神與幸災樂禍的笑容,朱漣心中希冀太深,等閑注意不到這些。

沈嘉樹與各位大人打交道,深知這些大人的脾性,既然公文裏說的是絕情的話語,私信裏只有更絕的,不欲端王妃心中更受傷,于是揮手示意,“先送王妃回去。”

原本沈嘉樹以為朱氏會出錢接端王妃回去,所以才特意叫端王妃來現場,誰知朱氏竟然為幾兩銀子,為別人幾句話,自家親生的孩兒,說不要就不要,絕情至此。

如果早知道朱氏連民間平頭百姓也不如,沈嘉樹是不會叫端王妃來現場傷心的。

沈嘉樹沒有欺淩弱小的惡趣味。

聽到沈将軍的命令,營帳中有兩人得令來攙扶朱漣出營帳。

此時有兄長特意給她的私信,兄長溫和的相貌猶在眼前,惇惇的話語猶在耳邊,朱漣怎麽肯走。

端王妃不配合,士兵也不敢用力強行架端王妃出去,畢竟端王妃和軍營裏皮糙肉厚的臭男人不同,世家貴女,細皮嫩肉的,就連将軍對待端王妃也是小心翼翼的,普通士兵才不敢動粗。

沈嘉樹從使者手中抽走信箋,只見一只白淨玉手搭上信封扯住,用力僵持不動,誰敢在軍營中扯沈将軍手上的東西,沈嘉樹擡頭一看,是端王妃。

只見朱漣一張秀氣小巧的臉蛋,先前盡量在人群中壓低存在感,說話不敢高聲,喘氣不敢大聲,似乎生怕被別人注意到,如今卻動起手來。

兩人對視,雖然沈将軍吓人,可是為拿到兄長的信,朱漣連性命都豁得出去,對沈嘉樹說道:“是給我的。”吐詞清晰,聲量比尋常大一些,似乎生怕沈将軍沒聽見,沒聽清。

朱漣說罷不住将信件往自己這邊扯,不敢太用力,怕扯壞了,卻又不肯放手。

将軍與王妃僵持,本來被命令攙扶王妃的兵士更是看呆,遲疑地愣在一旁。

朱漣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眼睛亮得驚人,只聽見一聲微弱的嘆息,察覺到僵持在信封上的另一只手松開,信箋到手。

那一聲微弱的嘆息,包含對她再次受到更重的傷害的嘆息,還有對自己的無能為力。

朱漣哪裏顧得上這些,只知道信箋到手,緊緊将信封攥住,後退兩步,開始打開信封。

可是朱漣的雙手不住顫抖,一時手指用不上力,本來很簡單一下子就能破開的信封,竟然半天都沒有打開。

朱漣渾身都在抖,剛才聽見的話語不住在腦中盤桓,什麽朱門無不貞之女,雖然朱漣連一根頭發也沒有掉,然而在世人眼中,一個女人只要進了全是男人的軍營,便是失貞。

至于這個女人是怎麽落到這步田地,其中有沒有別的什麽人的手筆,世人是不會計較的,世人對女子太嚴苛。

朱漣深吸一口氣,看看沈将軍,只見沈将軍退幾步在坐塌上坐着,像一只慵懶的猛獸,一只手扶額,手掌寬大粗糙,一副傷腦筋又沒辦法的模樣。

剛才她是不是被沈将軍謙讓,不然誰能從沈将軍手裏搶東西,朱漣沒注意,沒有細想,滿腦子只是:她的父親,她的家族,她的父母。

不要她了。

朱氏無不貞之女像寺廟佛堂裏吟唱的梵音一般在朱漣的腦子裏盤旋,甩也甩不掉。

朱漣覺得喘不過氣來,手指甲太過用力,在信封面上留下半幅月牙狀痕跡,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幼疼愛的兄長來信上,深吸一口氣,終于撕開信封,急忙扯出信箋,一不小心,還被鋒利的信封邊緣劃到手掌。

手掌不知不覺地滲出一顆又一顆血珠,朱漣渾然不覺,漸漸将紙張滲成紅色。

朱漣看完信後一松手,雪色信箋從手中掉落,在空中打着旋兒飄揚。

一時站立不住,朱漣只覺得陣陣耳鳴,臉色灰敗,跌坐在虎皮坐墊上,挺直的腰板彎了,垂下高貴的頭顱,整個人似乎失去支撐着的心氣。

世界毀滅吧。

信箋飄到面前,沈嘉樹一把抓住,顧不上一眼瞥到使者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詭異笑容,展開信箋,定睛一看,信中只有一行字。

“你怎麽不去死?”

接下來幾天,朱漣燒得昏沉,人事不知,渾身燥熱,額頭卻一片清涼,昏沉時不時感到有人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手掌的觸感粗糙而真實,細細摸索起來還帶着厚厚的繭子。

有時候又感到身在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中,像幼兒躺在母親的臂彎中,似乎有人在照顧自己,偶爾醒的時候一看卻無人,原來是錯覺。

就這樣不知時日,等終于清醒能睜眼時,仍舊記得昏迷前的只言片語,傷心欲絕的心情還沒來得及醞釀。

面前一位侍女打扮的青年女子在帳中忙來忙去,身影撞入朱漣眼中,面容熟悉,定睛一看,原來是胡珠。

朱漣一驚,什麽斷心絕意的話,什麽恨海情天的悲戚都忘至腦後,連忙掙紮着起身,問:“你怎麽來了?”

因是羊入虎穴,有去無回,是以朱漣從端王府上馬車時,并沒有讓胡珠跟着。

何必,難道黃泉路也要跟着一起,朱漣寧願選擇為胡珠拼一條生路來。

此處是軍營,是沈将軍管控下的軍營,胡珠好好的在端王府中呆着,怎麽會來到軍營。

朱漣第一反應是莫非王爺見送一個王妃還不夠,再把丫鬟一起送過來。

可是一想,馬上否決這個猜想,王爺獻妻尚且情有可圖,在丫鬟沒有天姿國色時,完全沒有必要獻丫鬟的。

那是誰,是怎麽回事?

朱漣急切地想知道,若是有什麽不好的,再馬上想主意為胡珠謀劃。

因心情大起大落,病後虛弱,朱漣起身時竟然乏力,還得胡珠搭把手才能靠在棉花靠墊上。

胡珠還是像在王府一樣,首先将朱漣額頭上毛巾拿下來換上另一塊清涼的,嘴裏說道:“是沈将軍派人将我從王府接出來,小姐一直高燒不退。”

朱漣這才想起來,是聽聞壞消息以後,超過心理承受能力,情緒大幅起落,一時身體接受不了,竟至于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看來軍營的确除朱漣外,再沒有別的女子,不然也不會從王府找胡珠來的地步。

軍營全是士兵,男女大防,沒有讓士兵照顧生病的端王妃的道理,即便是沈将軍親自動手也不行。

見到胡珠,朱漣自然是欣喜的,在王府裏那麽難,也是胡珠陪着她,現在有人在軍營裏照料她,總比一個人在軍營膽子要大些。

可是不一會兒,乍見胡珠的欣喜退下,朱漣想起來病由來,是親耳聽見父兄不認自己,才生急病。

莫說是病,也許說是氣得也說得通,畢竟世間有幾個人會遇上被親生父母抛棄的現場,成年也沒有用,一大把年紀也受不了。

想着想着,朱漣不禁紅了眼眶,其實朱氏二老,包括讓她去死的兄長心裏在想什麽,朱漣都能理解。

但是有什麽用,誰能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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