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殘破的神像坍塌了。

石塊淩亂，水晶黯淡，石雕的四葉草破碎不堪，頹唐荒涼的景象，然而塵土散去後，卻能見到神座底下攀着的細小藤蔓和野花。就好像是在命運的強權和支配下頑強滋長的自由願望，雖然蠻不講理，卻切實存在。

而坍塌的神座上，放着一把鑰匙。漆黑的鑰匙花紋繁雜，形成某個如同問號的紋路，似乎表達着命運的未知性——或者只是曾經[命運]那位神明的迷茫罷了。大功告成，倒是有些躊躇了，謝涯走近些，不敢輕舉妄動，在腦中呼喚起系統。

離開了命運之塔的範圍，理應是能夠再次聯系到了……果不其然，過了不久，一聲熟悉的電子音就在腦海裏開始轟炸：

【宿主！宿主你終于出來了！嗚嗚嗚系統擔心死了！我不知道[命運]的力量還剩了這麽多，把我直接從祂的神國踢出去了嗚嗚嗚嗚嗚……】

熟悉的吵鬧。謝涯痛并懷念着地揉了揉太陽穴：“我這樣一來，算是取得祂的權柄了嗎？”

【還沒有，宿主你等一下，我馬上運行程序輔助你吸收！】

“你先等一下，”謝涯感覺腦子亂七八糟的，“所以[命運]死了？祂是星空的外神還是舊日的本土神？”

【祂是地球本土的神靈，但是在大災變發生後不久，就離開了。只留下了這座獨立于世界之外的塔和遺留的權柄，定時發放邀請函，引導地球人前來。】

“祂為什麽離開？又為什麽要發放邀請函和命運之鑰……”是懼怕星空嗎？可是又為什麽留下權柄……祂害得無數人針對這力量厮殺角逐，害得無數生命做了求死不能的提線木偶——是想要得到什麽答案呢？

【這個系統也不知道呢，畢竟涉及神明。】

于是謝涯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等我吸收完權柄，命運之塔會怎麽樣？”

系統愣了愣：【宿主是說那個神國嗎？當然是歸宿主管理的啦！怎麽了，裏面有什麽好東西嗎！】

“好東西倒是沒有……你能直接讀取我的記憶的吧？幫我看看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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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在五分鐘後就完成了計算：【啊啊，是一個死去的神國呢……】

謝涯愣了愣：“死去的神國？”

【嗯，已經沒有靈魂栖居了哦。所以無論是杜拉、奧利弗還是那個叫做利烏斯的精靈……都是[命運]賦予設定，以此永恒運轉的人偶哦。所以他們就算‘死’去，也會被神國的規則重新複原。】

“……”

——我就說，為什麽爬樓的時候我的傷口沒有複原，而同樣的手段，利烏斯沒有使那口鐘敲響……他不合時宜地走神了。

因為那個精靈已經死去了。在四百年前，被親姐姐終結了倉促的一生。

【就算是命運也做不到複活這種事情啦。】系統說，【所以那個利烏斯，只是被設定了相同記憶相同情感的人偶而已。】

“可是影子……”

【你的影子是因為你還活着。而利烏斯有影子只是因為……呃，也許他的制作工藝和其他人不同吧，畢竟是唯一一個不通過邀請函來到這裏的人……】

……謝涯倒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那樣盼望着死去的人，所以其實從一開始就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嗎？

令人唏噓。——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麽呢？

“……所以我掌握了權柄之後，能決定命運之塔接下來的‘命運’嗎？”

【當然是可以的！[命運]已經離開地球，吸收了祂殘餘的權柄後，宿主就是新的[命運]啦！恭喜宿主離時間的權柄又近了一步！】

“我倒不關心這個……”

既然能夠掌握命運，那麽有些願望、有些執念，就算已經死去，就算只是設定，也能給予一個最終的收束了。

等到吸收完權柄，就去給予利烏斯一個正當的死亡吧。

“就是不知道塔裏怎麽樣了。唉，米利斯看起來不像是個聰明的，喬伊斯又還是個小可憐……真擔心他們受欺負。”

（塔內正在暴揍惡魔們的喬伊斯：？）

【宿主放心，等權柄吸收好了，我第一時間把你傳送回塔裏！】

謝涯挑眉，有些意外：“傳送？看來你這次從本體那裏得來的收獲頗豐，不摳搜了？”

【嗚啊啊，是任務獎勵啊任務獎勵！】

“那麽就開始吧。無論是誰，都得快些給個交代了。”

他看向那座坍塌的神像，仿佛見證某個存在的最終離開。

或者說……

新的事物到來了。

--

謝涯有一種奇妙的感受。

說不清楚這裏是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狀态。無數的金色絲線從四面八方而來，将他包裹在密不透風的繭房中。而無數的知識、力量以及某種玄而又玄的祈禱聲，順着視線傳入腦海，在靈魂中激起淡淡的震蕩。他睜開眼睛，伸手握住某個無形的點，聽到了陌生而遙遠的聲音。他們重複着一個詞語：“命運”。

祈禱的，信仰的，潮水一般的情緒力量朝他湧來，将他輕柔包裹，給予他的靈魂某種滌洗，就好像胎兒在母體中的升華。他感受到信仰之力在他的筋骨中流淌，将他重塑，規則的效力應約而來，鑄就他新的位格。

生長一般的溫暖感，直到某個瞬間，被突然刺入的疼痛打斷。

——劇痛，伴随着咒罵呓語，在腦海中沖撞，伴随着系統猛的吸氣聲。疼痛，疼痛使他短暫地失去思考能力，恍惚間他看到一場火焰的餘燼，叛命者的揭竿而起，大災變後生靈塗炭的土地，和星空降臨時那一雙雙冷漠的眼睛——

眼睛！

他猛地從恍惚中掙脫開來，下意識的擡手，抵抗住那鋪天蓋地刺入的視線！

金色的絲線化作堅固的屏障，鋪在他身前，就如蝶繭抵擋住外界惡意的窺視和竊竊私語。他聽到來自星空的呢喃，層層疊疊的朦胧聲音似乎不存在具體含義，于是便直接封鎖，拒絕交流。外界的惡意視線被阻隔在外，不甘地徘徊一會兒便離去，只剩下繭內的謝涯，咬牙将那一瞬間吸收入的負面信仰排出體外，略顯脫力。

有人信仰愛戴祂，就自然會有人怨恨觊觎祂。

他需要吸收消化的是[命運]的信仰之力，以此掌握其權柄。系統是為他篩選力量的關鍵，然而這并不是什麽輕松活兒，那一瞬間的失誤，還是讓雜質湧入，産生了一定的幹擾。但禍福相倚，謝涯凝神，看向另外一側一個無色的光點。

那是一個不含情緒的情緒力量。

——這聽起來很矛盾，然而，如果想到這份情緒力量的主人是一位神明，便也合情合理。在遲疑良久後，謝涯還是伸出手，觸碰了那個光點。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使用的語言稍顯陌生，與如今的通用語接近，卻又更加古老。

“……所以合該和我一起離去。”悠然的女聲這樣說着，聲音朦胧遙遠，仿佛帶着寒夜的霧氣，“命運牢固，所以随波逐流、心安理得；希望渺茫，也能拼死一搏、飛蛾撲火。都只是他們的選擇而已，讓他們去憂心吧！神明應該退場。”

然後響起的是嘶啞的熟悉聲音。似乎來自那個代表[命運]的問號面具黑袍人：

“可是星空已經迫近。他們在向我祈禱。”

“你不能拯救所有人，傻瓜，”女聲說，“拯救的事都讓神明做了，豈不是更要被狠狠罵一頓嗎？他們喜歡這樣加罪。而你的神國已經面臨枯竭，總不能效仿耶/和華來個犧牲毀滅——你知道的，我們是[自然神]，和那些後天神不同，要是隕落了，地球的規則就會因此改變。”

“星空那些家夥就想看到這一點。”

“……那就要逃跑嗎？”

“還在迷茫嗎？如果不忍，就割點權柄留在地上吧。以分發邀請函的形式，我有預感有人會拿到，而且會做出不少的事來。不過也要設置一些小小的考驗，唔，好用的腦子和足夠的勇敢，就這個吧。不管什麽方法，只要敲響神國之鐘，就能獲得獎勵。而你殘存的力量足夠維系一個舞臺的運轉。”

“……這不公平。梅古拉。”

“呵，[命運]嘴裏說出這樣的話還真是稀奇。——可是哪裏又有公平的事情呢？”

“就像我知道我們現在的對話會被第三個人聽到——啊啊，可惡，有沒有一點隐私啊！”

——情緒記憶在抱怨中戛然而止。

謝涯猛然脫離，驚疑不定地看着手中消失的光點。那毫無波動的情緒融入他的靈魂，将他仍在塑造中的神格稍微凝實了些。是幫助。他有些複雜地感受着靈魂中的力量，頗有種不知從何評論的感慨感。

那些因權柄而興起的争端和苦難，在神明眼中都只是試煉而已嗎？

可是如果要評價這是傲慢……

他此刻又确實感受到了，舊神最後的祝福。

伴着這種百味雜陳的感覺，舊日的遺物閉上眼睛。無數過往歲月的命運彙集入他的軀殼，新的半神陷入某種化蝶的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