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章

第 73 章

獸人王庭。

深紅色的樹木交錯，陰翳将這林子擋得昏暗恐怖，明明是下午，卻讓人産生夜晚般的寒意。在這個世界，夜晚是被抹除在生活之外的時間，星空的恐怖浸潤那漆黑天幕的每一寸，于是人們對黑暗更有本能的恐懼。

然而守墓人卻是個例外。他鎮守在王庭這森林的一隅，已有将近百年，獸人的長壽讓他習慣于和昏暗腐敗打交道，就算是處理潰爛生蛆的屍體，也能面不改色。

在這個世界，守墓人是相當必要的角色。屍體暴露在星空中會有異變的風險，而不及時處理的怨恨沒埋入土壤，也可能引起魔法和巫術意義上的屍變。所以這裏的每一場喪事都盡可能地在太陽最熱烈的正午舉行，只是，對于某些人來說，連一場體面的下葬都是奢望。

守墓人油膩的頭發結在一團，埋頭用鏟子挖着坑。他的身側是不久前王殿的人拉過來的板車，上面蓋着一張髒兮兮的毯子，隐隐散發出臭味和血味。那位王喜怒無常，每天因為各種原因死去的屍體源源不斷，他已經見怪不怪，只是麻木地重複着鏟土的動作，直到聽到輕巧的腳步聲。

兩個人。腳步很輕，似乎是女性。

“這、這裏是墓園？”

“沒那麽好聽的稱呼，叫亂葬崗更合适。”

年紀小的那個聲音怯生生的，而另一個帶着些許微惱。不多時，二人的身影就顯現出來，個子矮的那個披着黑袍，露出黃色的蛇瞳：“呃，守墓人先生，你好……”

守墓人有些困惑。

百年間，這片墓園沒有任何其他人造訪。這裏是亂葬崗，是垃圾場，所有死于非命的人們無法堂而皇之的下葬，才會送到這裏來。守墓人已經習慣不去思考，只是重複着殡葬的工作，就連現在的交流，似乎都是個困難。

于是他只是沉默。

而蛇族也不需要他答複。她的眸子移向那蓋着布的板車，露出些許不忍的表情：“三祭司……死了嗎？”

麗塔皺眉捏着鼻子：“什麽？我說，你把我莫名其妙地帶到這裏，好歹也要給個說法吧？”她的一側手腕綁着無形的淡藍色鎖鏈，讓她沒辦法離開。

而朵娜沒有回答她，她此刻全部心思都被腦海中電子音的話語占據。蛇族少女快步走向那堆着屍體的板車，踮起腳，一把将那層布掀開。麗塔和守墓人阻止不及，被迫直面了那布下屍體堆疊、蚊蟲亂飛的恐怖景象，讓雀族一下子就綠了臉，猛地後退一步，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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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朵娜卻面色不改，仿佛看到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物。她從包裏拿出手套戴上，在堆疊的屍體中翻找了一下，以難以想象的巨大力氣扯出了一具來——一具血淋淋的軀體，帶着即将散去的溫熱，淩亂的銀色發絲中透露出輕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

“太好了，還來得及……”

朵娜露出放心的神色，然後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瓶淡藍色的藥水。那瓶子裏流轉着數據的光芒，是系統提供的強效恢複藥劑，不過副作用也很明顯，只是現在沒人在意那些。

她将藥水喂給血淋淋的人。

肉眼可見的，那破碎的軀體修複起來。

“對不起，戈納比·摩吉娜女士，打擾你的永眠，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朵娜喃喃自語，她的兜帽因為動作而落下，露出那紫色的卷發，在這昏暗的樹林中顯得迷離，“那位神秘的電子音小姐告訴我，你是目前獸人王庭最有天賦的狐族，如果你能參與，一定能讓我們的勝算加大……”

而狐族女人在痛楚中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紫發的少女表情認真，金黃色的蛇瞳亮着光，帶着些許的憐憫和愧疚。并非曾經那些人的讨好、鄙夷、輕蔑和谄媚，那是看待一個‘人’的眼神。

這個認知讓她抖了抖。

接着渾身的劇痛将她的理智撕裂，狐族發出了痛苦的哀鳴，身體蜷縮。

她淩亂的頭發随着動作搖動，讓麗塔看清了臉，吃了一驚：“我去，摩吉娜！三祭司怎麽變成這樣了？得罪了王？……哈，老太婆知道這個消息，肯定很高興……”她幸災樂禍。

朵娜同情地搖了搖頭。

她又将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未待對方反應，直接抓住了狐族女人的手腕。如法炮制的，科技的鎖鏈啪嗒一聲扣上，集齊了蛇雀狐三族，朵娜毫不耽擱，以違背直覺的方式一把将狐族女人扛起，離開墓園朝外走去。

麗塔吓了一跳，感受到手腕上的拉力，只能緊随其後。

而背後，守墓人盯着她們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

這荒謬的景象未能給他麻木的心留下任何的波動，于是守墓人只是發了會呆，又低頭鏟土起來。無意義的重複勞動給予這些悲慘生命最後的居所，這樣的行為是高尚的嗎？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須趕在夜幕降臨前，讓這些人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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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凄冷的墓園對比鮮明的，是中心祭場，大祭祀如火如荼的進行着。

新的三祭祀圍着篝火跳舞，向其中投擲獸骨和人骨作為燃料，詭異不詳的血紅色火焰跳躍着，與旁邊潑灑的牲畜血相得益彰。人們圍着篝火跳着舞，嘶啞地高歌，歌頌永恒的太陽降下的豐收和喜悅安樂，就如眼前血腥恐怖的祭祀只是游戲一般。

荒謬的景象。

黑發藍眸的男人含着笑意看着這一切，推了推自己的圓形眼鏡。

他人類的模樣站在狂歡的獸人外圍，顯得突兀，卻誰都沒有發現他，仿佛不存在。畢竟這只是[觀察]，局外人的視角才合乎禮數。忽然，他藍色的眼睛轉了轉，看向王殿的方向。

“……居然要做得這麽絕情嗎，小[科技]？”

如果将獸神遺留的力量盡數喚醒，那麽屬于星空的祝福也自然灰飛煙滅。

“你說，如果這豐收的景象不再，”他微笑着擡頭，将那些深紅色的高大樹木、盛開的明豔鮮花和濕潤美好的世界收入眼底，“這些獸人們又該怎樣生活呢？”

“我很期待你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