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章

第 91 章

杜麗絲的身影突兀地破碎了。

在消失的最後，矮人女孩腳下的浮磚化為繩索，和之前指尖沾染的喬伊斯的鮮血混合。那紅黑相間的繩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莫妮卡，趁着她怔愣，直接将她五花大綁起來。

“握手言和”的作用發動，莫妮卡無法掙脫這混合了喬伊斯鮮血的繩索，但周圍的紅色岩漿并不受影響，因此騷動不安，愈發膨脹湧動。然而，當到她看到一旁受此影響，愈發搖晃的脆弱小屋，就宛若被扯了發條一般，突兀地停止了動作。

“……我，我又做錯了嗎？”

煉金術士怔愣着，喃喃自語。

而屋內的三人并沒有一個有心情搭理她。

在木偶杜麗絲破碎的瞬間，謝涯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喬伊斯吓了一跳，趕緊扶住他，就聽這位半神虛弱又不失崩潰地罵了句髒話：“……最後她說的那句話，不是我操控的！”

啊？喬伊斯愣住。

謝涯臉色慘白，內心崩潰：“不知道是[命運]，還是杜麗絲自己……這群人都太可怕了吧！”

一個造出“生命活胎”，一個變成木偶了還保有自己的意識。還有能夠用“願望”維持一座塔的卡卡提，以及放棄腦子後天下無敵的摩西……這都是什麽卧龍鳳雛啊！

你們這樣會顯得我這個主角逼格很低唉！謝涯吐槽。

好在他雖然眼前發黑，但還是記得做正事：“阿加雷斯，快把摩西收起來……”

“收起來”？阿加雷斯愣了愣，然後臉色變化，奇異地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托之前杜麗絲的福，摩西此刻正被關在“千變”化成的大碗裏，正在試圖遁地來逃脫封鎖。而阿加雷斯要做的，就是收緊碗口，然後，壓縮空間——

于是，他硬着頭皮開口：

“呃，變化萬物的偉大造物啊，我請求你，變小一點，将我的敵人關起來……求求你求求你了最偉大的‘千變’大人！！”

随着魅魔卑微讨好的祈求， “千變”在頓了一下後，勉強實現了對方的願望。這最喜歡聽別人誇贊的矮人造物使出渾身解數，将內裏作亂的摩西的生存空間一再縮小，而自身也不斷壓縮，不斷縮水，最後，甚至變成了一個漆黑的球——

球內傳來巨震般的心跳聲，接着表面出現裂縫。就在“千變”支撐不住要爆開的時候，突然有東西朝它湧來，幫它摁住了內部作亂的“活胎”。

那些是猩紅的岩漿般的血肉。

是莫妮卡。

被繩索綁着的煉金術士低着頭，灰發垂下，擋住她的神色。那些煉金意義上的血肉終究是将她之前扔下的手/槍“握手言和”找了回來，托舉到了她面前，被她一把握住。

有着藍眼睛的亡靈女人擡起頭，伸直手臂，扣動扳機的那一刻，“千變”默契地松開一個小口，讓她将子彈送入球體中。于是一聲槍響後，那在“千變”內部為非作歹的摩西就停下了，乖乖巧巧，只留下那無法忽視的心跳聲，宛若真正的胎動一般，撲通，撲通，有節奏的回蕩着，惡心而邪異。

“……對不起這種話，明明應該是我說啊。”

莫妮卡低聲道。兩行眼淚終于是忍不住地，從她的臉頰滑落。

宛若百年的執着被認定是個笑話，她大哭起來，撕心裂肺，毫無風度。就像是孩子在新生時發出的純粹吶喊，或者是垂暮老人在臨終前的悔恨萬分。

她仿佛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一般，哭得那樣悲慘，那樣苦痛。然而亡靈這種生物實際上并沒有眼淚，于是到了最後，她只是在流盡自己體內最後的血。

“……她要消散了。”阿加雷斯愕然地說。

亡靈是執念的聚合體，失去了執念的亡靈便只留下消散一條路徑。

即使是已經對自己煉金改造了那麽久的莫妮卡，也無法違抗這造物主制定的規則。

喬伊斯沉默了。

在哭聲中，他站起身來，推開門，走出屋內。紅發的血魔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師長走去，一貫冷淡的表情帶着些許悲傷。他最終在哭泣的亡靈面前站定，輕聲嘆息：“老師，離開吧。”

“你已經痛苦太久了。”血魔這樣說。

于是莫妮卡就短暫地停止了哭泣。她擡起淚眼朦胧的眼，抹掉那裏的血與淚，露出個狼狽的笑：“哈哈，真是讓你看笑話了……抱歉啊，喬伊斯，我真是個不稱職的老師呢，不僅沒教導你什麽，還傷害了你……”

喬伊斯搖搖頭：“我一直很感激。”

“你交到了朋友，有了重要的人，我真的，真的很高興……”也許是臨近消散，女人的語氣甚至可以說是溫和，“拜托了，喬伊斯……不要重蹈我的覆轍，自尊心、好勝心，還有愧疚，這些東西，真的好痛苦啊，好痛苦……你一定不要重複我的錯誤。”

“我明白的。”喬伊斯說。

莫妮卡的眼淚又留下來，聲音嘶啞：“我這一生啊，荒謬可笑，作惡多端……什麽都沒有做到，什麽都沒有挽回……”

“不，”喬伊斯搖搖頭，“你永遠是我的老師。我會永遠記得你。”

“是啊，喬伊斯……”

在消散的最後，莫妮卡露出個笑容。凄美，破碎，帶着狼狽的滿臉血淚，卻又釋然而溫柔。

“……對不起啊，以後的路，要你自己走下去了。”

“流着我血液的，我的孩子啊……”

——在為喬伊斯注入自己血液的那一刻，她是否也感受到了，所謂“傳續”的希望，與“羁絆”的溫暖呢？

“請放心吧，我會做到的。”

帶着你的那份走下去。

“……媽媽。”

随着話音落下，亡靈的身軀瞬間崩塌。

那些早該死去的血肉在一瞬間化作塵土，飄散在地獄經久不息的烈風中，就連讓喬伊斯最後給她一個擁抱都做不到。誕生于世界的生靈最後也回歸世界本身，百年的執念也與百年的苦難折磨一起，被給予最終的收束。

在凜冽的風中，魔日高懸，紅發的血魔久久沒有說話。直到背後傳來腳步，黑發的魅魔衣角翻飛，向他伸出手：

“她從此自由了。”謝涯說。

“……而我何嘗又不是呢？”喬伊斯沉默良久，最後笑了起來。

那個不稱職的師長，在最後，用一個稱呼，解開了他心上落的鎖。

他并非被利用、被欺騙、從來沒被愛過，而只是因為，對方連怎樣愛自己都不曾懂得。

“我會帶着她的遺憾好好活下去的。”

這不是束縛，相反的，更像是莫妮卡最後給他的祝福。

——祝你從此以後不再後悔、不再遺憾，珍惜你愛的人、愛你的人，長久以往，歲月同當。

喬伊斯長長的舒一口氣，将自己投入謝涯的懷抱。溫暖的體溫透過衣物傳遞，而能感受到慰藉的便是家。謝涯失笑般摸了摸懷裏人的頭，親吻他的發頂，心想自己又何嘗不是。

如果注定沒法回到五百年前的過去，那麽，就好好珍惜此刻吧。

我們可不要永遠活在遺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