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星火

星火

日光迷炫，舟祺陷入修羅深黑的眼眸，似從不見底深潭湧出的水花拍打在舟祺身上，下一個瞬間，舟祺雙腳落在又沙又硬的土地上。

四周無光，舟祺喊了聲，“修羅！”

“你這醫術不精的小學子，表面上聲聲大人，背地裏也是如此？”修羅站在舟祺身後，定定盯着他的後腦，那束高俏的馬尾蕩了蕩。

舟祺循聲回過頭來，“修羅大人，這是什麽地方？”

“念你改正的态度不錯。”修羅走至舟祺身邊來，起臂擡手，掌心向上，一束火苗燃起，他的臉被點亮，幽黑眸光閃閃，眼角餘光停在舟祺驚訝的臉上。

“手心燃起的火？”舟祺笑道，“這魔界裏，果然只有修羅大人的身體，可以運用各種法術吧。”

聽出他語氣裏的贊揚，修羅瞥他一眼，沉聲問，“你沒法術的？”

“一點皮毛而已。”舟祺聳聳肩，跟着修羅往暗黑處走。

“一點皮毛？”修羅勾唇，“說來聽聽。”

“類似于在比較遠的地方把茶杯移過來，或者疊好衣服這種。”舟祺看向修羅，修羅那探究的一抹眸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

“比起你的算不上什麽。”

“你是不秋草名下的學子，自然會醫術跟抓祟子鬼就行了。”修羅嗤笑了聲，“不必要求自己這麽多。”

舟祺笑笑不說話，猛然感到身後有一股灼熱的氣息，他要停步，被修羅一手拽住虎口。

“有人？”舟祺有些緊張。

“你沒來過魔界夜市？”修羅狐疑挑眉，語氣微揚，“你究竟是不是魔界的？”

舟祺抿了抿唇，模樣無奈。

“既然來到夜市，就要守夜市的規矩。”修羅拉了舟祺一把，舟祺往前邁一步後，盯着他看，他又說，“那就是一直走，不要停。”

“為什麽？”舟祺問話時身後的熱息源源不斷，他要回頭，被修羅一掌擋下。

“還有一個規矩，不能直面它們。”

“它們是什麽？”舟祺低聲問，他就着火光去看修羅衣袖上的刺繡，修羅很快察覺，收回了手。

“你得先幫我抓到祟子鬼。”修羅說。

“我們來這夜市，是來抓祟子鬼的？”舟祺不解，“可剛才我身後的東西，更像是獸啊，祟子鬼只存在于人的夢魇中。”

“誰說這兒沒人？”修羅看向他。

“你不會說的是我跟你吧？”舟祺睜圓了眼看着他，“還能這樣的嗎？”

“聽說不秋草學堂裏的學子個個聰明伶俐。”修羅譏諷道，“怎麽出了你這個笨的？”

舟祺垮下臉，自顧自向前走幾步，跟在了那只大獸的屁股後邊，大獸長尾長鼻，體型憨厚，看起來像一堵沉悶的牆。

“小學子！”修羅快步到他身邊，怒道，“你竟敢給我擺臉色？”

“修羅大人。”舟祺生氣很快消氣也很快，他指了指漸漸遠去的大獸，“如果我們停下來，或是直面它們之後，會發生些什麽啊？”

“你試試。”修羅掃了他一眼，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舟祺沒想太多，緊跑幾步到那大獸身邊後停了下來，他這一停，大獸也跟着停了，長鼻子嗅來嗅去，似乎是在尋他。

舟祺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眼大獸的臉，大獸無臉，只有碩大的長條鼻耷拉着，但這也算是一種直面，下一刻，舟祺被大獸的長鼻子死死圈住。

“修羅大人！”舟祺沒法回頭，事态惡化如此快，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大鼻子還在持續收攏，似乎要把舟祺的五髒六腑全給擠出來。

“你偏要試。”修羅站在原處，蔑視着他的背影，纖瘦的身影幾乎要被大鼻子給淹沒了。

“我還沒給你上藥呢。”舟祺咳嗽着斷續說，“要是我死了……這藥你上哪兒找去？”

“不過是個醫術垃圾的學子。”修羅雙手抱臂，徑直往前走，不再看狼狽掙紮的舟祺。

“醫術好的人……還配不出我這藥呢，他們的腦子可想不到我這配方。”

“是什麽配方？”修羅好奇，停下來，望向舟祺那邊。

舟祺費勁側目，瞧見修羅冷白的膚在夜色中泛着幽靜的光，他面如冠玉，不細看的話，感覺是個好心人會來救舟祺，但細看只會發現，在修羅眼中只有一種情緒，那就是對他藥方的好奇。

這種奇妙又微妙，詭異又荒謬的場景讓舟祺虛弱一笑，“原來修羅，是一個這樣的人。”

“你說什麽？”他聲音太小，修羅沒聽清，“小學子？你這麽快就被勒死了？”

舟祺覺得好笑，但再也沒力氣笑出聲，他閉眼垂手，任由大獸将他完全卷入。

修羅沉了口氣，翻掌向上火光現，大獸見光便嚎叫，這一叫，引得附近林子裏許多獸都驚醒了來，此起彼伏的，難聽的吼叫聲讓修羅覺得厭煩，索性揮掌，一把火點燃了這夜市。

火星點點，猶如漫天星空，迷糊之際的舟祺将眼睜開一條縫，看見修羅踏霧而來，那張被遮掩在黑暗中的臉仿佛帶着熊熊戾氣。

“小學子。”來到舟祺跟前時，舟祺正像只擱淺的小魚一樣趴在地上，那雙明目混沌一片。

修羅并不俯身，漠然瞧着他，同時又對他伸去友好的掌，“你若是想成為神醫，便好好聽我的話，我讓你往東，你就不準往西。”

“我成為神醫能有什麽好處？”舟祺問，他雙手撐地半起身，看向修羅那充滿安全感的掌心，掌心紋路稍顯密麻，尤其是那所謂的感情線。

“守着我就是你的好處。”

“真是大言不慚啊。”舟祺捏住了修羅的手。

不等舟祺完全站穩，修羅手肘一動，将舟祺提了起來。

舟祺腳步颠簸，修羅立即鎖眉，“不過你還是不太夠格，身子太弱，還得像這般，讓我來救你。”

舟祺沒好氣瞧他一眼後，将視線放至遠處，聽說魔界有許多個夜市，每個夜市裏都有無名獸，而這個夜市就在剛才被修羅手中的一團火給燒得明亮。

撕裂的慘叫聲像要把天空喊破，舟祺擡眼望黑空，魔界沒有星空，但他的記憶中，他曾看過星空的，不過這束束火苗飄出的零星點子，倒也挺像星空的。

“還不快跟上我？”修羅不耐煩回了頭，舟祺正仰面發呆。

“修羅大人。”舟祺回神，明眸閃閃，“若你轉世成功，也不一定要滅了神族。”

“這可是機密。”修羅擰眉，目光狠厲到下一瞬要扼舟祺的脖頸。

“我們魔界沒有星星，但我猜想神族會有。”舟祺走到他身前來，用溫和眼神抵抗他的暴戾，“你不想看的話，魔界還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我們還想看呢。”

“你以為你是什麽大義凜然的正義使者？”修羅白了舟祺一眼，罵道，“天真。”

舟祺撇着他背影，餘光落在林間的人影上，那是個瘦小的影子，舟祺疑道，“這裏真有人？”

“不然我帶你來燒林子的嗎？”修羅氣不順道。

“你也算是來燒林子的啊。”舟祺快跑幾步，跟上修羅後問，“你的目标是他們啊？我可見那人影不止一個，也不止一兩個。”

修羅不吭聲，只高冷瞧了舟祺一眼，随後，他走入林中，粗暴抓住一個想要逃跑的女子，沖她命令道，“現在立刻在我眼前入睡，并做夢。”

那女子被吓得不輕，眼淚直流，雙肩一聳一聳的。

舟祺一掌拍在修羅手背上，修羅瞪過來，舟祺忙沖向女子笑道，“你是何時被抓入這兒的？”

他刻意将嗓音放得溫潤，女子止哭，開了口，“前幾日我來，不小心直面了它們，便被它們卷入這林中，它們吃的就是我們這些人，明日怕是就輪到我被吃了，一旦被卷入這林中，便一生不能出去了。”

“誰說的？”舟祺瞥眼一臉怒氣的修羅，“這位大哥剛燒了林子，那些大獸正四處逃竄呢。”

“小兄弟，你不懂，這夜市是循環往複的。”女子嘆道，“不過也只是暫時安全了而已。”

“你既然那麽怕。”修羅盯着女子說，“那你睡着之後，應該會做很多噩夢吧？”

“會是會，但根本睡不着。”女子不敢看修羅，便望向一臉微笑的舟祺輕聲說，“一直擔驚受怕還來不及呢，都要死了，哪還有閑心做夢啊，即使是噩夢……”

修羅沉了口氣，沖着舟祺說，“她不行，我再去找下一個。”

“那他們要是都不行呢？”

“總有一個能行吧？”走了幾步的修羅側目，深黑眼眸亮了亮光。

舟祺笑了聲，“為了抓到祟子鬼，你還真是執着。”

“你們會抓祟子鬼？”女子瞬間有了精神，“我被卷入這裏之前，可一直做噩夢呢，我夢裏，只怕就有祟子鬼。”

“絕對有。”修羅如一陣風來到女子身後，俯身探看女子側臉，下令道，“你現在就睡。”

“這怎麽睡得着啊？”女子蹲下身後，一手摸了摸草地，憂心道，“雖然我也很想不再做噩夢，但我一個要死了的人，就算被你們抓住祟子鬼之後，又能怎麽樣呢？”

修羅不解偏頭，語氣生硬，“你們女子，還真是一會兒八百種心思啊。”

“倒是對女子很了解啊。”舟祺笑了笑。

修羅挑眉一笑，“魔界女子不少，這算什麽？”

“這樣吧，我先躺下。”憂心忡忡的女子躺下後，沖舟祺跟修羅擺了擺手。

兩人齊步向前，修羅昂着頭俯視女子，舟祺單膝跪地，詢問，“如何？”

“在我睡前，母親常會跟我說戲……”

修羅不耐煩打斷，“關我們屁事，你快睡！”

舟祺揚手，纖長的指節搖晃了一下，“你繼續說。”

“只要母親一說戲，我就立馬睡着了。”女子臉上露出舒心的微笑來，“所以你們便扮演戲本子裏的人物吧。”

“我從未看過戲本子。”舟祺皺眉。

修羅抱臂好奇，“那是什麽東西？”

“那你們便按照我說的來好了。”女子玩笑道，“你們扮演一對夫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