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竹

小竹

“我躲什麽？”修羅不解，微微擡起了頭，“旁人又看不出我是修羅。”

“這跟你是不是修羅沒關系。”舟祺輕輕跑到床邊，拿過床腳的被子蓋在修羅身上。

修羅一手抖了抖被子，露出一雙魅光四射的漆黑眼睛，“你這是幹什麽？”

“我屋裏藏人算怎麽回事？”舟祺低聲，“暫時還不想被他們說閑話。”

“我就這麽拿不出手？”修羅氣惱，扯過被子扔到了地上，他大喇喇坐在小床上，盯着舟祺看。

舟祺撐腰扶額，“罷了，你這麽大只，在這小屋子裏也根本無法躲藏。”

修羅嗤然一哼，瞧着舟祺走到了門邊去。

深夜月光通過小窗灑落，他看見纖細的舟祺在月光下像支竹子般清俊清雅，直挺的脊背，聳起的馬尾，那皎白的側臉上盛着亮晶晶的眼瞳。

舟祺拉開了門，臉色一變，“怎麽是你啊徐浪？”

徐浪頂着烏青黑眼圈站在門口，雙手握拳道，“我還想問你呢，你消失兩日，是去幹什麽了？”

“關你屁事。”舟祺要關門，徐浪一肘抵在門框上，發出的聲響讓屋裏的修羅瞬間起了身。

“好生奇怪，難道你不是跟商毅一起去的？”徐浪問，“商毅到現在也沒回來，你們倆，到底有什麽事？”

“你這麽關注我們，你是喜歡商毅還是喜歡我啊？”舟祺面無表情看着他。

“別耍花招。”徐浪要進屋，他推了舟祺一把，舟祺退步時，一陣黑風經過，徐浪眼前多了個人影，那人影站在舟祺身後，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他是誰？”察覺到這人氣質的不同尋常，又想起來之前見過他跟舟祺在一起，徐浪挑釁道，“好啊，你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在學堂裏藏人？”

“誰藏人了？”修羅出聲，“我跟這小學子是朋友。”

“朋友？”徐浪笑了聲，“但你喚他什麽？”

修羅看了舟祺一眼，舟祺臉上沒什麽表情，耷拉着眼皮，好像是困了，他又看見舟祺衣衫上的竹葉，便随口說，“我喚他小竹。”

舟祺擡眼，用餘光瞥着身後的修羅。

徐浪一愣，繼而說，“你們倒是挺有情趣，這不秋草學堂裏的所有學子都穿一樣的衣裳，衣裳上都有竹葉，你偏偏如此喚。”

“徐浪。”舟祺開口，“這事你就不必去老師面前告狀了吧？我明日便會去找老師說清楚。”

“老師這兩日身子不好。”徐浪轉身時譏笑了聲，“我怎麽可能如此沒眼力見。”

在徐浪踏出屋子後，舟祺合上了門，他回過身來，跟修羅四目相對。

剎那間的靜谧，門外的風聲與徐浪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仿佛就在舟祺耳邊。

“上藥了。”舟祺往桌子那邊走。

修羅大踏步走到床邊，坐下了。

舟祺撐腰歪頭，瞧着修羅。

“凳子更硬。”修羅嚣張道，“你一個醫師，不該設身處地為傷者考慮麽？”

“我可以為你考慮，但你呢。”舟祺握了藥瓶，快步到他面前，他擡眼，看着舟祺那微張的唇，舟祺問，“你在徐浪面前喊什麽小竹？”

修羅臉一黑，眸光深沉，嗓音憤憤道，“你以後是要守着我的，不得再為其他人分心，你一晚上提他幾次？”

“誰說要守着你？”舟祺一手扒開修羅的衣襟，揚了藥瓶來灑藥。

修羅垂眸靜候，舟祺一邊灑藥，一邊看他臉色，他那幾乎被額發遮住的眉頭拱了拱，唇角微微向下，幽黑眸光落在舟祺的衣衫上。

舟祺低頭看了眼，“你在看我衣服上的竹葉？”

“我有一種預感。”修羅忽然深沉道，“不秋草是竹，你在我眼中便也像竹，雖然你如此醫術不精，還沒學會入夢，但……”

舟祺的手故意抖了抖，大片藥粉灑在修羅胸膛傷口處。

修羅沒知覺般擡頭，黑瞳像凝着一顆散發霧氣的冰球，他緊盯着舟祺，“小竹，你必會成為下一代神醫不秋草。”

這聲小竹讓舟祺後背一熱，他收回藥瓶，一手幫修羅理着衣衫，“我沒天賦，也不夠努力，距離下一代不秋草誕生的時日不多，你究竟是為何覺得我會成為下一代神醫？”

修羅鎖眉，“感覺。”

“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在成為不秋草之前，定會經歷一些苦苦磨煉醫術的日子？”舟祺笑了笑，“但我還沒想好要不要這般選擇，要不要經歷呢。”

“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修羅說，“是我的選擇。”

舟祺忽而轉身，走到木櫃邊去放藥，他磨蹭了片刻，再次看向修羅時眼眸含着複雜情緒，“修羅，你那話是什麽意思？”

修羅躺在床上，胸膛處的衣衫大開着，月光肆意停在他肌膚上，映襯着他腹部肌肉的輪廓。

修羅半睜眼，淡聲，“我還不想選擇你呢。”

舟祺嗤了聲，冷面道，“下床。”

“困了。”修羅看向他，第一次用如此平靜的口吻對他說，“小竹，我要睡了。”

舟祺一時沒法拒絕，默然走到桌邊坐下後看了修羅一眼，修羅已閉上眼睛，他睡覺時也輕微緊着眉，他很餓麽？舟祺心底一動。

過了片刻，聽見修羅平緩的呼吸聲，舟祺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他一點也不困。

他側頭，看向床上的修羅，修羅忽然睜開眼，他瞳光一閃，“修羅，你秒醒啊？”

“過來床上睡。”修羅起身，手臂撐在膝上，大大方方地看着舟祺，“如果你身子熬壞了，以後更別想守着我了。”

舟祺不動，直愣愣看着他。

“小竹。”修羅出手扣了扣床沿，喚，“過來。”

奇怪的是，舟祺剛躺下沒多久，濃重困意便襲來，他側身而卧，跟修羅保持着距離，修羅盯着他的背部看了會兒，随後沉沉睡了去。

翌日舟祺醒來，屋子裏沒了修羅的身影，他跟平常一樣起身洗漱，在喝完最後一口茶時，敲門聲響起。

“舟祺舟祺你起了嗎！”

是商毅。

舟祺開門時問他，“商毅，這兩天你去哪兒了？”

“舟祺。”門開了後，商毅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喪着臉說，“以往我娘說我就是個膽小鬼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我果然是個膽小鬼。”

“發生什麽事了？”舟祺俯身，将商毅拉了起來。

商毅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淚，“這次輪到我去查看夢魇召喚鈴，就是你們等着見修羅那日，其實那天我根本沒進屋，我一直在屋外坐，後來徐浪污蔑你畫圖騰之後，我硬着頭皮去查看了召喚鈴。”

“果不其然，修羅現世，就會有許多夢魇出現，我便挑了一個小鈴铛來查看，這小鈴铛給我訊息，夢者是富家之女，溫佳。”

“所以你去溫府了？”舟祺問，“這一去便是兩日？”

“我只是在附近徘徊……”商毅有些難為情地說，“我以前愛慕過她，曾被她拒絕，我實在沒有勇氣踏進溫府。”

舟祺無奈一笑。

“舟祺。”商毅低聲道，“我沒解決鈴铛的事你可千萬不要跟別人說。”

“知道了。”舟祺點頭，“那鈴铛呢？”

“我藏起來了。”商毅得意笑笑，“就算它一直響，我們也不會聽見的。”

“好吧，沒幾天會有下一個查看召喚鈴的人，你這事也就會過去的，大不了挨頓罵。”舟祺拍拍商毅的肩，商毅眼神一變，轉身往廊下走。

舟祺納悶看着他背影，終于反應過來，喊道，“商毅你小子！下一個人不正是我嗎？你就把這爛攤子給我收拾啊？”

但商毅溜得飛快，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舟祺重重一嘆，轉身進屋後又踏出屋來，合上門往僻靜處走。

老師喜靜，所以住在一片竹林裏，但不秋草學堂裏有許多竹林，老師卻偏愛湘妃竹，舟祺也愛這種竹子，竹身上的斑點與衆不同，像是歷經磨難後層層脫骨落下的淚痕。

舟祺站在木屋外躊躇，屋裏響起了老師的聲音。

“舟祺麽？”老師沉聲喚，“進來吧。”

“老師。”舟祺推門而入，“聽聞老師最近身子欠佳？是如何了？”

“只是風寒。”老師背對舟祺站在書桌前寫字，他側目，瞧過舟祺後，說，“坐吧，桌上有茶。”

“我不喝茶。”舟祺走到老師身邊，看着老師筆下的字，大氣凜然。

“舟祺，你平時還是不怎麽練字？”老師問。

舟祺笑道，“我只愛好随意畫畫。”

“也需要練字。”老師看見舟祺黯淡的目光，警示道，“練字便如同煉人，舟祺，你的字本就寫得不錯，為何不再精進精進？”

舟祺擡眼，眼光卻一下停在老師戴在脖間的護心玉上。

那是一個淺綠色的竹節玉盤，護着老師的心，也護着老師的身，但只要得到這玉盤，他便能輕松進入夢者的心魔。

舟祺趕走心頭的紛亂思緒，說，“老師，和我說說你是如何成為神醫不秋草的吧？”

“我是為上一代魔界修羅而生。”老師眼底帶笑，一邊寫字一邊說，“還未出生便被指定命運，自被生下那刻起，便成了不秋草。”

“上一代修羅。”舟祺想了想，“那時的魔界跟神族，是怎樣一番景象？”

“兩幫人分成兩派，便成了現在的神族與魔界，但它們對立，以往戰亂不休，上代修羅死後，留下一個未成型的胎兒。”

老師放筆，炯炯目光看向舟祺，“那胎兒便是如今需要轉世的修羅，舟祺，你已見過。”

舟祺目光一閃，盯着腳尖不吭聲了。

看過老師後，舟祺漫步在日光之下，滿目竹葉瑟瑟抖動，清香撲鼻，他一手執葉，好像是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未來産生了迷茫。

“小竹，讓我一陣好找。”

修羅的聲音響在腦後，待舟祺回過頭，修羅瞬移到舟祺面前，玩味般看着他，“還是不夠了解我，拿去。”

修羅手裏拿着一本厚厚的書冊，他驕傲道，“了解我，只需要看這一本即可，這書中，寫了我爹的豐功偉績，也記下了我的由來跟經歷。”

舟祺深深皺眉，他長久注視修羅手中的書冊，古老的舊書，深紅色，頁面破落，被人翻閱了無數次。

“接。”修羅命令他。

“我——”

修羅直接把古書塞到他懷裏，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因為我急着要上藥，因為你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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